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颓的魔域更加萧败荒凉了。

    经那日魔尊酷屠魔域异族,异族确实已经无一人迹存活,而魔族经历了那般劫难,也人迹凋零。

    整个魔域大地异象繁生,魔域上空,天色血红。那轮赤苍血月却还是那么阴怖苍白,从魔尊屠杀异族那日起,便一直挂在魔域上空。

    荡无山中的一众魔妖暴躁嘶吼,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浓黑的墨云一直压在魔域周围,丝毫不曾散去。浓重魔气将四野荒草薰得更加枯败,整个魔域大地,阴森恐怖,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

    随着魔尊之怒而呼啸盘旋的飓风,依然在远处暗沉天际间呼啸盘旋,不曾散去。砂砺巨石在空中盘旋,又忽然坠落,将魔域荒颓的大地砸出无数裂隙深渊。那暗黑的深渊中便又回荡着凄厉的呼啸,随着呼啸,赤蓝魔焰喷射而出,烧灼尽一切生命。

    整个魔域,犹如坠入了楞严夺慧魔罗道。

    魔宫后院,洛蘊几乎哭哑了嗓子,犹在喋喋不休的哀嚎:“尊主啊!你快醒醒吧,你如何成了这副模样!尊主!”

    额上蓝色魔焰一闪而过,殷风端着白骨杯,品着血浆酒,吃着活尸肉。

    他仰躺在繁花茂盛的桃树枝上,绯红的桃花掩映间,红衣赤红,白面煞白,他的一双红眸还燃着嗜血的光芒,染血的红唇更红得刺眼。

    那花的香气混入血酒中,扰了纯正的血腥味道,着实让他心烦。风起处,桃花纷纷攘攘,外面的天光便细细碎碎得闪着他的眼睛,更加让他心烦。那花香和酒气,又让他仿佛记起了什么甜蜜而辛酸的过往,却实在懒得往下想,烦上加烦!

    冰冷魔焰烧灼着的魔尊,只想饮一口温热的新鲜血液,好让几乎被冰冻住的血脉畅通一些。

    头痛!脑中纷纷繁繁,煞是混乱!

    他只想饮酒饮血,那酒与血的温热从喉咙到肺腑,从心头到四肢。将他升腾而起的魔性熨贴得十分舒服——这,才是真正的自我吧!

    那血液的滋味嘛,煞是鲜美!何必压抑魔心,辜负美味!

    洛蕴还在树下疯狂的呼唤:“尊主!你看看我,你看我是谁!我是洛蕴啊!你想想你是谁!你,殷风!殷云颺!你可还知道你自己是谁!”

    “哼!”殷风心内冷笑,“我自是知道我是谁!我殷风只想畅快一些,只想随性自在,只想……”他心内忽然涌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纤弱身影,他的那瓣魔心便猛然如被火焰炙了一下,痛楚得瑟缩起来。

    魔尊带着满身血腥酒气,抬手向眼前那身影挥过去。

    魔尊的魔爪掀起一阵狂风,吹得那一树的桃花纷纷四散开去,便在桃花深处,深深浅浅的绯红之间,那个纤白身影缓步向他走来。

    酒醉的魔尊却倏得一下,浑身冒出冷汗,他紧张到一个趔趄向树下跌去。半路他又翻身一荡,跃了回来。

    ——真、真的是他!

    这一瞬功夫,红衣魔尊额上蓝焰迅速消失,亦收了血眸,擦了血渍,恢复白面红唇的风流模样。

    只是,他的眼神更加阴郁,邪佞的嘴角,冷冷噙着一丝狠戾三分绝情。白骨杯中的血色映上他的面颊,掩映在照射下来的破碎天光中,让他显得更加阴森可怕。

    他大剌剌仰躺在粗壮枝杈上,双腿高高跷起,斜挑着凤目望着远处的昏茫无际,懒洋洋出声:“神尊贵体临贱地,殷风有失远迎!”

    上元青华天尊,身子飘飘摇摇,被那红衣人手中的白骨杯和他一口一口饮下的血浆酒,刺痛了眼睛,低缓出声:“魔尊这是在做什么”

    “魔嘛,不就是杀杀人,饮饮血,在尸身上躺着晒翅膀么……”红衣魔尊笑得狂悖放荡,眼睛却绝不往那人那边瞧。

    上元青华天尊扶着身边的天末,身上抖得厉害,几欲站立不住,却还是温软了声音,低缓道:“我,特来向你道歉……”

    殷风的一颗魔心霎时便突突突突得跳得痛极了,他假做毫不在意地在桃花枝上一荡,可那一丛丛簌簌颤抖而落的花瓣,出卖了他压抑不住而颤抖起来的魔心。他梗着脖子,扭着头望着别处,却竖起一双魔耳,小心仔细的听着那人接下来的话。

    “我……那日那般对你……是我言辞失度,我,并无诋毁魔族之意……”

    ……

    ……

    ??完了?说完了!?殷风脑中混乱,心中又痛又怒!他满心以为,那人会说:他不该将他们两人之间分得那般清晰;会顾念他为他辛苦奔忙,还添置东西;他不该将禁制砸在他的伤腿上!

