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三郎!”她喊了几声,转头时,借着月色发现倒在地上的卢世昌。

    “香月,你害得我好苦……”

    她爬起往门边跑,门口立了一道影子,青白的面容淌着血泪,抬起的一双手更是白得吓人,朝她飘来。

    那衣裳、发髻再熟悉不过,是死去的娘亲。

    “不、不是我,不是我,”她摇头往后退,面色越来越惊恐,在背挨到香案时,头一抬,鬼已经到了眼前。

    闪电闪过,骇人的面容愈加清晰可见,她止不住颤栗,身子软了半截,沿香案蹲下,抱头哭道:“我错了,我不是有意要杀你的,娘,当时我真的太气了,对不起,对不起……”

    “居然是你。”

    抬起头,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卢海道和独孤夫人站在角落,旁边是鬼和杜檀昔以及拿着绳索的捕快。

    那鬼拿出帕子在脸上擦了擦,露出一张小姑娘的娇颜,是嘉宁。

    看着众人震惊中夹杂愤怒和失望的神色,香月意识到这是场局,拼命摇头:“不是我……”

    “贱人!”

    独孤冲过来扬手打了她一巴掌,转头看向地上昏迷的两个儿子,缓缓闭眸,四肢百骸涌上凉意,她的小儿子竟然要杀了大儿子,天底下竟有这种笑话!

    这巴掌打散了香月的愧疚和恐惧,她捂着脸冷笑站起来:“你有什么资格骂我?卢海道抛妻弃女,你和你儿子却在享福,一家其乐融融,凭什么,我就是要杀了他们给我娘陪葬!”

    独孤听了,再次扬手被杜檀昔赶来拦下:“夫人息怒。”

    劝完后,看向香月:“那天你求我为你娘查清真相,我本深受感动,不惜冒着丢命的危险替你写信求人,可杀死她的,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多大的笑话。”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她痛苦闭眸,紧攥的手心下衣角已揉烂:“我与二郎两情相悦被娘知道了,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我是卢海道的女儿,说我们两个不可能,我不信,同她吵了起来,气急了见桌上有剪刀拿起想扔掉就走,但我没想到娘就站在我身后……”

    她永远忘不了娘倒下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她不敢告诉别人,听有人来了,忙藏到门后,等独孤夫人进来后偷偷跑了出去,再借此诬陷独孤夫人。

    “……当时我不敢相信是我杀的,所以我看见独孤夫人来了,我就把错推给她,这样我良心才会好受些……”

    杜檀昔听得唏嘘不已,一场争吵,一次无意的伤害,牵连了这么多的人,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她默不作声往角落望了一眼。

    “你既然与卢纪中两情相悦,现在为什么要杀他?”

    “当然是为了报复卢海道,”香月笑里带了嘲讽,偏头盯着他:“这是你们卢家欠我和我娘的,不仅卢纪中,卢世昌也该死,他明知道我是他妹妹,竟然还犯了心思,所以我要他杀掉卢纪中,他竟然答应了,哈哈哈,堂堂书香世家,内里一个比一个脏。”

    卢海道捂着隐隐发痛的胸口靠在墙上,一时间竟不知道怪谁,悲痛大呼:“苍天,为什么要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为什么,还不是你这个好父亲,为了前途不敢认我们,还要我们在卢家做仆人,你的懦弱造就了一切悲剧,是你,是你抛弃妻女,是你见利忘义,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杀掉卢纪中。”

    “你说的没错,是卢家欠你的。”在所有人没有注意时,卢纪中紧闭的双眸中留下两行泪水,他站了起来,望向香月,没有恨,没有失望,只有怜惜,慢慢地,扫过地上的卢世昌、独孤夫人、最后停留在卢海道身上,眉间染上哀痛:“是您的错误。我该恨您可又不能,但香月和奶娘的债总要有人还,那就由我还吧。”

    “纪中。”独孤右眼皮一跳一跳,心里跟着不安起来,忙上前抱住了他。

    卢纪中笑了笑,“娘,感谢你多年的照顾,我知道您也是无辜的,原谅儿不孝,下辈子再来侍奉您。”

    他狠心推开独孤,杜檀昔离他最近,在察觉他的想法后忙伸手阻拦,却只扯下袖边的碎布。

    砰地一声,独孤夫人的尖叫声响起:“纪中!”

    他倒在了血泊中,缓缓闭眸,没了生息。

    卢海道瞪大眼睛,嗓子干涩到说不出话,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咚”的跪在地上,不停往卢纪中的方向爬。

    独孤扯住他的衣领,布满红血丝的眸里带着怨恨,朝他咆哮:“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杜檀昔望着手里的布,多了丝迷茫,看向香月时,香月似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眼眶却红了。

    “二郎……”她喃喃着,突然间,她扑过去握住卢纪中逐渐冰凉的手发疯般嘶喊,在所有人措手不及时,迅速站起,柱子上又多了抹血痕。

    “香月!”

