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太阳
裴无药什么都记得，两年后的梁镇，两个月后的蔡界之行，他记得。
壁天剑派一众弟子，清风堂众位侠士，他也记得。
当然，在一切错乱无章的记忆中，他记得最清楚的是路三花。
两个时辰以前，他以为路三花知晓他未失去记忆时，应当会惊喜。
而如今感受到她蓦然紧绷的身体，看到她脸上的惊慌，他亦不觉意外。方才那一出绑架的戏码让他了然，她接近他就是想杀他。方莫是说过，天人降世皆有目的，他的死或许能助路三花达成她的目的。
诚然，他期望能长长久久地同路三花在一处，可若她想，他不介意为了她想做的事而死，不论她想做的事是好是坏，是大是小。
可是，在那之前，他想为自己求一个明白。
“路三花，我记得一切，从梁镇到渭城，再到莱新城，都记得。我也知道你并非平津公主，或许你便是典籍中所记载的天人。你不必害怕也不必绞尽脑汁去想该如何同我套话，我说过，你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你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亦会是我心中所求。”
裴无药尽量将语气放缓，试图缓解路三花的紧张。
“那······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话一出口，路三花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这都是什么问题啊！裴无药不知道就算了，他要是回答知道自己想要他的命，她该作何回应？
见路三花脸上流露几分懊悔，裴无药略过了她的问题，反倒是将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你的伤为何还未愈合？”
路三花知道，裴无药并不只是问她现下这伤，他问的其实是——你为什么没有自愈能力了？
于是，她低头看着自己折断的左臂，思忖该如何回答。
这时，华渊的声音突然想起。
【华渊：我刚才跟吴有财说了裴无药没失忆的事，这估计是我们重复时间段穿越带来的故障。虽然不好说裴无药是不是装的，他目前似是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先稳住他，吴有财正赶来，等你们汇合我们就立马时光回溯。】
【路三花：嗯。随时保持联系，以防路线有变。】
应下华渊的话，路三花也想好了该如何回应裴无药。
“师傅，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你口中的‘天人’。我的伤没快速恢复是因为我犯了错，这是惩罚。”
“犯错？”
“是呀。既然你们称我们为天人，或许你们以为我们是天上的神仙。天人也好，神仙也罢，也是要遵循律法、履行职责的，那自然也会犯错。”
裴无药想起天灵山庄里的那场围攻，若不是路三花相护，他已经死了。而断雁崖上，她以跳崖来替他换解药，也是不愿他死。
护他裴无药的性命，是否就是她口中的“错”。
那时吴有财宁愿放走他也要留下路三花，许就是要追究这“错”。
他不禁去想，此番漏洞百出的绑架，是否也是路三花对他的保护？
“是因为我吗？你受惩罚是因为几次三番地救我？”裴无药将心里的猜测问出了口。
闻言，路三花心里已有了计较，裴无药不仅知道他们这一次想杀他，也以为之前那几次时光回溯中，她的接近也是想杀他。
虽然之前她是真心待他好，但此时此刻，路三花觉得没必要多解释，只道“师傅，凭心而为，我从未后悔。”
沉默片刻，裴无药又问“吴有财也是天人吧，他起初待你的态度并不好，是因为你失去了能力？你会因为这个被其他天人欺负吗？”
就像华渊说的，裴无药虽表现出一副不会伤害路三花的样子，可他们也不知他是否是装的。路三花以为，若他们的处境互换，她发现自己最信赖的人竟要杀自己，绝对是要报复回去的。所以她对裴无药还是有些许提防的，她倒不是怕他会伤害自己，她只怕他若知道真相会想方设法把她留下来。
可如今听到他这句担忧，她还是不免有些动容。她不知道裴无药说的古籍中的天人是什么样子的，但肯定不是普通人，说不定还能力超群，能上天，能入地。
这样的天人，需要他一个凡人担忧处境吗？
