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静居内,药师万般焦急得正抓耳挠腮。他看着被折磨得气息不继的神尊,真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该再行行针,还是再用灵气推拿,还是以神丹灸熏……这些个方法似乎都无甚作用。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神尊那般受着折磨啊!老药师将自己胡子头发抓一大把下来,正没个计较。这时,就听外边天末引了个人进来。

    药师眼前红影一闪,是魔尊!

    须发皆白的药师简直要拥抱这根救命稻草,他一把将魔尊拉到神尊榻前,根本不顾人家浑身如何颤抖,心情如何激荡,脸色如何苍白。

    殷风急急走过去,轻轻跪在榻前,稳了心神。

    伸手,便,终于握住了那虽已相隔数万年,却依然纤弱苍白的细腕。

    他便如捧了这世上再也难见的珍宝,如捧了他丢失数万年,历尽艰辛才寻了回来的心头至爱,他手颤得实在掩藏不住,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便要低吻上去。

    可忽然,那手腕猛得一颤,抽回去狠狠抓住自己胸口,那胸口便又洇出一滩血来。榻上人翻滚两下,“……哦……”实在忍不住得一声低吟便逸了出来。

    “你,你莫要使劲按那伤处!”魔尊破了音的低叫着,急忙用自己灵力将那人罩了起来。

    魔尊灵力强大,用自身灵力先助他抵御那承受不住的心口痛楚。果然,不一会儿,上元青华天尊便放松下来,头一歪,人昏了过去。

    殷风渐收灵力,压制住自己缭乱心绪,扶起少微的手,诊起脉来。可是殷风与药师诊脉结果又是一致,他抬起头来,奇道:“何事致神尊心神激荡致此?”

    厥初依然痛悔着道:“神尊日间换了衣衫……”

    殷风看着少微胸前那一滩血渍,忽然心中一动,问:“换衣衫之前,他可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厥初道:“他刚醒来,只是饮了茶……”

    曜灵忽道:“只是这次略有不同……”

    “有何不同?”

    “许是我过于敏感,”曜灵想了想,有些迟疑:“只是神尊饮茶,从未饮尽过,通常只是略进一两口而已,此次,却将一杯饮尽,且……”他边思索边道,“他饮完茶,便心口痛得厉害起来。还问……”他抬头看一眼魔尊,“还问这茶是谁煮的?”

    殷风一惊,心想,难道少微知道是我煮的,便气成这般模样么?口中便带了颤的问:“你,你说了?”曜灵摇头:“我自不敢说是魔尊煮的,只说是我煮的。可是……神尊却说,味道苦涩。”

    不照天上奉神尊之物均需小心细致,经过数道工序、数人查验。神尊入口之物更是必由四神侍细心烹煮,每日均是一样用料,怎么会忽然苦涩?曜灵心中奇怪,想着今日之茶与往日不同之处,不过是由魔尊亲自烹煮的而已。

    可是,前日,大前日不也都是魔尊烹煮么?今日……有何不同?他脑中忽然闪过今日进入药庐取茶时,魔尊猛一抬头,似有水滴落于茶壶之上……

    便是因那水滴么?曜灵摇摇头,自家神尊神气通天,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灵通法识,也许,正是因那滴水将今日之茶污了,是以便被神尊尝了出来?

    曜灵自在那里心思百转,而殷风却已是满心荒凉:原来,自己已这般令少微厌烦了么,纵是千万小心煮得的茶,尝在他口里,亦只是苦涩。

    他们这边说着茶,厥初那里依然捶着自己的头,埋怨自己,嘟囔着:“我怎的就非要由着神尊去换那衣衫,怎么的就没再劝着些!我怎的就在神尊换衣衫时没再多加注意着些,非让他又着了凉!我怎得解腰带时没再快上一些,让他摸到了腰带却没摸到玉佩——这才心气郁结,遭了这么大的罪……”他一边捶着自己的头,一边唉声叹气。

    殷风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被厥初的唠叨无情的撕裂了开来。他本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被那撕裂得伤口痛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马上,殷风就顾不得自己痛不痛了。上元青华天尊昏过去没多长时间,便又难受得醒转过来。他身体本就孱弱不堪,在九荒又被毒火侵了心脉,那毒火十分刁钻阴邪,专在夜间发作,身体越是虚弱,它便发作得越是厉害。身上越是虚寒,它便寒气攻心,身上若有发热,它便又躁火攻心。

    是以上元青华天尊此时心煎火熬,说不出得难过,根本有不得片刻安生。

    殷风看少微这般难过,便又运起自身灵力助他。又一边绞尽脑汁,口述药方,药师在一边记了。殷风又万千小心,仔细斟酌,将药方改了数回,有几味药,不照天这边暂时没有,又思索着找其它药材替代,方子终于拟好,魔尊粉白俊脸上又是一头大汗。

