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是骑马不紧不慢跟着的李言,他紧抿双唇,墨一般的眸子里透着执拗,感到有目光望来,头微偏,见了一张清冷的面孔,片刻,墨色似晕染开来,稍显柔和。

    杜檀昔笑意淡了,放下帘子,“没什么好看的,勾弦,马车赶快点。”

    此处已近长安,约摸明日便可到,赶了一天的车,勾弦早已饥肠辘辘,嘉宁把小二端来的面推了过去,“你先吃吧。”

    “那我不客气了。”勾弦拿起筷子,吃得模糊不清:“其实小郡主有时候也挺好的。”

    “我怎么样是我的事,别以为你夸我两句,我就会对你转变态度。”

    嘉宁我行我素惯了,就是在崔府一两年也没能磨平性子,这些天的相处勾弦早看出她嘴硬心软的性子,笑了笑低头专心吃面。

    “来喽,香喷喷的阳春面来喽,后面的菜也快上了,三位客官稍等。”

    伙计端了两碗面来,转身下去了。

    杜檀昔略微打量两眼,客栈规模不大,但占的地好,来往者什么样的人都有,都要在此歇一晚再进长安,还是要谨慎行事为好。

    吃完饭,杜檀昔订了两间中等房,她和嘉宁住一间,勾弦一间,欲付钱时,身旁来了个人把钱往柜台一放,“他们的食宿费我付。”

    杜檀昔抬头,又是李言,她把钱推到一边,另从钱袋拿出五十文放在柜台,“我们不熟,小二,钱放柜台了。”

    付完转身上楼。

    嘉宁紧紧跟在后面,转头做了个鬼脸,“真是阴魂不散,勾弦还不上来。”

    “来了来了。”

    勾弦把没吃完的菜齐齐端了上去。

    李言握紧刀,脸色沉下半分,“小二,一件中等房。”

    天将亮,杜檀昔催他们起床赶路,叫醒楼下守夜的伙计开门后,驾车离去。

    快到长安本该是高兴的事,杜檀昔却愈发不安,前两任钦差来的路上屡遭埋伏,最后死在途中,她一路顺利到不正常,就算是乔装上路,也不可能这么些天还没摸清她的身份。

    正当苦想时,马车剧烈晃动起来,好不容易平稳,她捡起掉落在地的簪子,出声问:“怎……”

    “有危险,别出来。”

    马车外头不知什么时候插了一支箭,车壁轻微分裂,勾弦用力拔出,箭头和箭尾都没有标识,是私造的箭。

    丢掉箭支,他拔出刀,谨慎打量四周,几只鸟从树林飞出,叶子飘落,落在了刀刃上。勾弦低头,听一阵急促尖利的声音迎面袭来,忙纵身一跃,回头时,一支箭插在了刚刚坐的地方。

    “何方宵小,有本事以真容见人。”

    树林哗哗作响,一群黑衣人裹着漫天树叶而落,顷刻间,马车被团团围住。

    “不是吧,我就说说,你们真下来了?”勾弦哇哇乱叫,他轻功高可不代表武功好,都到这份上了,他强作轻松,摘下钱袋塞进领头的手中,状似熟络道:“兄弟哪条道上的,车里就两个娘子,没别的,这些钱你们拿着买茶吃,咱们就算认识了,怎么样。”

    黑衣人冷笑,颇为不屑地打开钱袋,往地上一扔,“要的就是她们的命,上!”

    “连钱都看不上,你们清高。”勾弦看情况不对,一甩缰绳,“小郡主,你们先走!”

    一声嘶鸣,马蹄扬起如旋风疾驰而过,车里人被晃得东倒西歪,惊叫声不断。

    嘉宁死死抓住车窗,含泪不停问道:“怎么办,檀昔姐,怎么办……”

    杜檀昔也好不到哪去,但她不能慌,现在她一慌,就真的没有主心骨了。

    “别怕,我去控制马。”

    她轻声安慰着,勾腰往前,一个颠簸又把她颠了回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痛得眼前发黑,好不容易缓解了些,再次忍痛爬起用力抓住车口的箭,手腕磨得生疼,她咬牙忍着,看准时机忙起身坐到车头,握住缰绳一勒,“吁——”

    马渐渐停了下来,杜檀昔松了口气。

    嘉宁掀开车帘子,整个身躯微微轻颤,连带着说话都是颤的,“勾弦怎么办?”

    “他不会有事,我们到城门口等他。”

    杜檀昔心中有数,正要驾车离去,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赶来,横在面前,来人翻身下马,在感受到她的冷漠后止步,半晌,开口道:“你有没有受伤?”

    “不劳关心。”杜檀昔看向前方,“我们要赶路,麻烦把你的马移开。”

    李言抿唇,目光一转,望见她手腕上的瘀痕,眸色瞬间变得冰冷,可喉咙动了动,终是敛眸牵马移开了。

    杜檀昔一甩缰绳,“驾!”