“别担心，惩罚只是一时的，只要我诚心，自愈能力很快就能恢复。”路三花撒谎道。
大街上毕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裴无药抱起路三花说要去一个地方，而后便跃上屋顶，往城南而去。
路三花右手揽住裴无药的脖颈，侧头看向前方，那儿除了一片璀璨的灯火，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座尚未完工的奉天塔。
“师傅，我们是要去奉天塔吗？”路三花问道。
“嗯。”
得到裴无药的回答，路三花在心里默默呼唤华渊，让他告诉吴有财去奉天塔。
“对了，师傅，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你不是天人吗？那儿离天最近。”
裴无药答非所问。
方莫是曾玩笑般的在信中提过——离天越近的地方，神佛们看得越清楚。所以，万不能在高楼上干坏事。
登上这有十九层高的奉天塔顶楼，路三花扶着木栏杆往下望，觉得自己虽已见识过那深不可测的断雁崖，但站在这儿还是有些心慌慌。
“路三花，天人的寿命应当很长吧，有几百年吗？抑或几千几万年？”裴无药立在路三花身侧，亦垂首看向塔底，问道。
想到这儿的两个月也不过是现实中的一小时，路三花点头“是挺长的。”
“那么，过多久你会彻底忘掉我？”
路三花一愣，她还未开口，裴无药接着自嘲道“你向来心软，我这般问你，你定会答不会忘。”
“不是，我真的不会忘，这辈子都不会忘。”路三花急道。
显然，裴无药的表情在说他不信，可他却揉了揉路三花的头顶，应了声——嗯。
路三花本想再辩解几句这次没骗他，可想到自己会是最后害死他的人，那些辩解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二人默然站了好一会，路三花看着底下灯火通明的街道，想起梁镇那会的七夕，街上也是这般热闹。她被那群娘子郎君簇拥着走了好一段路，一回头，发现身后人潮拥挤，皆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她把裴无药落下了。
往后，不管是这儿还是那儿，是往前看还是往后看，再也没有裴无药。她忽就生出一丝想不管不顾带裴无药走的心。
“师傅。”
路三花出声唤裴无药。
她的右手刚扯上身侧之人的袖口，一道声音及时将她敲醒。
【华渊：吴有财到塔下了，一会就上来，你做好准备。】
于此同时，裴无药竟顺势牵起路三花扯住他袖口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背朝栏杆，目光看向楼梯处，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同他怀中的人说话。
“我期望能被长久地记住，就算只是比其他人久一些也好。”
“师傅，我会记得你的。”
路三花说着话，伸出她那只没受伤的手回抱了裴无药，而后听裴无药在她耳边落下一句
“路三花，上次在天灵山庄，若你们晚些走，便不用再绕这么一圈。”
“什么？”路三花脑子还未意识到裴无药在说什么，嘴却先动了。
“五灵竭没有解药。在山洞时我便感受不到疼痛，回来后没几日又失去了听力，再然后也尝不出味道了。你们若肯再多等两日，我便成了个活死人，任凭处置。”
路三花思绪一滞，一时想不通究竟是死更痛苦，还是成为一个活死人更痛苦。又或者，这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活着的人借那一线生机吊着命，躺着的人期望死去。
唯一有解的是，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看着身边的喧嚣褪色，是何等孤独无助。
“我怕时间不够，完成不了想做的事。”
路三花想起莱新城城南的瓦子里，傀儡戏演得热闹时，裴无药说的这句话。
她此时才明白，他口中的时间不够是真的不够。
他那时问她有何心愿，她自是有，可若生命只余几日，又如做那何仗剑江湖、游历四方的梦。
“你为什么不说？你说没解药就没解药吗，不找过怎么知道？而且你听不见了，尝不出味道了，为什么也不跟我说？我可以写给你看，也可以形容给你听。”
路三花眼泪流得凶，却怎么也不肯抬头看裴无药，只余右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