    虽然,他殷风根本不在乎什么辛不辛苦什么奔不奔忙,根本不在乎什么被禁制砸中,便是少微高兴,随便怎么砸他都可以的!

    可是,少微,你却将你我分得那般清晰,界线划得那般分明!你处处提醒我,我们之间毫无瓜葛!而现在,你这是又在以神尊的身份告诉我,你处处言行有度,时时循规蹈矩!你是神,不可有一丝一毫错处。你是亦要叫我,也那般言行有度循规蹈矩,不可犯错么!

    哈哈哈哈!我偏不!

    魔尊冰冷得笑起来。那笑声尖厉绝情,毫无温度。而他说出来的话,更加冰寒徹骨:“神尊太多虑了!神尊哪般对我,自由神尊心意,殷风从未放在心上!”

    他仰头又是一大口血酒,浸了血酒的声音便更冷绝无情:“请贵神自去不照天做您的贵神,殷风自在魔域做我的魔头,你我本无相关,何来对错?”

    他低着头看着骨杯中的血酒,眼角余光便看到地上,隐约花影间的那个纤弱身影来回晃了晃,被旁边的人扶住。

    他心中的魔焰开始烧灼,他任由魔心疯长——与你有何相关啊,殷风!他的一切与你有何相关!你只随性去寻欢吧!

    许久,那人低弱声音又缓缓响起:“魔尊,往事暂且不论……”他忽然好似哽住般住了口,殷风耳尖轻动,听到那人极力压抑的喘息,和,绷到几欲断裂的心弦低咽。

    殷风心升诧异,正惶惑间,便又听他喘了几息之后,调匀了的声气:“你屠戮万余生灵,可知天谴难逃?”

    哈哈!原来,他来与我道的什么歉,不过是想要劝我去痛快得承受天谴,劝我去领死罢了!我,竟会信以为真,真的以为,他是来道歉的!真的以为,他后悔那般对我……想要与我……哈哈哈哈!殷风啊殷风!你时到今日,为何还是那般的自以为是!还是那般的痴傻呆绝!

    殷风双目泛上腥红,额间魔焰升腾,嘴角的笑便更加深了,带着七分的绝情二分冷漠一分戏谑:“呵!神尊可真是多思多虑啊,本魔何需他人提醒!本魔又何惧什么天谴!”

    上元青华天尊,一手扶着天末,一手紧紧抓着身上的披风,面色莹白,坚持着道:“天谴绝非玩笑!魔尊,我需你同我回……”

    “玩笑?!”殷风慢悠悠,冷声打断他的话,“我堂堂魔尊,最开得起的便是玩笑!之前于不照天,便是一个玩笑!而今往后,还请神尊莫再纠缠,小魔自有万事要办,万人要会呢。”

    天末几乎马上就要挥出手中的长剑,将那个不识好歹的蠢货斩于剑下!可是他感受到神尊冰冷的身体,和跳得混乱已极的心脉,焦急得低声劝道:“神尊,我们先回去吧!”

    已经撑不住的上元青华天尊,犹自硬撑,坚持着低缓道:“魔尊,同我一起回去。”

    回去受死么!殷风烦躁得一挥手,掀起一股寒风,他梗着脖子,依然望着杳邈无际的魔域上空:“话已至此,请回吧!”

    上元青华天尊被那阵寒风吹得几乎倒在天末身上,他深深望了红衣魔尊一眼,两人便消失在魔宫后院的桃花树上。

    树下,小院当中一直仰着头,已经看傻了的魔域大长老洛蕴依然傻着,大张了口,依然保持着当时凄声呼唤尊主时的口形。

    树上的殷风也依然望着眼前的一片空茫,那脖子却越发使劲的梗着。

    直到……那两人已走了好久,树杈上的那只蠢魔呆呆得握不住手中的骨杯,“叮当”一声,骨杯落地,才惊醒了树上与树下的两人。

    “哎?我说你,你真魔障还是假魔障了?你说你若真魔障,怎么竟还是蠢得那么精彩绝伦呢!你若没入魔障,那你是蠢到家了么你?”洛蕴嘴欠得仿佛一只欠揍的鹩哥,一脚踢开那只摔裂了的森森白骨杯,“好么,我今儿是开了眼!”

    “你再多说一个字”又把自己倒挂在桃花枝头的那只魔阴恻恻开口:“我保你看不到魔域明天的太阳!”

