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品居,渭城最有名的茶楼。

    书中女主李言乐同男主沈泽在这有几场对手戏。当时为了写这些戏份,路三花特意搜罗了一些宋代甜点的资料。

    譬如此时桌上的酥油鲍螺、九层糕、冰酪,皆在她笔下出现过。

    路三花直视与她相对而坐的裴无药,神色认真道“师傅,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你是不是要杀平津公主?”

    “是。”

    “为什么要杀她?”

    “右使的指示。”

    “为什么要听右使的话?”

    “必须听。”

    “为什么是必须?右使已经死了,圣莎教全灭,你又那么厉害,就算你不做这些事,没人能找得了你麻烦。”

    听到这话,裴无药素来涣散的眼神渐渐聚起了光,光的尽头是路三花。

    “你知道我来自圣莎教,也知道我要杀平津公主。”他问。

    裴无药的一生,从圣莎教暗无天日的地牢开始,再往前便是一片混沌。而他对于地牢的记忆,除了日以继夜的训练,便什么也没有。

    那日,地牢外厮杀声一片,他像是被什么指引,浑浑噩噩地走出地牢,来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自称圣莎教右使的人给了他一封信,让他依次完成信上列出的任务。他默然跪地,接受了右使的指示。

    他离开大殿时,殿外仍在厮杀。他穿过激战的人群,可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自那以后,再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疑惑过他是谁。而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他必须要完成右使的指令。

    可如今,有个人对他说他将来会是她的师傅,她还说,她知道他以前的事。

    将来和以前,从不曾有人同他提过。

    有一股力量自裴无药心间流淌开,渐渐没入四肢百脉,只是这力量太过微小,微小到他难以察觉。

    “师傅,别以为你用这种小孩看到小狗的眼神看着我,我就会良心发······呸,就会让你蒙混过关,你告诉我为什么是必须。”

    “没有理由,但是一定要做,这算是你想要知道的为什么吗?”

    “算是吧。师傅,我再问你,如果你发现这平津公主用剑捅不死,用石头砸不死,用什么烈毒都毒不死,你会放弃杀她吗?”

    “不会,她必须死。”

    “那如果遇到这种杀不死的情况,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跟着她,找弱点。”

    “那师傅,你会游水吗?”

    “会。”

    虽然这些回答在意料之中,但是路三花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骂道——狗师傅!果然那个时候推我下水的就是你吧!所以你才含糊不清地说了个算不得会!

    同时,她又有些庆幸,还好在渭城初遇时,她用的是自己的本名,而不是平津公主的名号。不然,现在她又死过好几遭了吧!

    想到这,她又问道“如果现在平津公主就站在你面前,你会杀她吗?”

    “现在不会。”

    现在不会,那就是以后会?这样想着,路三花又问道“那什么时候杀她?”

    “两年后。”

    这段对话让路三花对于裴无药为何要举报雀食探子这事有了个猜测。

    按照她设定的时间顺序,裴无药先是泄露天盛边境的部分布防图给雀食,引发了雀食对天盛的挑衅。而后他杀了平津公主嫁祸雀食,激化了两国的矛盾,在这之后他才将剩下的布防图给了雀食。平津公主死后不过十来日,雀食联合了周边大小十几个外邦小国突袭天盛,开始了长达数月的混战。这场混战中,天盛江湖人士亦纷纷投入了这事关国家兴亡的战争,并揪出了叛贼裴无药。

    所以,雀食大汉将他堵在窄道挑衅,是因为裴无药迟迟不给剩下的布防图。而他为何不给布防图,是因为没能找到办法杀平津公主。或许雀食的人等不及了,没有布防图也准备进攻,这跟裴无药收到的指令有矛盾,所以他举报了雀食的探子。

    可他为什么要替她赚那二十三两的赏金呢?只是顺带吗?

    会不会是那几十日的相处让他产生了变化?

    又会不会,那个时候他对杀她这事有了动摇?

    问完这些话,路三花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留在裴无药身边。

    她不是一个爱心泛滥的人,倘若裴无药只是这个世界中某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她并不会觉得让他做个工具人背上叛国贼的骂名有什么不对。可之前的种种阴差阳错让他们以师徒的身份相伴了月余。她清楚,裴无药身上没有一点反派特质,他是个很听话的少年,他应该成为这个世界中有所爱和有所梦的人。

    在梁镇度过的近两个月,也让她深刻地意识到,这个被她满怀热爱创造出来的世界不应该因为战争而变得满目疮痍。她要帮裴无药找到他的人生轨迹,成为一个有个性、有自我的人。既然她是这个世界的创世者,她赌一把她可以改变裴无药的工具人属性。

    若真改不了,那再想其他办法阻止天盛毁灭。

    更何况,她现在联系不上华渊,按照穿越小说的套路,拯救世界后,主角一般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路三花,一位乐观主义的集大成者。既然已做好决定,暗杀也好,落水也罢,于她,此前的种种皆已翻篇。

    下好决心,她哼着歌将冰酪推到裴无药面前,说道“师傅,这个给你吧,太冰了,这种天气里也就你们年轻小伙能吃得下冰酪这东西。”

    正月里,气温低到说话都能冒白烟,路三花是没有自虐吃冰的爱好,她点这冰酪不过是想看看这仙品居有名的甜食长什么样。

    接着,她又唤小二上了壶姜茶。

    待热乎的姜茶上桌,路三花倒了满满一碗,尝了一口便捧在手里捂手。她的视线恰好落在了裴无药那碗见底的冰酪和冻得微红的手上。

    路三花放下姜茶,将视线从裴无药的手上移到了他脸上。

    “师傅,你不想知道我昨日为什么突然离开吗?”