“那时我以为死局已定，不说是不想你忧心。可如今看来，是该告诉你。”
闻言，路三花蓦然抬头，斩钉截铁道“裴无药，不管你信不信，我那时没想杀你。”
裴无药轻轻笑了一下“我信。如今我旧事重提，只是觉得将它告诉你，你许能多记住我几分。还有——我裴无药既将死，还望众天人恕免路三花的过错。”
显然，裴无药的后半句并不是对路三花说的。
吴有财蹑手蹑脚地来到这奉天塔顶楼时，正好对上裴无药的目光。他看见他猛然将他怀中的路三花推了出去，而后往后一躺，坠入了万家灯火中。
尖利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裴无药想，既然在高楼上做坏事容易被天上的仙人们看到，那在高处赎罪也更容易被看到吧。
路三花，永远不要低头，永远做高悬的日光。
“路三花！”
见摔在地上的路三花起身就要往裴无药坠下的地方跑去，那势头绝对不是到边缘的栏杆处就能停下的，吴有财忙大喝一声，奔到她身边拉住她。
路三花双眼泛红，看向吴有财。
“他跳下去了，他真的愿意为了我去死。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问为什么，却还是心甘情愿。可我呢，在他跳下去之前，我都没有完全信过他，还怀疑他是装的。”
难得，吴有财拍了拍路三花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想到裴无药跳楼前看向自己的眼神，终还是违心道“别难过，他又不知道你不信他。”
路三花默然垂首，心道裴无药知道，不然为何那么巧，吴有财一到他就跳了。还有那句话，他是想说给吴有财听的吧。
“吴有财。”路三花再抬头，眼中多了几分释然和决绝。
“怎么？”
“出去的通道恢复了吗？”
“我试试。”
片刻，吴有财又道“恢复了。这样吧，我再花点钱给你重新买个不死之身的金手指，不然这日子过得是有些窝囊。”
然而，路三花没接茬，只道“我承诺过他，会给他一个光明的未来。我也答应过你要去皇城见识一番，还要去流云岛、清风堂、氤氲谷。吴有财，我不想让他等太久，对不起，要浪费你的钱了。”
说完这话，路三花忽地挣脱开吴有财的手，吴有财想去拦，可他又怎能拦住身怀武艺的路三花，只能是扑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路三花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可不同于断雁崖那次，这一次路三花没有被吓晕，她很清醒，清醒地体会着裴无药坠下时的感受。
她仍旧热爱着这个书中世界，可却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她同吴有财做过许多计划，计划杀了裴无药以后他们还要去哪些地方游历，完成这一次穿书最初的目标。她就像在做一场梦，一场刻意回避关于裴无药的一切的梦，如今梦醒方知她做不到预想的那样无波无澜。
她无法面对塔下摔得支离破碎的裴无药，也不想去听往后关于这奉天塔坠亡少年的传言。她的裴无药不是尸体，也不是人们口中的谈资，他是这天盛国中最好看、最聪颖的少年。
吴有财站在这奉天塔顶层的边缘往下看，神色无悲无喜。凉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倒有了几分仙人的姿态。
他以为他应当生气，可此刻心中竟是凉凉的一片，生不出半点火。
【华渊：吴有财，走吧，穿越者身亡，幻境即将崩塌。】
“我觉得这一趟似是将我的病治好了一些。”吴有财答非所问道。
【华渊：恭喜，那走吧？】
“华渊，路三花说她急着出去给裴无药写一个光明的未来。你是不是没告诉她，穿书对她的影响存在于潜意识，仅对她写文有帮助，她并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事。”
【华渊：对她挑明这件事，太残忍了。况且，也不是非要她记得。】
见华渊话里有话，吴有财想了片刻，而后一拍手，发出一句赞叹“你小子行啊，敢违规操作，不怕被罚？”
【华渊：被发现最多不过是去下面走一趟，天行局和公司我早就待腻了。】
“也是，不过是下去一趟”吴有财重复着华渊的话，而后又道了句“你若真下去了，记得带上我。”
