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风先往平丘木鱼山溶阳涧去,看了看那里培育的绛苏草,没什么问题,再需两季春阳便可采摘。

    他设好结界,又去看那玗琪树果。现在少微药里用的是观音紫竹林中的梵琪树果,虽然药效与玗琪树果相同,但果味带着一点怪异,常人服之无甚感觉,只是脾胃极其虚弱之人,便受不得那梵琪树果中的一丝梵香味道。

    虽然殷风已用尽方法,将那一丝梵香味几乎除尽,可是上元青华天尊的神躯身娇体贵,就是毫不明显的极细微的一丝味道,也能被他感受到,用在药中,便易在他身体虚弱时引起反胃。

    殷风看着少微一次次喝下药又一次次吐出来,哪里还能忍心那药里有一丝一毫可引他反胃的存在!

    玗琪树果还有一年,果实便成熟了,届时一定要记得提前来此等候。魔尊又细细计算好了时间,又将果树周围结界加固一翻,便放心离去。

    他直往姑射山而去。姑射山陵鱼乃无鳍之鱼。它处虽有带鳍陵鱼,然那陵鱼鳍味道苦涩,入药便增了药中的苦味,殷风担心少微不好下咽,便只去寻那姑射山无鳍之陵鱼,它那鳍细小轻灵,且药效比之带鳍陵鱼之鳍好上数倍,毫无苦涩之味。只是那鳍却只有在极欢喜时才会偶然生出。

    殷风以前逗弄了那里的那几条陵鱼好几十年,可那陵鱼无论他喂何种吃食,说什么话,甚至是自己跳到水中跟他们日日玩乐,也绝不生鳍,那日殷风与那几尾陵鱼玩了许久,看天生异彩,估计沉睡中的少微将要醒来,便无奈嘟囔道:“你们再不生出鱼鳍,本尊便不陪你们玩了,少微将要醒来,我要去陪少微了!”说罢便起身离去。

    这时,距他上次离开已有三月,他再次来到姑射山,红衣魔尊在水潭边站立,那一袭红衣在阳光照耀下更显鲜红,映了潭中的水也泛起了微光。忽然,那几尾陵鱼感受到魔尊的到来,纷纷向他游了过来,似乎是为了游得快些,竟边扭动着身子边就缓缓生出了鱼鳍!

    魔尊心中万分惊喜,他在此消磨七十年,如今他们竟同时生出鱼鳍,自是少微天德感天动地。殷风俯身向那几尾陵鱼跪拜下去,下水与它们游玩了一番,取了那鳍,便向不照天奔去。

    他这般走了一圈,已是月余,殷风一路奔走,一路想着少微,想到离开不照天时少微的情况,他心中那分慌乱便又不觉得在扩大。

    之前在爰静居,他便一心记挂着少微每日状况,记挂着诊脉熬药,记挂着斟酌药方,从而不能真正静下心来。后来他从不照天出来,又一路记挂着溶阳涧的降苏草,玗琪树果和陵鱼们,此时,这些都看过,鱼鳍也得到了,心中便放下一块大石。

    但他心中刚一放松下来,那份慌乱便又升了起来。

    殷风细细回想,在不照天时少微的情形。少微身体亏损得厉害,每日夜里火毒攻心,日日承着万物万灵万般苦楚求告,还需时时承着万物万灵各种灾厄反噬。他难得能安稳,是以身体才一亏再亏,药石无计。怎的那些时日,他便那般安稳?