    他心系少微,又细细叮嘱了煎煮事项,犹不放心,抬手放出一团南明离火,嘱咐曜灵用其围了药炉以去炉火燥气。一边又毫不顾惜自己得使出九成灵力护在榻上人身周。

    众目睽睽下魔尊此番操作,旁若无人。

    他已恢复镇定,心念归一,待少微好受了些,便将灵力缓缓收回,问药师要了银针,单膝跪在榻前,将少微扶住,声音温和低柔:“我要施针了,这针下去,虽疼些,却可止住那毒火肆虐,你便不会那般难受了。”

    上元青华天尊人一直不甚清醒,也不知听到没有。

    殷风轻轻掀开他胸前带血的衣衫,果然,那胸口上平滑光洁,看不到任何伤处。魔尊的心又猛得被撕扯得痛了起来,他急忙收摄心神,逼退眼中雾气,手起针落,轻轻捻转,再小心提按,一边观察着少微反应,一边感受针下血脉流动,又下了第二针。

    如此三针下去,上元青华天尊便明显放松了许多,他茫茫然睁了睁眼,却又什么都没看得昏昏沉沉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众人俱都松了一口气,均觉得只是这般看着,也浑身紧张仿佛与那邃薮妖打了一架般的累。药师寻了地方坐了,其它四人也都来回走动起来,唯独魔尊,依然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式,一动不动,凝视着榻上的人。

    曜灵恰好站在榻尾,魔尊那隐忍疼痛,深沉怜惜,如看至宝的眼神便落入他的眼里。

    曜灵抽了一口冷气:任谁见到我家神尊,便都这么一副痴傻模样!只是这魔尊风流成性,对我家神尊如此上心了,竟亦是不愿舍弃他的后宫三千么……嗯,他这是——积习难改!

    又片刻后,魔尊倾身上前,一手越过少微胸前轻轻按住他肩膀,口中无声得唤了一声“少微”,又低低出声道:“我要起针了,有些些痛。”说罢,另一手极快速的将三针接连拔出。上元青华天尊浑身抖了一下,轻哼了一声,依然昏沉睡着。

    魔尊将少微踢乱的锦被又重新细细给他盖好,再摸了摸被子厚度,没有做声。转身直向药庐而去。

    外面已隐现曦微,不照天苍茫云雾间有光影浮动,在苍白光影间,一袭红衣染了夜风晨雾,小心仔细地托了南明离火温着的药盅,向爰静居走来。

    药师年纪大了,经了这一夜的操劳焦虑,已觉心力不济,况有魔尊在,便也放心得告辞离去。去之前,他眉弯眼笑对四神侍道:“有魔尊如此医术,如此尽心之人随侍,当乃神尊天德天佑!”

    曜灵却听了这话,忽然升出一种混乱的忧心,可他那脑中就如千丝万缕,拧成一团的乱麻一般,丝毫理不出个头绪。

    过了夜,那毒火之力便不再做乱磨人,上元青华天尊身上热度也退了一些,一直沉沉睡到了过午,才悠悠醒转。

    厥初曜灵连忙按魔尊吩咐:他烧了这么许久,醒来后定口渴,先少饮半杯茶,观察看看可否受得,若无事,便将那碗药服下。

    上元青华天尊盯着曜灵手里的茶杯,盯了许久,垂眸饮了一小口,也不见下咽,似是含在口里品了许久。又一言不发得喝下了半杯。

    药端了来,他又盯着看,又看了许久,又摇着头推了。

    曜灵也不敢催,将药放到一边温着。他偷眼观察神尊神色,看他面上并无烦倦之色,只是精神差些,便扶他靠坐起来。上元青华天尊虚软到只剩气声:“魔尊怎的……还在烧火煮茶……”曜灵一惊,原来神尊都知晓!便不敢隐瞒:“是,魔尊一直在药庐……”

    他观察神尊面色尚好,觉得昨夜魔尊忙活一夜,还是要让神尊知道的好。又想说些闲话给神尊散心,便斟酌着道:“只是,昨夜您发了高热,情况实在……魔尊医术高超,便请来他来在此照顾了一夜……”

    “是……请来的么”

    “是、是啊,药师可巴望着魔尊来呢!”

    “药师……也来了?”

    “昨夜看您实在不豫,我们便去请了药师,只是药师折腾了两三个时辰,都没止住您那心火煎熬,换了几次方子熬了药,也不顶用,后来就去请了魔尊来。”

    “两三个时辰……“上元青华天尊低喘了一喘,抬眸深深看了曜灵一眼,”何需劳动魔尊……”

    曜灵心头一惊,只怕神尊不愿他们与魔尊纠缠,便小心措词:“是啊,那魔尊日日躲在药庐,本也不曾过来。他……虽是一见神尊您,便一副痴傻模样,可他风流成性,自是不能舍弃他的后宫三千,他在药庐,只顾日日思念他的后宫,实在积习难改!我们自也不好打扰……”

    “他有……后宫,三千……”上元青华天尊声音极低的,仿佛只是说与自己听着品味。

    曜灵口中说着,手上已将茶具收拾好,估摸着自家神尊歇得够了,便又将药碗端了来。送到神尊面前,上元青华天尊只是盯着那药碗许久,喘息渐急渐促,最终极为忍耐得低弱道:“收走,这药……不喝也……呃!”他话音未落,便毫无征兆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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