神原凛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那段时光了,不是故意忘记,只是记忆模糊了。大病一场之后,人似乎总是会忘记些什么,好以此来证明自己迎来了新生。

    神原凛出生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那里生活,直到他五岁,可以自己外出乞讨,母亲便很少再过问他的生活。神原凛的母亲是娼妓,生下他是一个意外,而他的父亲,或许就是那些客人之一,神原凛不知道,母亲也搞不清。

    起初只是简单的乞讨,每天能吃到一些食物就可以。渐渐地,镇子上的拾荒者开始划分领地,像神原凛这样独自乞讨的人,很快便被其他拾荒者排挤,甚至要把他赶出镇子。神原凛当然不可能离开这里,所以他每天都会鼻青脸肿地带着那唯一一点抢来的食物,蜷缩在发霉潮湿的地下室。

    每到深夜,神原凛都会从那唯一一扇小小的气窗向天空看去,月光永远那么皎洁,好像这世间所有的污秽泥泞都不会弄脏它,它始终皎洁如初,那样圣洁地挂在天上,目空一切地看着这些苟延残喘艰难求生的凡人。

    那段日子艰难,但也算完整地度过了,只是好事从来不会发生在神原凛身上。

    那时正值深冬,神原凛凭借着伪装出来的乖巧模样,偶尔能讨到一个黑面包。黑面包又冷又硬,是好人家不想吃的食物,却是神原凛求之不得的美餐。

    神原凛缩在角落,直接啃起面包,那又冷又硬的口感滑到胃里,起不到一点温暖身子的作用。他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其他的拾荒者在低声交谈。他作为唯一一个还没有归顺到任何派别的人,很快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他们在背地里想尽了各种方法,依然没能打败顽强的神原凛。

    神原凛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黑面包,连唇边的面包屑都不肯放过,然后悄悄地躲进了巷子里。

    第二天神原凛非常的幸运,面包店隔夜的面包还没来得及扔,他开心地捧着面包正准备饱餐一顿,却在这时背后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影,那人动作很快,趁着神原凛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神原凛脸上,飞速地抢走了他的面包,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神原凛突然被袭击,摔在地上,当他看到那人正得意洋洋吃着他的面包时,他一时间怒火中烧。两人很快打作一团,推搡之间,那人一个没站稳,向后倒去,正巧磕在一块尖尖的石头上,而那块面包跌落在地上,沾上了灰尘。

    温热的血渐渐蔓延了雪地,周围响起了尖叫声,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神原凛,面包店的老板更是直接关上了大门。

    神原凛仓促地捡起地上的面包,他转过身,目光中带着冷冽,周围人都被他的眼神震慑到,低下头不敢出声。

    等到神原凛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地下室,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刚才被他视若珍宝的面包此刻掉落在地上,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双手颤抖着,他不敢相信,为了这么一块小小的面包,他竟然杀了人。他浑身都在剧烈抖动着,血液仿佛被抽去,恐惧与冰冷一瞬间席卷了全身。

    那块脏兮兮的黑面包,静静地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人去触碰。

    后来,他做了一场梦。梦见他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街边老鼠,所有人都说他是杀人犯,他再也讨不到食物,就连他最后的栖息之所也被其他人占领。他静静地待在巷子里,看着雪越下越大,将他破旧不堪的衣裳都覆盖,他变得越来越冷,那是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寒意,他根本无法抵挡。

    这样也好,神原凛想,或许他早就该死去,死在这样凄惨又不会让人忘记的冬日,以这样肮脏且卑微的躯体,带着他自认为纯粹的灵魂,离开这个让人厌倦的世界。

    可是有个人打破了这一切,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头发没有枯槁,脸上没有泪痕,她不是拾荒者,不是他这般可怜的家伙,她的出现,显得这个小巷,显得他,更加的卑鄙。神原凛想到了月亮,那天晚上他透过狭小的缝隙看到的月亮,这一次月光照在了他的身上,让他也感受到了皎洁。

    只是后来这份皎洁不在了。就像白天来临,月亮消失一样,他的月亮不见了,和月亮一同不见的,还有一只黑猫。然后神原凛醒了,他受了伤淋了场雨,几乎没了半条命,同行的人都死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只有神原凛自己知道,他想要再次见到月亮,所以他拼了命地和死神对抗,终于活了下来。

    神原凛好似大梦初醒,记起了很多事情,但实际上他从未忘记过,毕竟对他而言,那段记忆是他始终都不愿忘掉的时光。

    “你说你就是那只黑猫?”