    一思至此,那种无名的慌乱便如洪水猛兽,无限扩大,几乎要在静谧深夜将千里之外的魔尊吞噬!他简直一刻也不敢再耽误,拔腿便又继续向着不照天奔去。

    而这时,不照天已乱做一锅粥。

    药师医官天帝俱都候在爰静居外,天帝急得来回得踱步子,早已失了帝尊风仪得又叫一旁侍从:“去,把大罗仙尊速速请来,一刻也不许耽误!”那边侍从刚走。这边已将灵普仙尊请了来。仙尊带了许多灵药,又与药师一番参详,只是,又被那一道微闪的禁制逼退了回来。

    爰静居内,上元青华天尊一身冷汗,已痛晕过去几回。他一醒来,便往外赶人,任谁都不许进,可没一会儿,便又不知他是哪里痛得厉害,又晕了过去。天帝起初以为下界发了什么大的灾祸,是以反噬得如此厉害。只是他以神识,遍查三界五行四海八荒九洲十地,均皆安泰。

    据曜灵说,魔尊在时,神尊身子出奇的安稳,日夜安睡,还每日喝药,只是几乎不曾言语。药师听了,便有些惊奇,问:“魔尊可曾诊脉?”曜灵道:“日日诊脉,皆是平稳,只是神尊困乏,总不愿让魔尊多探几时便将手收回去了。”药师又问:“魔尊可曾说什么?”

    曜灵回忆道:“并未曾说过什么,只是此次离开似犹不放心,万般叮嘱让多加小心看顾,还让您多来看诊,只是……”曜灵百思不得其解:“魔尊才走一日,神尊便睡梦中忽然发起高热,药是一口也喝不下了,却不许我们去找医官,后来,这是撑不住了,反复晕过去,我们这就大了胆子违着禁令,赶紧请了您过来。”

    药师转向天帝道:“如此,还是宁犯神威,也要给他细细诊诊脉。”

    天帝心中亦觉奇怪,闻言便道:“一切有我,药师尽管前去。”天帝药师再次进到爰静居,那微弱禁制犹在闪着神光,天帝也是头皮一紧,违了神意,是要遭天诛的!便在这时在,天末惊喜的声音传来:“魔尊回来了!”

    天末话音未落,红影一闪,魔尊如一股旋风一般“噌”的一声,连看也不看那道禁制便已然闯了进去。

    爰静居内,已是一室凌乱,神尊发了十余日高热,后面热度退下来,便又是不知怎得痛的还是难受的,日日翻来翻去的折磨,到后来便时时被折磨得晕过去。他却不要人看,只一味将人往外赶,只自己独自忍受。

    殷风一步来到榻前,看了已然又晕过去的那人一眼,一副神元衰微的模样。便直接伸手抓住手腕,他并未诊脉,而是又大胆的以自己灵识探了进去!

    你不是能忍么!你不是用你的神力强压着身上病症让我看不出来么!你不是会不惜动用神元平稳你的脉象,让我以为你脉象平稳么!你不是能装么!好,我看你到底能折磨自己到几时!少微啊!你怎么能那般狠的心对自己,你怎么能那般狠心对我啊!

    魔尊探着少微亏败已极,神元衰微的身体,一边身上的熊熊魔焰压也压不住得腾腾冒了起来!一身煞气,一身滔滔怒意,一身翻卷着的狂嚣巨浪、万钧雷霆,几乎要将整个爰静居掀翻了!

    四神侍感受到魔尊的怒意,瞬间出现在爰静居,挡在神尊身边,天帝也急忙跟过去,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魔尊收回自己灵识,可那魔焰还是腾腾翻滚,一身嚣煞之气还在蹭蹭冒着。天帝自已便也急忙扭着身子挡在了榻前,出声提醒:“魔尊……这是怎的了?莫要……惊扰到少微啊!”

    天帝这一句,好似醍醐灌顶,唤醒了魔尊。他浑身一震,收了那一身的魔焰,瞬间,整个爰静居的人,都感觉能喘过口气了。

    收起魔焰的魔尊却忽然红了眼眶,双手掩面,竟在一众人面前哽咽出声……过了半晌,魔尊低声道:“是殷风该死!是我没有看顾好神尊!”

    少微啊,你究竟是为何要这般的折磨自己,折磨我!你,你的心好狠啊!

    魔尊心神大乱,飞身离去。

    帝尊急忙扭头低声嘱咐屋内几人:“诸位万万不可将刚才魔尊已来过的事告诉少微……”

    他话音未落,便听榻上微弱低凉的声音响起:“有何不可?”

