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荣问邯坐在露台摇椅上,并朝她举起高脚杯时,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恐怕并不是十分安全。

    她应该穿着纯棉的睡衣套装,扣子严严实实地系到下巴底下,一夜无梦直至第二天早上,然后礼貌地同荣问邯道谢,可以许诺酬劳,但记住一定不要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

    而不是深夜在露台上,和一个关系暧昧不清的男人共饮这片月色,共赏这杯红酒。

    她深知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但她来不及思考,也被他的美色蛊惑,等反应过来不太对劲时,她已经被荣问邯哄着,正在喝第二杯酒。

    “荣问邯!荣总!”她的意识有点飘忽,只记得眼前这个人几个小时前,慷慨洒下一片好心,将自己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

    但至于是怎样的水火,她又对眼前这位许下什么样的承诺,她则一概记不清了。

    “这杯,我敬您!您……”她朝他竖起大拇指,“您真是这个!”

    仰起脸将酒一饮而尽,她抱着高脚杯开始絮絮叨叨,“荣总,您的大恩大德我真是……没齿难忘!您今天能出手相助,我是真没想到!”

    “为什么没想到?”

    他冷不防开口问她。

    “为什么?”她开始努力回忆自己的心路历程,“因为,因为……”她歪着头,很认真地拿手比划着,“因为好多时候,我都感觉你离我好远啊。”

    她费力比划出一段不短的距离,“有这么远!”

    “因为你离我好远好远,所以很多时候,我不敢奢望你能每次在我遇到困难时,都会很及时地过来帮我。”

    她拍了拍自己胸膛,一副急待夸奖的表情,“所以我今天一次都没有想到你哦!”

    她竖起食指,摇了摇,又重重点了点头,“一次都没有!”

    “那这样呢?”

    他放下高脚杯,倾过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眼神晦暗不明,低声问她,“这样还远吗?”

    她摇了摇头,“还是很远。”

    “为什么?”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还会觉得远?”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腔,“真是笨死了!”

    她嘟嘟囔囔地,“因为……我说的是心脏的距离呀!”

    她睁大了眼睛,一脸严肃地同他解释,“我觉得你离我很远,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心,离我的心很远。”

    她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很多事情,我并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譬如?”

    她费力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又伸出一只手指,纠正道,“不对。我记错了,今天我有想过你哦!”

    “是什么时候?”

    她努力回忆,想到脑子都痛了,也想不出来任何细节。

    她抱着他的胳膊,在摇椅上晃来晃去,“想不起来了!”

    又颐气指使,“再给我倒一杯!”

    “倒一杯什么?”

    他好脾气地任由她晃着自己的胳膊,轻声问道。

    她睁大了眼睛,“果汁啊!甜甜的果汁!”

    又大叫,“荣问邯你好小气!果汁也要藏着掖着吗!”

    她怕他真的不给自己喝果汁,伸手就要够。

    谁知喝醉了酒,眼神也变得不好,目测与实际发生很大偏差,她以为高脚杯里盛满了酒,一定很沉,结果用力过猛,半杯红酒全洒在了自己身上。

    酒液泼在她的袖子、手腕上,就连下巴以及脖子也被溅上一些,她咯咯笑着伸手去蹭,蹭的手指上湿漉漉的。

    她好奇地闻了闻,顿时皱着一张脸,“不甜!”

    她向他控诉红酒的欺诈行为,“苦苦的!”

    平时的她一向严谨古板,此时喝醉了酒,一切束缚统统抛之脑后,显现出孩子气的天真来。

    她只记得眼前这个人好心地救了自己,就将他视为可以敞开心扉的知心人,眼泪汪汪地伸着手指抱怨着,“为什么……喝起来甜甜的,闻起来却……”

    她嫌弃地皱了皱眉,“苦苦的!”

    她听到他低声笑了笑,“怎么会是苦的?”

    救命恩人不相信自己的话,这对她来说简直像天塌了一样要命,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不相信我吗?”