壁天剑派一众弟子，清风堂众位侠士，他也记得。
当然，在一切错乱无章的记忆中，他记得最清楚的是路三花。
两个时辰以前，他以为路三花知晓他未失去记忆时，应当会惊喜。
而如今感受到她蓦然紧绷的身体，看到她脸上的惊慌，他亦不觉意外。方才那一出绑架的戏码让他了然，她接近他就是想杀他。方莫是说过，天人降世皆有目的，他的死或许能助路三花达成她的目的。
诚然，他期望能长长久久地同路三花在一处，可若她想，他不介意为了她想做的事而死，不论她想做的事是好是坏，是大是小。
可是，在那之前，他想为自己求一个明白。
“路三花，我记得一切，从梁镇到渭城，再到莱新城，都记得。我也知道你并非平津公主，或许你便是典籍中所记载的天人。你不必害怕也不必绞尽脑汁去想该如何同我套话，我说过，你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你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亦会是我心中所求。”
裴无药尽量将语气放缓，试图缓解路三花的紧张。
“那······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话一出口，路三花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这都是什么问题啊！裴无药不知道就算了，他要是回答知道自己想要他的命，她该作何回应？
见路三花脸上流露几分懊悔，裴无药略过了她的问题，反倒是将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你的伤为何还未愈合？”
路三花知道，裴无药并不只是问她现下这伤，他问的其实是——你为什么没有自愈能力了？
于是，她低头看着自己折断的左臂，思忖该如何回答。
这时，华渊的声音突然想起。
【华渊：我刚才跟吴有财说了裴无药没失忆的事，这估计是我们重复时间段穿越带来的故障。虽然不好说裴无药是不是装的，他目前似是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先稳住他，吴有财正赶来，等你们汇合我们就立马时光回溯。】
【路三花：嗯。随时保持联系，以防路线有变。】
应下华渊的话，路三花也想好了该如何回应裴无药。
“师傅，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你口中的‘天人’。我的伤没快速恢复是因为我犯了错，这是惩罚。”
“犯错？”
“是呀。既然你们称我们为天人，或许你们以为我们是天上的神仙。天人也好，神仙也罢，也是要遵循律法、履行职责的，那自然也会犯错。”
裴无药想起天灵山庄里的那场围攻，若不是路三花相护，他已经死了。而断雁崖上，她以跳崖来替他换解药，也是不愿他死。
护他裴无药的性命，是否就是她口中的“错”。
那时吴有财宁愿放走他也要留下路三花，许就是要追究这“错”。
他不禁去想，此番漏洞百出的绑架，是否也是路三花对他的保护？
“是因为我吗？你受惩罚是因为几次三番地救我？”裴无药将心里的猜测问出了口。
闻言，路三花心里已有了计较，裴无药不仅知道他们这一次想杀他，也以为之前那几次时光回溯中，她的接近也是想杀他。
虽然之前她是真心待他好，但此时此刻，路三花觉得没必要多解释，只道“师傅，凭心而为，我从未后悔。”
沉默片刻，裴无药又问“吴有财也是天人吧，他起初待你的态度并不好，是因为你失去了能力？你会因为这个被其他天人欺负吗？”
就像华渊说的，裴无药虽表现出一副不会伤害路三花的样子，可他们也不知他是否是装的。路三花以为，若他们的处境互换，她发现自己最信赖的人竟要杀自己，绝对是要报复回去的。所以她对裴无药还是有些许提防的，她倒不是怕他会伤害自己，她只怕他若知道真相会想方设法把她留下来。
可如今听到他这句担忧，她还是不免有些动容。她不知道裴无药说的古籍中的天人是什么样子的，但肯定不是普通人，说不定还能力超群，能上天，能入地。
这样的天人，需要他一个凡人担忧处境吗？
“别担心，惩罚只是一时的，只要我诚心，自愈能力很快就能恢复。”路三花撒谎道。