    威仪三界的堂堂帝尊竟被这细弱声音惊得一震,竟扑通一声转身跪在了少微榻前。

    只是,神尊却只低垂了眸,一声未吭。

    天帝咬咬牙,只好道;“唯望神尊以天地万物为念,顾好自己身体!”堂堂帝尊竟已毫无办法,怕他继续不顾惜自己身体,不许药师诊脉,不肯用药,便只能违心的搬出天地万物来压他。

    果然,上元青华天尊听了,便一声也不吭的静静躺了,只是他缓缓阖了眸,面色莹白,周身缓缓浮起一层神息。药师一看,大惊,急道:“不可,神尊,万万不可再妄动神元!”

    上元青华天尊声气低微虚弱:“生不可死不可痛不可不痛亦不可,呵呵,我便如何……”他便收了神元,闭了目再不说话。

    天帝已是懊悔得直想要将时光倒回,将那话嚼烂撕碎!

    少微不正因着天地万物而时时承受痛苦么!自己为何还要拿天地万物来压他!少微已然太累太累了,他只是怕少微任性不让医治,可是,少微原就心中万事缠绕,世间万千皆挂在他心,他为世间为万物,又何尝有一刻做过他自己!他,他便是任性一次又怎样!为何还要拿世间拿万物来这般压着他缚着他!

    药师颤巍巍请了脉,便想施针,又觉得施针不妥,便又想写方子,可又觉方子无效,便又想用灵力,各种纠结中,看了静静躺在榻上的神尊一眼,忽然脑中闪过一句话:心病难医

    他这么纠结着,上元青华天尊仿佛又难受得紧了,忽然翻了身低低的压抑着喘息起来,他风仪万方,就是此刻已然疼痛难受得几乎晕过去,一贯虚弱的语音还是低缓清雅:“你们……下去,不听宣召,不得进入”

    神尊有命,谁敢不从!可他此时的样子,怕又要晕了过去,没人照顾,万分危险!

    这回连带着天帝药师也被赶了出来,几人守在门口着实没了主意。便在这时,清无宫大门处红影一闪,魔尊去而复返了。厥初一把抓住魔尊,急道:“我们都被赶了出来……你,魔尊可否……”

    殷风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神情已恢复平静,闻言没有二话,抬腿就闯了进去。

    魔尊从未在意过什么约管禁制什么天诛天罚,他唯一在意的,就只少微一人。

    床上的少微满脸的汗水,发丝都贴在脸上,已然痛得说不出话来。殷风适才以灵识探查过他的身体,便知他妄动神元。他神元本就薄弱,沉睡千年,方养回了那么几分,而今他用自己神元去掩饰自己心脉,致使神元动荡不稳,身上便是各种病痛都再也压制不住的反噬起来。

    魔尊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一看到少微便又一次狂乱了。痛彻心扉的疼和烧心灼肺的怒,又交织在一起,少微啊少微!你,究竟要折磨自己折磨我到何时!

    他稳了心神,便开始施针,少微在第二十四针下去后方缓上来一口气,挣扎着低弱的道:“我……身子已然安好,无需魔尊再劳心费力……”

    殷风忽然想起,那日他问自己“我竟不知,魔尊,究竟要做什么”

    而自己说“只想你身子安好”

    便是从那时起,他便日日偷偷耗了神元稳了心脉,假装安睡,原来,他不过是做给我看!魔尊又几乎气得要崩溃,抖着声音忍着怒火问:“少微,你这般造出身上安好的样子,就是让我看的么?”

    “魔尊可满意了?”上元青华天尊脸色苍白到透明,唇若梨花,脆弱又冰冷:“我不过是要魔尊满意了,便不要……到不照天,再来扰我……”他语声低凉虚哑,说到后面,几近于无。

    “少微啊,你为何对自己都能这般狠心?”魔尊心中已乱,根本听不到自己嘶裂到哽咽的声音:“你放心,我,不会再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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