    她将剩了半杯的酒推到他眼前,“不信你伸手指头试试!”

    “好。”

    她满心期盼地等着荣问邯承认自己他错了,并夸赞自己果然具有远见卓识,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酒杯就在他面前,他却站起了身,并朝自己走来。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垂着眼看着她的时候,她几乎有种被猎豹锁定的错觉。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刚刚不是还救了自己吗?

    她这样想着,很快就把那种惊慌抛之脑后,朝他伸开了双臂:

    “抱抱我。”

    她喝下那杯酒,醉意一路从喉咙灼烧至胸腔,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热得滚烫,急需一块冰来降降温。

    而眼前的这个人,他好像没喝过酒,她歪着脑袋看他时想。

    “抱抱我。”她又重复了一遍。是比在胸膛内滚沸的酒液更无法忽视的炽热的眼神,她有所感应地仰起头,看到了他垂着眼,落在自己身上的沉沉目光。

    她没见过比此时此刻更复杂的目光。

    如古井般幽深,似密林般莫测,她看向他时,仿佛自己为一叶扁舟,正身处飓风旋涡之中。

    一阵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仿佛要被这旋涡吸进去,更大幅度地张开了手臂,她又重复了一遍:

    “抱抱我。”

    她听到他叹息一声。

    一点点清凉的香气扑过来,他微微弯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点点滚烫的感觉在她手腕处点燃,她回抱他,胳膊环住他的脖颈,使他更方便将自己抱起来。

    “我好困啊。”她埋在他脖间,嘟嘟囔囔着,“我想睡觉了。”

    她又命令他,“送我回房。”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淌了出来,“好困。”

    之后的记忆便变得十分的模糊,醇厚的红酒令她陷入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状态中,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浴缸中。

    浴缸里接了满满一缸的水,水面上还飘浮着粉红色的玫瑰花瓣,和一只黄色的小鸭子。

    她伸长了手臂去捞那只小鸭子,轻轻按了按,小鸭子顿时发出嘎嘎的叫声,她觉得新奇,又继续捏着,在浴缸里和这只小鸭子玩得乐不可支。

    醉酒令她的反应变得极为迟钝,玩了半天的小鸭子,她才后知后觉,刚才似乎听到了一声推拉门被推开时的声音。

    她懵懂地转过头去看。

    荣问邯双手环胸,斜倚在门边,眼神晦暗不明,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举起那只小鸭子,问他,“这是你放的吗?”

    “是。”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喜欢吗?”

    “有一点点。”她有点高兴,但又努力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好像她本人十分见多识广,根本不会被一只嫩黄色,会发出逼真的嘎嘎叫声的小鸭子迷惑。

    “只有一点点。”怕他不明白自己喜欢的程度,她举起手,食指与拇指谨慎地比出半厘米都不到的距离:

    “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喜欢哦。”

    她板着一张脸,十分严肃地告诫他,生怕他因此而骄傲。

    “是吗?”他漫不经心地反问着,却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似的,站直了身体,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她坐在漂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花瓣底下是她光裸的身体,而荣问邯虽然并没有像他以往一样,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但也是规规矩矩穿着黑色丝绸睡衣,扣子系到了喉结处。

    这样的对比她本应该感到羞耻、危险,她应该呵斥他,让他离开盥洗室;她应该拿起旁边悬挂在衣架上的浴衣,请他转过身,她好从容不迫地穿上浴衣。

    这样才是得体。

    但这瓶红酒令她思绪混乱,脑子里的想法也漫无边际。她只记得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应当是已经结过婚,有着最亲密不过的关系。

    她便仰着脸,十分放心地任他走过来,侧着身子坐在浴缸边上。

    “那你喜欢我吗?”

    他用手拨着水面,随意地拿起一朵花瓣,插在她湿漉漉的发间。

    这是什么荒唐问题!

    她怒气冲冲地鼓起脸颊,睁大了眼睛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我!”

    她和他不是已经结了婚吗?婚礼上的宣誓词里,对彼此忠诚是十分重要的一点,他为什么会这样揣测自己!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他轻轻一笑,低声问她,“为什么会生气?”