    “啧啧!你吓唬谁呢!”洛蕴一张口就是七个字,还没完:“你也不看看,咱魔域现今还有太阳不?见天儿挂着个白月亮,连个血色儿都没有!你个一域之主,当的,哎哟,你瞧你这出息~~呃!呃!”

    红衣魔尊闪电一般瞬移树下,一把死拎住脖领子,呲着尖利獠牙,额上蓝焰腾得燃起:“我让你多话!”他看着洛蕴由红转白的面色,狠狠得一把将他推得摔在桃花树下,还是不解气的又踢飞了脚下的一块青砖。

    便又呆呆得不知想着什么,转过身垂了头,似是喃喃自语:“自古神魔不两立,他……自是容不得我……”

    “嘎~”洛蘊哑着嗓子说不出话,不能说话的洛蘊实在熬得艰难,于是他更用力的扯着嗓子“哎哟嘎~我说你……嘶!话本子看多了嘎?”

    “我何时看过话本子!”魔尊回答得极认真,与入了魔障的新身份极不相符。

    洛蕴揉着自己的脖子,看白痴一般:“那我请问,什么叫自古?你与他,还不够古么?除了上古的那些个战死了的上神,这历了万万年的,就是你们了!你们不两立了么?”哎哟,洛蘊吃着长老饭,操着太监心,“你忘了你们俩……”

    “轰隆!”一声巨响,忽然凌空降下一串法雷,正劈在洛蘊与魔尊之间,将洛蕴后面的话悉数憋回到肚子里,换作了他的一声惊叫:“是天谴!尊主快逃!”他叫完那一声便急急得挺胸挡在了殷风身前!

    “他果然是不容于我!”殷风心念一闪,魔心疯长。举头,定定望向昏蒙的天空:“真是前脚刚一走,天谴便至!呵呵,”殷风极低的冷戾的轻笑一声,血眸泛起红光,额间蓝焰蒸腾!

    他伸手将洛蕴推开,森然道:“我堂堂魔域之尊,历过浴火,入过魔罗道,杀人无数,饮血无数,”他阴邪俊秀的眉目间带着凛然傲气,“还从未有怕过!一个小小天谴,便能奈我何!”

    他翻手现出钤心,玉箫身上又现一痕红色,那痕血红流动的越来越快,感应着周围的危险,红光飞涨,好似要将那管玉箫整个淹没一般!

    钤心魔性太重,一旦通体皆为红色,则必饮万人血方可收敛杀性!殷风被魔心所障,心念便为魔性深重的钤心所左右,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洛蕴见状,疯了一般上前去夺殷风手中那管玉箫,哀叫着:“尊主快放手,莫被这魔物所左右,它又快变做赤红了!尊主!”

    可是……两人在桃花树下急赤白脸的挣夺那管玉箫,甚至抱了一团滚在树下,又滚得满院都是。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察觉,明明刚刚落下一串法雷,天谴马上要到的那般紧迫状况,钤心也是感应到危险,且与魔尊心意相通,才血气流动起来的……

    而此时……

    两个抱做一团的人,忽然各自坐起,看着风和月丽,花香醉人,安然静谧的小院,俱都怀疑自己刚刚是做了一个梦。

    那魔物钤心哪里有什么赤红颜色,早自己碧绿碧绿得静静骨碌在了一旁。

    殷风做为一个入了魔障,杀心四溢,嗜血狂放的恶魔,向四围看了看,脸上不由现出些赧然颜色。一脚向洛蕴踹去:“你做什么抱着我打滚!”

    大长老嬉皮笑脸的拍拍身上,站起来,看着自家要恼羞成怒的尊主,又开始操不完的心:“尊主啊!你是傻了么?人家少神,明明是来帮你的呀!人家还向你道歉?哎呀妈呀!少神那般渊静庄重,怎么会说什么言辞失度的话,一定是你又无中生有的胡思乱想了吧!”

    “个中情由,你不明白。”殷风闷闷得说了这么一句,便又翻身将自己挂回桃花树梢上去了。

    “什么明不明白!”洛蕴心中焦急,便也跟着跃到了树杈上,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继续絮叨:“我看少神气色差得厉害,还强撑着来找你,你何时竟如此心狠……”

    他忽然惊叫一声,“尊主你看!”

    殷风循了声向那边望过去,粗壮的桃树枝干上,刚刚少微站立之处,正缓缓生长出鲜红娇艳的花来!他认得,当年在那棵大树下,耗费神力收伏魔妖的少微呕了血,那血便生出这样世所罕见的花。直到现在,他还常到那棵大树下看那一大片的红艳花朵。

    魔尊的魔心猛得收缩起来,里面密密匝匝得都是针尖,刺得他那颗魔心痛得厉害。少微刚才在这里时……可是呕血了?可他明明极仔细的听着那边的动静,却并未听到他有什么……

    殷风正自纠结,灵台传来天帝不容置疑的声音:“魔尊,速来我紫微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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