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挥手,差役挽弓上前,箭支擦着翅膀而过,老鹰毫发无伤,扑腾飞走了。

    “你们怎么弄的,这也射不中?”县令不敢相信手底下的兵这么废,气得鼻子都歪了。

    “行了,”杜檀昔仰头盯着老鹰的方向,“快,跟上它,追。”

    街道岔路多,他们分成四队分头追,却都在同一条巷子口汇合,到了这,老鹰的影都看不到了。

    县令又开始数落那个差役,杜檀昔隐隐约约听见别的东西,示意他们安静,闭起眼睛。哨声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急促,在寂寥的天空回荡。寻着声音,杜檀昔到了一户人家前,隔门探听,里面传出许多鸟叫声。

    县令惯会察言观色,招了招手,差役一脚把门踹开,只见院里有一人一鹰。老鹰站在男人胳膊上正在吃男人递来的肉,听到动静,男人吓了一吓,肉掉在了地上,见是官府的人,神色变得不大自然,“你们干什么?”

    杜檀昔率先进去,发现院里挂有不少笼子,每只笼子都关着鸟,旁边墙上靠了几把农具,倒没什么太奇怪的,要说最奇怪的,还是他臂上的鹰。

    “养鹰可向官府汇报过?”

    大唐律规定,凡饲养猛禽猛兽者皆需向官府报备,不得私自擅养,观其神情便知没有。

    “近日总有婴儿被老鹰叼走,且都发生在万象街,我观这只老鹰在万象街上空盘旋许久才顺着踪迹追来,为何养鹰不报备?”

    男人往后退了几步,不敢正眼看他们:“老鹰是小人上山时救的,当时它受了伤,小人就带回来养了一段时日,哪知道养着养着不肯走,总飞回来,小人就顺便养了,平日就让它捕鸟然后拿出去卖钱,本来小人是想去报备的,可是最近出了那事,我怕……我怕被误会。”

    杜檀昔继续追问:“那它为什么出现在万象街?”

    “这、因为、因为它被关久了,小人就让它出去放放风,可能不小心飞到那去了。”

    杜檀昔目光一转,右边有一间看似柴房的屋子,两边堆有柴火,门却上了锁,伸手推了推,有铁链声从里传出,还有别的什么声,一磨一磨的。

    院里的人都听见了,顿时看男人的目光不对劲,按住了腰间的刀。

    “把锁劈开。”杜檀昔道。

    “别!”男人急忙挡在跟前,苦苦哀求:“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养了几只小动物,它们怕生,求各位官爷放过。”

    嘉宁逗着笼子里的鸽子,插话道:“什么小动物还要用铁链锁住啊。”

    县令比他们还激动,屋里一听就有古怪,里面说不定就是什么大案子,要是破了大案,不得升到京城去。还好他跟来了,要是升到京城去,那可比赌钱还爽快。他激动得脸直抽抽,指着他们道:“郡主都发话了,快!还不快把门劈开。”

    差役蛮横推开男人,举刀劈锁,锁断成两截散落在地。推开门,白光照进屋内,铁链声更响了,定睛一看,里面可不是什么小动物,而是好几条花色蟒蛇,它们被关在铁笼中,用铁链绕了一道又一道。

    靠前的几个差役看得清清楚楚,双腿发软,连滚带爬跑开,连刀掉地上都不要了。他们一散,强光直射屋内,这些喜夜色的东西更狂躁了,不停甩尾巴撞铁笼,一双小而毒的眼睛盯着他们,嘴角流涎。

    杜檀昔被那些蛇盯得后背发凉,拉着好奇凑上来的嘉宁退后。

    门口的男人目光呆滞,抱着脑袋蹲下,嘴里反复念叨:“完了,什么都完了……”

    一个小小百姓,家中不仅养鹰,还养有许多蟒蛇,杜檀昔目光逐渐凌厉,“大唐律法明文规定不得在人群聚集区养此等毒性东西,难不成你要说这些蟒蛇也是你所救?老实交代,失踪的婴儿是否已经葬身蟒蛇肚中。”

    众人哗然,明明三月的天儿,背后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

    男人喊冤,“明鉴呐,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实话了,小人欠了万福赌坊很多赌债,于是就让老鹰去抓这些蛇,再把蛇卖给万福赌坊,这样就能抵消债款,小人绝对没有害过一个人!”

    万福赌坊,一个赌钱的地方要这么多蛇做什么?

    杜檀昔有些不信,“赌坊收蛇,闻所未闻,你可说说,他们要蛇做什么?”