    她仰着脸,气得恨不得想把他拽进水里来,“那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她睁大了眼睛,“我们不是已经宣过誓了吗?”

    她立即摆出一副严肃模样,想要模仿婚礼宣誓的流程步骤,将自己的手按在他心脏位置。

    可惜自己坐着,高度不够,热水泡得她懒洋洋的,又懒得站起来。

    她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弯下腰。

    他很听话地配合着她,微微前倾着身子,使她顺利地将湿漉漉的手按在自己心脏部位。

    她抓着他的手,用一种十分老成的语气,像模像样地模仿起了主持婚礼的牧师:

    “荣问邯先生,你愿意一生对程枝沛小姐保持忠诚,至死不渝,无论疾病或者贫穷,都不会抛弃程枝沛小姐吗?”

    但他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只是用漆黑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她手上用了点力气,使劲按着他的胸腔部位,急得催促他,“快说你愿意呀!”

    她真是不懂,在婚礼现场都已经宣誓过的,怎么此刻又不吭声了呢!

    她仰着面,湿漉漉的手掌按在他胸前,绯红色的唇瓣张张合合,如一名并不是很有耐心的牧师,导引着他在这间水汽弥漫的盥洗室完成神圣的誓约签订仪式。

    他动了动。

    但却并没说话。

    他只是抓住了她的手,而后低下头,一点濡湿的温热落在她手背上——他滚烫的鼻息扑在她的手指上。

    他牵着她的手,嘴唇在她手指上擦过,最后唇瓣落在她无名指的位置上——他张开嘴,牙齿在她无名指根部磨了磨,仿佛是野兽在确认爪下的猎物是否有生命迹象,而后一个如雪花般轻柔的吻落在了上面。

    他仿佛她坐下最虔诚的信徒,姿态放到了最低,毫无保留地将他自己的心跳展示给她看。

    原来他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淡定,她掌心下的他的心跳如擂鼓,她肌肤上的他的呼吸如沸水。

    但这样的想法只在她脑中闪过一瞬,她很快就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弄得她觉得很痒。

    但他却并没有笑。

    他只是一直低着头,垂着眼睫,吻着她的无名指。

    只过了几秒钟,她挣脱开,又抓着他的手,示意他学着自己的样子,也要把手放到她胸前。

    “你没有穿衣服。”

    他声音喑哑,沉沉说道。

    可她歪着头,不太明白他此刻在犹豫什么。

    拗不过她,他将掌心虚虚按压在水面上,同时哑声问道,“程枝沛小姐,你愿意一生都爱荣问邯先生吗?”

    虽然他偷偷更改誓词的行为很没有契约精神,但她是个大度的人,这种时候不会拘泥于一些小节。

    她猛地扑在他腿上,同时昂着脸,甜蜜蜜地大声回答着他,“我愿意呀!”

    她脸上顿时绽开的笑容,如同春柳拂过湖面,比最新鲜的花露还要甜上几分。

    他凝视着她,一时之间失了神,不由自主地追问她,“你愿意什么?”

    她抿着嘴,像是怀揣着一个很令人愉悦的秘密一样,偷偷地笑,又眨着眼睛,语气甜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蜜来,“我愿意一辈子都爱你呀!”

    说完她更大幅度地仰着脸,理直气壮地命令他,“快亲我。”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率先抽回自己的手,并背到身后,十分警惕地看着他,“别亲手!”

    她瞪大眼睛抱怨着,“很痒。”

    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要亲这里。”

    “可是我会害羞。”

    他低声说道。

    虽然他一眨也不眨凝视着她的样子,根本和害羞两字扯不上一点关系,但是新婚之夜嘛,她可以原谅他这点言不由衷的小错误。

    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问他,“这样可以吗?”

    他被她蒙着眼,在她掌心下微微点了点头。

    “快点!”

    她睁大眼睛,有点着急地催促着他,“亲完我,就可以上床睡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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