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他只能等死吗?”

    盛霓冷冷的质问威压千钧,令满屋的人瞬间一片死寂,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在场的谁不知道,嘉琬公主宠爱白大统领,在宿州时便日夜不离,一连数日连房门也未迈出一步。如今白大统领只身闯入梁家寨将公主毫发无损地救出,自己却用身体为公主挡下一箭,公主此刻的恼怒可想而知。

    太医冷汗涔涔,支吾了半晌,方道:“理论上,并非束手无策。”

    “那你卖什么关子?”盛霓横眼瞪向太医,哪里还有平时温柔随和的模样。

    太医用衣袖擦了擦汗,斟酌着道:“这法子极险,只有三成把握……”

    “你说便是。”盛霓看着躺在床上的景迟,催促道。他呼吸浅促,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心口半截箭杆触目惊心。

    他听从她的任性,只两人独闯山寨,又为她挡下箭雨,便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也选择用身体将她护住。眼下他伤重危急,命都在她的手上,她决不能自乱阵脚。

    太医道:“说来也简单,只要用细刀割开倒钩旁的血肉,绕开心脉,便能取得出来了。”

    只是箭簇的位置距心脏实在太近,再下细刀,难保不会伤及心脉,血竭气虚而死。这道理,便是不通医术之人也能懂得。

    满屋的人再次陷入死寂。

    徐晏上前,挽袖去探景迟的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徐晏的手上,屏息。

    “白大统领内力深厚,底子又好,可以一试。先拔箭,再解毒。”

    太医连连作揖,“万万不可,徐主事!便是底子再强,若是执刀者差之毫厘,也无力回天!”

    “难道就眼睁睁坐以待毙不成?”徐晏拂袖,目光从在场四个太医手上扫过。

    这次为了不耽误赶路,特意从太医院里选出几位年纪不大的,可也个个年过四十,又常年研读医书,视力都不复当年,况且他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根本没有胆子接下这个不超五成把握的重任。

    徐晏当机立断,朝盛霓一礼,道:“启禀小殿下,臣愿请缨,执刀救人。”

    盛霓没有立即答应,反问道:“本宫不通医术,还请徐公子告知,这执刀者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一来手稳,不能有丝毫晃动,以免误伤心脉。二来深谙人体肌理,知道什么位置可以下刀,什么位置不可损伤。”

    “徐公子先前右肩脱臼,手可还稳吗?”

    盛霓这一问,令徐晏无法立刻给出肯定的回答。

    在望蝉谷遭遇沙暴之时,徐晏为拉住被风卷起的盛霓,右肩关节脱臼,虽已复位,手上的力道准头却尚未恢复如前。平时瞧不出区别,可执刀时分毫都差不得,便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在场的,太医推脱不愿,强人所难之下反而易出差错。其余人不通医术,若要再去请临江府自己的大夫,一则盛霓无法信任,二则伤势等不及,思来想去,唯有徐晏自己尚可一试。

    “本宫执刀,徐公子在旁指点。”盛霓下令。

    在场太医、仆婢无一不惊。

    “本宫自幼作画,最擅长的便是稳笔勾线,若论准头,本宫心中有数。”

    盛霓沉着不乱,一一吩咐下去:“晚晴,去取‘那枚丸药’。周儿,伺候李太医将工具过火消毒。海棠,再清点一遍温水、纱布和剪刀备齐了没有。”

    那枚丸药,便是在镜花水月时,高场主所赠的“独活”,服之有百毒不侵之效。盛霓记得当时小丫头说过,此药正是梁家寨出产,既然如此,以梁家寨的解药去抵梁家寨的毒药,或许可行。

    “李太医留步坐镇,晚晴、周儿、海棠留下服侍,其余人下去吧。”说完,盛霓与徐晏对视了一眼,郑重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晏便请李太医施针吊住景迟的气息,让晚晴拿了灯来,从海棠手里接过剪刀,剪开景迟的上衣。

    衣衫已浸满鲜血,紧实的肌肤也染成了血色,徐晏默默观察着盛霓的反应。他自己掌心都不禁出了汗,而小小的嘉琬却极沉得住气,身上乔装的平民衣裳都没顾上换下,面上的神情却令人不敢轻视。

    她终究是长大了。倘若阿霜还活着,见到阿霓如此独当一面,不知该有多欣慰。

    徐晏将手术用的细刀递到盛霓手上。

    “小殿下别紧张,只当是刺绣作画,若没把握,立刻停下。”徐晏柔声道,“接下来的注意事项臣只来得及说一遍,请小殿下听好。还有,下刀时出血量会很大,不要害怕,动作要快。”

    盛霓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俯身在景迟耳边悄声道:“你总是说,有阿夜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你且放心,今夜有阿霓在,也绝不让阿夜有事。”

    -

    景选功成回府,在临江官员的吹捧下如众星拱月,豪气干云。

    “嘉琬在何处?”