大街上毕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裴无药抱起路三花说要去一个地方，而后便跃上屋顶，往城南而去。
路三花右手揽住裴无药的脖颈，侧头看向前方，那儿除了一片璀璨的灯火，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座尚未完工的奉天塔。
“师傅，我们是要去奉天塔吗？”路三花问道。
“嗯。”
得到裴无药的回答，路三花在心里默默呼唤华渊，让他告诉吴有财去奉天塔。
“对了，师傅，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你不是天人吗？那儿离天最近。”
裴无药答非所问。
方莫是曾玩笑般的在信中提过——离天越近的地方，神佛们看得越清楚。所以，万不能在高楼上干坏事。
登上这有十九层高的奉天塔顶楼，路三花扶着木栏杆往下望，觉得自己虽已见识过那深不可测的断雁崖，但站在这儿还是有些心慌慌。
“路三花，天人的寿命应当很长吧，有几百年吗？抑或几千几万年？”裴无药立在路三花身侧，亦垂首看向塔底，问道。
想到这儿的两个月也不过是现实中的一小时，路三花点头“是挺长的。”
“那么，过多久你会彻底忘掉我？”
路三花一愣，她还未开口，裴无药接着自嘲道“你向来心软，我这般问你，你定会答不会忘。”
“不是，我真的不会忘，这辈子都不会忘。”路三花急道。
显然，裴无药的表情在说他不信，可他却揉了揉路三花的头顶，应了声——嗯。
路三花本想再辩解几句这次没骗他，可想到自己会是最后害死他的人，那些辩解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二人默然站了好一会，路三花看着底下灯火通明的街道，想起梁镇那会的七夕，街上也是这般热闹。她被那群娘子郎君簇拥着走了好一段路，一回头，发现身后人潮拥挤，皆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她把裴无药落下了。
往后，不管是这儿还是那儿，是往前看还是往后看，再也没有裴无药。她忽就生出一丝想不管不顾带裴无药走的心。
“师傅。”
路三花出声唤裴无药。
她的右手刚扯上身侧之人的袖口，一道声音及时将她敲醒。
【华渊：吴有财到塔下了，一会就上来，你做好准备。】
于此同时，裴无药竟顺势牵起路三花扯住他袖口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背朝栏杆，目光看向楼梯处，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同他怀中的人说话。
“我期望能被长久地记住，就算只是比其他人久一些也好。”
“师傅，我会记得你的。”
路三花说着话，伸出她那只没受伤的手回抱了裴无药，而后听裴无药在她耳边落下一句
“路三花，上次在天灵山庄，若你们晚些走，便不用再绕这么一圈。”
“什么？”路三花脑子还未意识到裴无药在说什么，嘴却先动了。
“五灵竭没有解药。在山洞时我便感受不到疼痛，回来后没几日又失去了听力，再然后也尝不出味道了。你们若肯再多等两日，我便成了个活死人，任凭处置。”
路三花思绪一滞，一时想不通究竟是死更痛苦，还是成为一个活死人更痛苦。又或者，这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活着的人借那一线生机吊着命，躺着的人期望死去。
唯一有解的是，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看着身边的喧嚣褪色，是何等孤独无助。
“我怕时间不够，完成不了想做的事。”
路三花想起莱新城城南的瓦子里，傀儡戏演得热闹时，裴无药说的这句话。
她此时才明白，他口中的时间不够是真的不够。
他那时问她有何心愿，她自是有，可若生命只余几日，又如做那何仗剑江湖、游历四方的梦。
“你为什么不说？你说没解药就没解药吗，不找过怎么知道？而且你听不见了，尝不出味道了，为什么也不跟我说？我可以写给你看，也可以形容给你听。”
路三花眼泪流得凶，却怎么也不肯抬头看裴无药，只余右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
“那时我以为死局已定，不说是不想你忧心。可如今看来，是该告诉你。”