    裴无药回以路三花注视,却没有答话。

    “昨日遇上你之前我喝了几壶酒。这酒刚喝的时候跟水没差别,谁知道后劲那么足,测字那会酒疯发作我才跑了。我在桥洞下睡了一夜,一醒来就来找你了。”

    听了路三花这番解释,裴无药抬眸打量了她一眼,而后嗯了一声,似是认可了她这说法。

    “可是师傅,你昨日在我身上闻到酒味了吗?你再看看我”路三花站起身,俯身靠近对面的裴无药“我这整齐的发髻,这干净的脸,整洁的衣服,像是在桥洞下睡了一夜的样子吗?其实这些你都注意到了。”

    路三花说得肯定,是因为在be版的设定中,反派裴无药的武力和智力都不低。在后期得到池天宗和流云岛的秘籍后,他甚至成为了本书武力top。

    而后,她极快地摸了摸裴无药的头顶,继续说“师傅,我知道你可能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的状态。别人想让你信什么,你就信,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好像他人的指令推动了你走的每一步。我说得可能有些抽象······”抽象这词一出口,路三花忽地一顿,觉得她这“抽象”二字让她这些话在裴无药听来更抽象了,忽就有些词不达意的挫败感。

    “哎呀,不说那么多,我的意思就是,我希望你以后有想法能说出来,不要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做。比如刚刚那碗冰酪,虽然别的男的大冬天还冰棒吃得欢,但是你要是觉得冷就别吃。你以后要是发现自己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可以告诉我,我给你买。”

    “我不讨厌在冬日里吃冰酪。除了你,也没人跟我说过这么多话。”裴无药回道。

    壁天剑派最小的弟子周瑶在胭脂铺打工,这是她业绩挂零的第五天,胭脂铺掌柜说过,今日她要是再卖不出一盒胭脂就要开了她。可如今大中午的,她不在铺子里卖货,竟在吃食摊遍地的塘元巷附近溜达。路过染甜居时,她正巧看见在铺子里买糖水的师聆夏。

    “师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师聆夏转过身,见她身后说话的人果然是她的小师妹。

    “瑶瑶?你不是去胭脂铺了吗?”

    “不去了,师兄方才不是和路善人说我们二月初便回去。回门派之前我只要一个铜板都不花,这趟历练需攒的钱就够了,接下来这段时日我赖着师兄们蹭饭就好。哼,大师兄之前还说至少要到五月才回去,就是防着我们偷懒不干活,太奸诈了,都是跟师傅学的!”

    师聆夏莞尔道“师兄自有他的用意。此趟历练他尚能照看你们,可往后总有你们独自行走江湖的时候,他只是希望你们能早日独当一面。”

    说着,她执起周瑶的右手,将她手中原本准备付糖水钱的几十枚铜钱放到周瑶手中。

    “这些你拿着用,不必让师兄知道你又丢了差事。”

    “不用。师姐,你不是想让金秀阁的绣娘教你绣法吗?她要价那么高,这些钱你自己留着。今日师兄不是又从路善人那边得了好些碎银嘛,应当够了,明日我就陪你去找那绣娘。”

    周瑶忙缩回手,她不能拿师姐的钱,从她入门的第一天,师兄们就告诫她——在壁天剑派,可以坑同门,骂掌门,但是绝对不能惹师姐不开心。有好吃好玩的,要先想到师姐,有钱要给师姐花,决不能拿师姐的一分一毫。师姐要做的事,就是他们要做的,师姐想要的,就是他们想要的。

    因为这些叮嘱,周瑶一度以为他们的大师姐是个穷凶极恶的夜叉。

    刚入门派时,因着这壁天剑派极大,周瑶又刻意避开了大师姐的住处,直到入门后的第六日,她才见到了大师姐的真容。

    那时,她和师兄们练了一上午的剑,饥肠辘辘地去伙房找吃的,却见伙房内有一娘子正在揉面。她的手纤细白净似骨瓷,衬得她手中草绿的面团恍若翡翠。

    听到动静,那娘子侧头看向屋外,对他们浅笑道“这便是刚入门的小师妹吗?”

    她那一笑,好似雨后清晨初绽的蔷薇,温柔含蓄却又有些若有似无的惆怅。

    周瑶没想到,在这从上到下都不太正经的壁天剑派,竟还有这么一号仙子般的人物。就一眼,她已经决定,往后在这壁天剑派,这位姐姐由她来罩了。

    而那天,她吃到了人生中最难吃的青团——腊肉芝麻糖青团。师姐说这馅料方子是去岁他们去西南的饶西历练时,从当地百姓那学来的。

    令她震惊的是,师门上下,除了她,人人都觉得这青团味道鲜美至极。

    那之后每年的清明,她都得含泪尝一次这腊肉芝麻糖青团。

    “说起来,师姐,你不是跟路善人去东市街找她师傅了吗,怎么在这?就你一个人?”周瑶扯开话题,以免师聆夏非要给她钱。

    “我来给三花买糖水。”

    闻言,周瑶瞪大了眼,埋怨道“她怎么能使唤你!我们都舍不得······”

    “瑶瑶”师聆夏打断道“算不得使唤,她只是有话要同她师傅说,便找了个理由支开我,我自是该配合。”

    “师姐真是人美心善,一点不像师傅和师兄他们。不过师姐,既然只是做做样子,这大冷天的,你又何必真跑这么一趟。既然路大善人的师傅也找到了,我们就先回去吧,你要是冻着就不好了。”

    “好。”

    师聆夏脸上带笑,可神色却有几分落寞。而她师门里那些个神经大条的师兄弟妹是永远也察觉不到她的落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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