    她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认清这个事实,李言更沉默了。

    .

    马车在城门停下,过了这道城门就到长安了,大唐初立之时,京都便在长安,如今虽迁到洛阳,仍有不少李氏旧臣和贵族留在此地,繁华不减。

    嘉宁揉了揉发痛的腰,掀开帘子张望,怎么勾弦还没来,真是慢死了。

    “都等你们好久了,怎么才来啊。”

    草垛后,勾弦美美睡了一觉,听有人叽叽喳喳,坐起一看,两人总算来了,不过李言怎么不在,他不是让李言去截停她们吗?

    “赶车进长安,去官家驿站住下。”

    杜檀昔把缰绳递给他,转身坐回马车,在嘉宁打哈欠时悄悄卷起袖子看了一眼,胳膊上青青紫紫几道瘀痕,怪不得那么疼。她装作若无其事把手往里缩了缩,靠在车壁假寐。

    查过通关文牒后,顺利进城。

    守卫望着走远的马车,招来同伴:“快去通知知府等人,钦差已抵达长安。”

    杜檀昔虽是秘密前来,但每任钦差上任之时都要向外公布,以防有人冒充,他们一查文牒就知道了几人来历,忙让人通知本地大小官员。

    自古钦差就代表着皇帝,行使监督检查之权,要是无事也就罢了,如若查出些什么,再到天后跟前说几句,长安上下官员都要吃罪。

    到了驿站,出示身份文牒后役卒立刻引她们去上等房,随后送来好茶好饭。

    杜檀昔知道歇不了多久,从包袱中拿出药,卷起袖口轻轻涂抹。

    不过一炷香时间,外头敲了敲门:“钦差,长安官员前来拜见。”

    “知道了。”

    知府携当地百官在楼下等候,听楼上传来动静,抬头望去,见一名女子含笑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位年纪稍小的娘子。他们早就知道此任钦差是天后身边的女官,见其双手捧着圣旨更确信无疑,躬身拜见:“微臣长安知府杜佑臣携长安官员拜见钦差。”

    “杜知府请起,”杜檀昔虚扶了一把,笑道:“没想到知府还是我本家。”

    杜佑臣客气道:“能与杜钦差当本家是微臣的荣幸。”

    “这是天后任命圣旨,知府可以看看,是否有假。”

    看着递到面前的圣旨,杜佑臣推辞道:“即是圣旨,自不会有假,钦差和郡主一路远道而来,晚些微臣在天然居摆宴为二位接风洗尘,不知钦差意下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佑臣看向嘉宁,寒暄道:“不知崔侍郎近况如何?”

    “挺好的,身体好,胃口好,多谢关心。”

    他笑道:那就好,不打扰钦差和郡主歇息了,告辞。”

    两方客气完,杜檀昔笑意淡去,眉宇透着浓重疲惫感,转身上楼,今日费心费力,得好好歇歇,不然难以应付晚上的饭局。

    嘉宁精神劲头足,好不容易回到长安嚷嚷要出去看看,勾弦愣在一旁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能见到郡主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想到还有个钦差,女人居然可以当钦差,真是不可思议。

    他呆呆望向楼上,拍了下脑门,早知道就不来了,钦差到的地方必定是有大事发生,就像刚刚那场刺杀,钱哪有命重要,还是溜吧。

    勾弦不想要那两块金铤了,只想赶紧回汶县,人刚到门外,嘉宁幽幽出现,笑里带了威胁之意:“你不会想跑吧?”

    “怎么会呢?”想法被拆穿,他有点心虚,情急间灵光一闪,讨好笑道:“我这不是看郡主出去想跟着嘛,我可是你的跟班啊,郡主去哪我就去哪。”

    “这还差不多。”嘉宁得意挑眉,招手道:“还不快跟上。”

    勾弦偷偷擦汗,忙道:“来了。”

    “等会。”

    她突然转身,勾弦怀着心事,走得又急,待想要收步时已经来不及,嘉宁被撞得一踉跄猛地跌倒在地。

    “哎呦!该死的!”剧痛来袭,嘉宁捂着臀直呻.吟,不忘骂罪魁祸首。

    勾弦眉心直跳,忙弯腰要拉她起来,手刚伸过去被重重拍开。

    她自己爬了起来,揉着疼痛的地方,小脸悲愤交加,每次和他待着总没好事,要不是怕他跑了才不要他跟着,晦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哪摔着了,疼不疼?”

    “废——”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摔的哪不是很明显吗?她已经无力再骂,抽出腰间鞭子走来。

    勾弦艰难咽下口水,脚步不住往后退,强笑道:“别介啊,小郡主,我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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