    “小人不知,当时他们上门催债,看见我在喂老鹰,就让我替他们捉蟒蛇抵债,小人不敢不从,否则就要被活活打死。”

    杜檀昔看向地上跪着的人,粗布麻衫,满手风霜痕迹,再看向门口生锈的农具。在从事农桑的时节,却沉迷于赌钱之流,致使田地荒废,自甘堕落。她不敢想,在这小小的汶县还有多少人如他一样,沉迷赌钱,做不切实际的暴富梦。

    “去万福赌场。”她顿了顿,“不,先去拜访知府。”

    “去那做什么?”

    嘉宁可没忘记知府那献媚样,让她浑身不舒服。

    “查案需要。”

    仆人得知郡主来访,一人前去通报,一人引她们往里走。府邸规模颇大,却不似县令府那样奢华铺张,布局讲究处处透露出文人雅致。快到前厅,知府赶来迎接,躬身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小事,”嘉宁注意到他脑袋扎着几根针,微微疑惑:“你脑袋不疼吗?”

    “惭愧惭愧,微臣头风病又犯了,现在正在扎针治疗,郡主请稍后,待微臣扎完再来。”

    杜檀昔扯了扯她衣袖,嘉宁立马道:“那我也要去,看看什么人的针灸之术这么厉害。”

    后院中,一位身着袈裟、颈挂佛珠的僧人坐在凳上,僧人双眸紧闭,转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颇有得道高僧的风度。

    听到院中动静,僧人睁眼,“施主回来了,我们继续吧。”

    知府重新躺好,僧医取出银针继续行未完成之事,嘉宁在旁看得认真,每扎进去一根她脑袋也跟着痛,针灸之术师父教过她,只是那时她年岁尚小,每次都是在用黏土做成的小人身上扎,真人还没试过。面前的僧人不慌不忙,手也不抖,一看就有几分真本事。

    两炷香后,僧医收起针,知府面色可见的变红润许多。

    “施主告辞。”

    “请留步,”杜檀昔看着背影,笑道:“大师应该不是大唐人吧?”

    僧医转过身,捻起胸前佛珠行礼,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好眼力,贫僧本是倭国人,因仰慕大唐文化,特来求学,如今已有十三个年头了。”

    杜檀昔还礼,“大师求学之心令人敬佩,只是十三年未回故土,想来团圆时节思乡之意比普通人要浓厚许多。”

    “贫僧的家人早已去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又哪有人可想。贫僧之所求,不过攻克头风病,令天皇、百姓不再受此等痛苦。”

    杜檀昔赞道:“大师高风亮节,着实令我等惭愧。”

    僧医听后不过淡淡一笑:“这是我们倭国自古以来所秉持的精神:专注,仁爱,无论做什么都要一丝不苟,要有爱人的心。时候不早,施主告辞。”

    “告辞。”

    僧医离去,县令偷偷朝知府使眼色,知府会意:“几位请坐,来人,上茶。”

    嘉宁头也不抬,一心品茶,今天这事和她可没关系。

    杜檀昔放下茶盏:“没想到知府也有头风病,想来这位就是您昨天饭局提起的神医。”

    他点头,“不错,这位神医是三年前到的汶县,如今是普宁寺的监事,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出诊,专治头风病不收一文钱,德高望重啊。”

    “如此说来倒真是一位济世度人的神医了,”杜檀昔道:“这治疗头风病,想来不止只有外用之术,还有内服之药吧?”

    知府笑意僵住,眼里起疑。

    杜檀昔微微笑了笑,看向外头,院里的松柏长得十分醒目,“听闻万福赌坊近日在收蟒蛇等物,这万福赌坊是知府的亲戚所开,那肯定是为了孝敬您,所以我想,该是以蟒蛇入药对头风病能有所缓解?”

    短短两日,她们把汶县关系网已经摸得一清二楚,知府也不好再装糊涂:“姑娘好眼力,我托荣生堂和圆德大师调试,不过这药效还未知,蟒蛇的胆就是其中一味药。”

    “圆德大师就是刚刚那位大师?”

    知府点头。

    杜檀昔与嘉宁对望了眼:“是这样的,我们郡主天生同情心强,听说婴儿丢失案迟迟未破就自告奋勇接了下来,几起案子发生地点皆在万福赌坊所处的万象街,赌坊出入者鱼龙混杂,郡主猜杀人凶手可能是赌徒中的一员,因此想去了解情况,知府不会介意吧?”

    哪知知府听了脸色微变,不过极力掩饰过去了,“当然可以,是现在去?微臣自当陪同,请郡主稍等,微臣换身衣裳就来。”

    出去后,他招来仆人,吩咐道:“去万福赌坊,和老二说郡主要来,让他把不该露的藏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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