    卢海道抬起头,香月倒了下来,倒在卢纪中身旁,带着笑合眼。

    两个儿女相继死去,卢海道差点喘不上气,也明白了何为报应。

    .

    回去的路上,杜檀昔和嘉宁皆心情沉重,一路无言,嘉宁哭得眼睛都肿了,眼泪仍止不住的流,一回屋就关起来哭了大半宿。

    杜檀昔坐在灯下,提笔把今日之事记录下来,写到半途,深深叹了口气。

    香月和卢纪中何尝不是可怜人。

    她怀疑香月要从那半张符纸谈起,相国寺的监寺告诉她符咒之意是震厉鬼,而符咒的笔迹和香月帕子左下角绣着的字有些相似,因此想要问问逝者前夫关于香月的事,却不曾想发生了认亲一幕,这幕更是把怀疑升到了顶峰,逝者前夫不是什么好人,家暴如家常便饭,还是个无赖,那日却积极推着香月认亲,什么都没图。

    所以杜檀昔出去后让人盯紧逝者前夫,发现香月在晚间出去找过他,并给了钱财。

    这场认亲本就是香月所策划,她不甘心,尤其想到她们娘俩过得那么苦,而卢海道一家其乐融融,所以对卢纪中生恨,又见卢世昌不是什么好人,想两人一起杀掉,到了最后,发现卢纪中的真心,心生悔意,选择陪他离去。

    只是这场悔意是亲情居多还是爱情居多,杜檀昔也说不上来。

    第二日她进宫朝天后汇报,天后唏嘘一阵:“好好的状元郎,国家栋梁就这么没了,女子也是可怜人。”

    “杜檀昔,你真是数次让我刮目相看。”

    杜檀昔道:“微臣不敢。”

    “不必谦虚,我夸你那就是你做的好。”天后笑着点头,语气变得深沉:“我记得你是江南人?”

    “是,扬州人。”

    “好,好好休息两日,等两日后回宫将有惊喜等着你。”

    杜檀昔装作欣喜的模样,抬手道:“多谢天后。”

    出了宫,道旁停了辆马车,武三思下来后,阴阳怪气道:“恭喜杜女官,竟然又破了案子,我看不如让你当大理寺少卿得了,想来天底下没你破不了案件。”

    “我倒是想,尚书是要去天后面前为我求少卿一职吗?”杜檀昔故意顺着他的话说:“那我就谢过尚书了,您多大的本事,定能为微臣求来小小的少卿一职。”

    武三思一哽,记起天后的吩咐,冷哼一声走了。

    街上热闹如旧,不过死了个状元,除了变成百姓口里的饭后谈资,半日就忘了。

    卢府挂起白帘,凄哀笼罩,杜檀昔在不远处驻足,见卢海道在外迎客,鬓边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原本笔直的脊梁变得佝偻。

    客人道着节哀,卢海道强打起精神,扯出一抹笑容。

    “哈哈哈哈,我杀了兄长,我杀了兄长!”门里冲出一人,扯着客人的袖子不停重复,透过凌乱的长发,杜檀昔认出是卢世昌。

    “世昌,你做什么?”

    独孤赶出来想拉他进去,卢世昌撇开她的手,又抓住另一个人的袖子喊,渐渐的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卢海道面色更痛苦了,喊仆人拖卢世昌回去。

    卢世昌推开面前的人,满大街的跑,喊着:“我杀了兄长,是我杀了兄长。”

    他看见杜檀昔,特意跑过来,笑着告诉她:“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兄长,哈哈哈哈……”

    说完就跑远了。

    他疯了,杜檀昔意识道。

    “世昌!”

    卢海道、独孤夫人追了出来,天空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杜檀昔抬头,青天白日里,一道闪电拉长,直直斜下,远处卢世昌头发竖起,发出惨叫。

    “不!”

    他浑身抽搐倒在了地上,成了焦躯,黑烟滚滚。

    独孤夫人眼前发黑,眼一翻,歪在了跟在后面的杜檀昔怀里。

    “老天爷,你要惩罚就惩罚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卢海道跪了下来,重力捶着胸口朝苍天大喊:“都是我做的孽,老天爷,你罚我,罚我啊!”

    他的脸上透着悲痛和麻木,张着嘴,仰天大哭,突然间喉咙溢出一股腥甜,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黑锦的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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