闻言，路三花蓦然抬头，斩钉截铁道“裴无药，不管你信不信，我那时没想杀你。”
裴无药轻轻笑了一下“我信。如今我旧事重提，只是觉得将它告诉你，你许能多记住我几分。还有——我裴无药既将死，还望众天人恕免路三花的过错。”
显然，裴无药的后半句并不是对路三花说的。
吴有财蹑手蹑脚地来到这奉天塔顶楼时，正好对上裴无药的目光。他看见他猛然将他怀中的路三花推了出去，而后往后一躺，坠入了万家灯火中。
尖利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裴无药想，既然在高楼上做坏事容易被天上的仙人们看到，那在高处赎罪也更容易被看到吧。
路三花，永远不要低头，永远做高悬的日光。
“路三花！”
见摔在地上的路三花起身就要往裴无药坠下的地方跑去，那势头绝对不是到边缘的栏杆处就能停下的，吴有财忙大喝一声，奔到她身边拉住她。
路三花双眼泛红，看向吴有财。
“他跳下去了，他真的愿意为了我去死。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问为什么，却还是心甘情愿。可我呢，在他跳下去之前，我都没有完全信过他，还怀疑他是装的。”
难得，吴有财拍了拍路三花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想到裴无药跳楼前看向自己的眼神，终还是违心道“别难过，他又不知道你不信他。”
路三花默然垂首，心道裴无药知道，不然为何那么巧，吴有财一到他就跳了。还有那句话，他是想说给吴有财听的吧。
“吴有财。”路三花再抬头，眼中多了几分释然和决绝。
“怎么？”
“出去的通道恢复了吗？”
“我试试。”
片刻，吴有财又道“恢复了。这样吧，我再花点钱给你重新买个不死之身的金手指，不然这日子过得是有些窝囊。”
然而，路三花没接茬，只道“我承诺过他，会给他一个光明的未来。我也答应过你要去皇城见识一番，还要去流云岛、清风堂、氤氲谷。吴有财，我不想让他等太久，对不起，要浪费你的钱了。”
说完这话，路三花忽地挣脱开吴有财的手，吴有财想去拦，可他又怎能拦住身怀武艺的路三花，只能是扑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路三花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可不同于断雁崖那次，这一次路三花没有被吓晕，她很清醒，清醒地体会着裴无药坠下时的感受。
她仍旧热爱着这个书中世界，可却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她同吴有财做过许多计划，计划杀了裴无药以后他们还要去哪些地方游历，完成这一次穿书最初的目标。她就像在做一场梦，一场刻意回避关于裴无药的一切的梦，如今梦醒方知她做不到预想的那样无波无澜。
她无法面对塔下摔得支离破碎的裴无药，也不想去听往后关于这奉天塔坠亡少年的传言。她的裴无药不是尸体，也不是人们口中的谈资，他是这天盛国中最好看、最聪颖的少年。
吴有财站在这奉天塔顶层的边缘往下看，神色无悲无喜。凉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倒有了几分仙人的姿态。
他以为他应当生气，可此刻心中竟是凉凉的一片，生不出半点火。
【华渊：吴有财，走吧，穿越者身亡，幻境即将崩塌。】
“我觉得这一趟似是将我的病治好了一些。”吴有财答非所问道。
【华渊：恭喜，那走吧？】
“华渊，路三花说她急着出去给裴无药写一个光明的未来。你是不是没告诉她，穿书对她的影响存在于潜意识，仅对她写文有帮助，她并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事。”
【华渊：对她挑明这件事，太残忍了。况且，也不是非要她记得。】
见华渊话里有话，吴有财想了片刻，而后一拍手，发出一句赞叹“你小子行啊，敢违规操作，不怕被罚？”
【华渊：被发现最多不过是去下面走一趟，天行局和公司我早就待腻了。】
“也是，不过是下去一趟”吴有财重复着华渊的话，而后又道了句“你若真下去了，记得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