    见盛霓没在前厅恭候他,景选微微意外。

    下人禀告:“公主在寝院陪白大统领治伤。”

    “哦?”若是寻常侍卫,景选不会过问,但白夜是御赐的秦镜使,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便多问了一句:“白夜怎么了?”

    “胸口中了一箭,听闻距心脏很近,情况危急。”

    “哦。”景选神色不动。

    活捉的梁家寨人都称不知盛霓是公主,更不承认掳走过盛霓。贼人的话景选自然不会信,更何况贼首梁梧生尚未归案,底下喽啰的一面之词便更不可信。

    只是,这位白大统领的轻功景选是清楚的,既然能将盛霓毫发无伤地带出来,便说明自保不成问题。可是眼下,他偏偏受伤了,伤得还颇重。

    “齐纲,”景选屏退旁人,“此事你怎么看?”

    “殿下是怀疑……”

    “本王并未怀疑什么,只是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齐纲挠挠头,“这……属下早就听闻梁家寨狂妄自大、称霸一方,仗着私贩毒药,几十年来积累起巨额家业,占山为王,几乎已成半个土皇帝,嘉琬公主的美貌又扬名在外,这些乱臣贼子生出些疯疯癫癫的非分之想也不无可能。”

    景选沉吟片刻,自言自语:“南阳玉项链,川穹泽,梁家寨……”

    会是巧合吗?

    还是说,他一直以来都看走了眼,低估了嘉琬这个小公主?

    -

    当啷一声脆响,箭杆扔在上好的雕花托盘上,血迹顺着木纹蜿蜒。

    李太医早已将止血药和创伤药备妥,麻利地将伤口包扎好,向晚晴叮嘱了用药事宜,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一到外面,阿七等人便将李太医团团围住,关心白大统领的情况。

    李太医感慨万千,叹服道:“嘉琬公主妙手回春,老朽在宫中行医半生,未见有如此魄力和胆识者。”

    寝房内,徐晏长长出了口气,僵硬了半宿的脊背终于稍稍放松,冲盛霓弯弯唇角,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很成功,他已经没事了。”

    得了徐晏这句话,盛霓才感到一阵脱力。

    徐晏和晚晴连忙将她扶住,晚晴心疼地道:“我们小殿下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血腥,今夜定然吓坏了。奴婢吩咐小厨房熬了粥,小殿下进一些吧。”

    盛霓摇摇头,坐到床边,瞧着景迟惨白的面色,眼眶后知后觉酸胀得难受。

    连蝉联武艺榜榜首的伥虎都无法碰到他半片衣摆,他今夜却折在了梁家寨那群乌合之众的手里,为什么越强的人越容易受伤?

    盛霓抬起手,蹙眉抚过景迟裹着纱布的左胸,“方才他醒来过,他看到是我,一声没吭。可是就算他没吭声本宫也知道,他当时有多疼。”

    一滴晶莹的水珠自长睫滚落,滴在景迟的手背上。

    “本宫总是欠他,欠他好几条命。本宫不该任性的,手无缚鸡之力,还非要自己深入敌营。”

    “不是小殿下任性。”徐晏揽住她单薄瘦削的肩头,温言道,“小殿下难道忘了,我们先前讨论过的,若非乔装成夫妻,根本进入不了梁家寨,又如何能将这些文书偷出来?”

    说着,徐晏将景迟衣襟里藏着的一叠文书原样交到盛霓手上,“都在这儿了,没让李太医他们瞧见,小殿下保管好。”

    那叠文书浸了鲜血,盛霓拿在手上,只觉重有千钧。她不敢翻开那些赤裸裸的真相,眼下也的确没有多余的体力去面对那些残酷的阴谋诡计了。

    盛霓将文书递给晚晴,“藏好,老地方。”

    待晚晴领着小婢女们退下,徐晏压低了声音道:“你做到了,阿霓,阿霜的在天之灵定以你为傲。”

    说完,他毫无征兆地抬手在盛霓后颈一捏,伸手接住盛霓软倒的身子,打横抱到另一边的床榻上。

    “好生睡一觉,你自己的身体同样要紧。”

    安顿好了盛霓,徐晏来到景迟床边,再次探了他的腕脉,眉心稍松,朝昏睡的景迟深深一揖:“太子殿下救了阿霓,臣欠殿下一条命。此次拿到谋害阿霜的真凶罪证,东宫的冤屈终于可以洗雪,东山再起就在眼前,臣提前恭祝太子殿下,千秋万岁。”

    -

    翌日清晨,景选正在由着下人伺候更衣洗漱,齐纲便大步流星前来禀报,梁家寨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如今已成一片焦土,莫说什么文书,便是一只蚂蚁也成了飞灰。

    景选只关心一件事:“梁梧生抓回来了没有?”

    齐纲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们的人兵分四路去追,急行军追出白里,完全没见到他的踪迹,就像是被高人救走了一样。”

    景选将手上的碗狠狠砸在地上,碎瓷片四溅,“饭桶!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个梁家寨主给本王找出来,格杀勿论!否则,死的就会是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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