    看着面前的这只黑猫,神原凛难得回忆起了曾经让他眷恋的时光,但是他始终无法将眼前这只神气十足、活灵活现的黑猫和当年那只懵懂无知的小黑猫联想在一起。

    “凛,你不记得我了吗?”黑猫有些难过地低下头,但它转念一想,对于人类而言,黑颜色的猫看起来都很相似,认不出来也很正常,黑猫成功说服了自己,转眼间又开开心心地抬头看向神原凛,“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我的名字叫千泽,可不要再叫我小黑了。”

    说到这里,神原凛终于确定了眼前黑猫的身份,他还记得当年艾尔莎就一直称呼黑猫为小黑,它连这种细节都记得,那么一定就是小黑了。

    “你怎么会来到月萤岛?”神原凛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说到这里,千泽兴奋极了,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似的:“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在千泽的叙述中,当年千泽和他们分开,是因为他的家族发生了一些事情,而命运弄人的是,当千泽再次回到那幢承载了他们无数欢声笑语的红房子时,那里早已是物是人非。红房子依旧那样耀眼那样美丽地矗立着,可是房子里却住进了陌生的面孔,曾经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几乎是一夜之间,艾尔莎、神原凛和千泽三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他们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分岔路口。

    神原凛听着千泽这些年的经历,不禁想到了自己。原来这五年里,没有人是快乐的,是轻松的,他们都在拼命地活着,只为了能够再次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我只能闻到艾尔莎的气息,但是每次她的气息都消失在都城,再具体的位置我就找不到了。”

    神原凛想,大概是毒龙他们隐藏了魔女的气息,即使是千泽,也没有办法找到艾尔莎的踪迹。

    “不过最近,我突然就感受到了艾尔莎的气息,所以我穿过哈尔斯沙漠和月萤海,最后来到了月萤岛。”说到最后,虽然疲惫,但千泽的脸上漾出了满足的笑。

    “对了,怎么没看见艾尔莎?”千泽四处张望,寻找着艾尔莎。

    神原凛蹙了蹙眉,露出了身后的艾尔莎:“她在这里。”

    “艾尔莎——”千泽兴奋地扑了上去,却在靠近时改为小心翼翼,但他的兴奋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发现艾尔莎并没有回应他,甚至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平稳,好似在沉睡。

    “艾尔莎怎么了?”

    神原凛顿了顿:“她中了毒,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千泽突然眯起妖瞳,看向神原凛:“她的气息的确没有问题,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奇怪?”

    说着,他不顾神原凛阻拦,将额头贴在神原凛额头上,然后他惊讶地退后:“凛,你的毒已经开始进入五脏六腑了!”

    神原凛早已知道这个结果,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他笑笑:“是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原凛扫了一眼身后的鲛人,然后看向千泽:“如你所见,我身后的这群鲛人原本是这片海域的统治者,但是现在他们的天敌食鱼族伙同一个神秘人将他们囚禁在岛上,控制了他们的魔力。如果不想办法解决掉这个神秘人,我们所有人都无法离开月萤岛。”

    “这个神秘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魂体缺失,现在正在寻找鲛人族的法器——凝魂灯,聚集他的魂魄。”

    “他少了魂魄?”千泽惊诧,“普通人少了魂魄,哪怕只是一魂一魄,都会变得痴傻,这个人竟然还能做这么多事情?”

    的确,普通人哪里知道鲛人族会有凝魂灯,普通人也绝不会如此心狠手辣,为了自己活命,就屠杀无辜的鲛人。

    “这个人在魂魄没有缺失之前,魔力一定深不可测,现在趁着他虚弱,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将他彻底除掉。”否则这样残忍的一个人,要是真的被他集齐了魂魄,指不定又要去做什么坏事。

    “你有什么主意吗?”千泽看向他。

    “神秘人的目的始终是凝魂灯,他每天杀一个鲛人也是为了稳固他的魂体,今天他杀的鲛人更多了,可见一天一个鲛人的精元已经不够他吸收了,他一定会更加着急寻找凝魂灯,我相信这两天他们就会来逼问族长凝魂灯的下落。我们最好释放出假的凝魂灯的藏宝之处,引他前去。”

    一旁的鲛人也默默地靠近了些:“但是如果被他识破是假的,我们还是要死。”

    神原凛弯了弯唇角,眼中闪过异样的光:“那就在他识破之前,解决掉他。”

    “可是我们的魔力都不能使用……”

    神原凛抬头看向将他们困住的结界,那些金色的文字在空气中缓缓浮动,像是一个个正在蚕食他们力量的怪物。

    “千泽,我记得你水性不错。”

    千泽点头:“需要我去海里?”

    “明天我们做一个局,你潜入海底带他们去找假的凝魂灯,我扮作鲛人进入山洞。”神原凛始终觉得那个神秘人的声音很熟悉,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这可不行……”千泽又开始唠唠叨叨起来。

    神原凛打断他:“别担心,山洞里没有结界,我可以使用魔力。”

    几人连同鲛人族族长一同制定好对策,由千泽引走大部分食鱼族到海底,神原凛进入山洞控制住神秘人。

    艾尔莎身体的毒素已经清除干净,却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她静静地沉睡着,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正经历着怎样的危机。神原凛看着她恬然睡去的侧脸,在内心真诚祈祷,等到艾尔莎醒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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