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佛教气氛浓厚,商人更是信佛,每每远走、出海都要拜一拜。

    “齐老,我理解你的心情,”杜檀昔道:“只是现在案子还没有调查清楚,关于尸身还存在许多秘密,现在安葬的话,会影响调查进度。”

    齐安抬起头,泪珠子从暗黄的脸上滚滚而落,“断案史,老夫求你了,我儿尸身不安葬,以后投胎投不到好胎,我、我在这给您跪下了。”

    说着,他就要往下跪,杜檀昔忙托住他的双臂:“为人父母也难,罢了,你把他们带回去吧,先在灵堂放七天,给我七天时间。”

    官差帮忙把尸身送回齐府,杜檀昔等他们走远,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出门。

    齐云天好友有三,除去王晓,还有孙永和、陈亮,到了孙府,仆人说孙永和大早上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杜檀昔微微思量,准备去陈府。

    “断案史,断案史。”

    福德酒楼的掌柜见她经过,从酒楼追了出来。

    “什么事?”

    “我有线索。”掌柜左右看了看,凑近小声道:“半个前,齐云天和孙永和到楼里喝酒,喝着喝着吵起来了,后来打起来了,孙永和落了下风,扬言说要给齐云天一个教训。”

    “所言当真?”

    “是真的,当时楼里的人都听见了。”掌柜回道。

    孙永和这人,平日满口不着调,爱说大话,容易得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仗义,在齐家有段时间陷入窘境时,慷慨资助,助齐家度过难关。

    杜檀昔把掌柜的话记在心里,到了陈府,门内传来说话声,陈亮和孙永和边说边出来,见了门口的人,立即噤声。

    陈亮走下台阶,扯起笑容:“断案史,您来有何贵干?”

    “自然是为了案子。”杜檀昔快速扫了孙永和一眼。

    陈亮愣了愣,猜到是关于齐云天和燕娘,侧身道:“请到府里说话。”

    “不必了,”她摆手,“齐云天出事的晚上,你们在何处,在做什么?可有见证人?”

    陈亮先道:“那个晚上我在家,平常我就很少出去,在准备下次的科举考试,府里每个人都能作证。”

    杜檀昔点点头,望向发呆的孙永和,“你呢?”

    孙永和一动不动,还是陈亮上前提醒,他才如梦初醒般,急忙答道:“我、当天我、我和王晓以及一帮朋友在喝酒来着,后来他喝醉了,我把他送回府里,自己回去了。”

    他和王晓在同一个地方?

    “你送王晓回去的路上,有没有见到或者听到奇怪的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看见。”

    孙永和手摆得和扇子似的,宽大的袖子中飞出一道残影,一把带血的匕首孤零零躺在地上。顿时间,三个人神色各异。

    杜檀昔蹲身捡起,一个人不能拿两个人怎么样,可两个人拿两个人怎么样就说得过去了,齐云天和燕娘私自逃出,匆忙间不可能会带武器,而尾随他们、想要谋害他们性命的人却一定会带。

    “我听别人说,半个月前你和齐云天吵架,还说要给他教训,刚好在你出去的晚上他就遇害,更巧的是,和你出去的王晓—他的未婚妻燕娘喜欢齐云天,你们都有共同的仇人。”

    “没有,不是我,我没有!”孙永和面色倏然惨白,见她不理会,扭头抓住了陈亮袖子,大声道:“我没有,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陈亮神情有些尴尬,不停往杜檀昔方向瞟:“你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就算有矛盾也不可能杀他,那你和断案史说清楚,这把刀是怎么回事。”

    他有心想帮一把,孙永和却无论如何不肯交代匕首的来历,支支吾吾。

    “来人,把孙永和抓起来。”

    背后响起喧哗,杜檀昔微微皱眉,转头见到来人时,眉头渐渐松开,“不知县令来做什么?”

    赵盛理了理袖摆:“断案史办案办久了,想来也忘了这查案一事也在我县衙范围之内,今日出了命案,我自然是来抓捕凶手。”

    他对她心有不满已久,杜檀昔自然知道缘故,连同长安官员平日看似对她客客气气的,其实什么事都提防着她,以为她是被天后安插到长安的‘细作’。

    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万双眼睛都盯着,也曾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杜檀昔不在乎背后议论,每日尽职尽责做好本分工作,有时候为照顾县令,故意推了些案子,算是维持了面上的平和,可他今日好像故意来和她作对,明明看见她在询问,就把人拿了。

    趁赵盛还没注意,杜檀昔把匕首藏进袖中,背手道:“好,有县令一同查案,案子肯定能早日水落石出,不过你怎么就肯定孙永和是凶手?”

    “自然是有证人,”他说到这,不肯往下说了,“现在我要带回去审问,断案史不会介意吧?”

    孙永和慌慌张张朝杜檀昔投去求救目光:“我没有杀齐云天,我是冤枉的,真不是我。”

    杜檀昔转头道:“孙永和,是不是你,谁也不清楚,下不了定论,待会问你什么就老实答,县令清正严明,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带走吧。”

    赵盛抬手:“那就多谢了,走。”

    “不是我,人不是我杀的……”

    呼喊声越来越远,陈亮扶额,发出几声焦急的叹息。

    “想到什么,就来杜府找我。”

    .

    嘉宁记挂师父,早上起来提礼去探望,发现宅子锁了,上面挂着远游的牌子。

    “给你了。”嘉宁把买的礼全塞给了勾弦。

    “谢了谢了,小郡主大恩大义,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勾弦撕开包裹烧鸡的油纸包,徒手扯下一条腿,满口油香,不由发出满足的喟叹。嘉宁怕油弄到她身上了,嫌弃往旁挪了挪,勾弦发觉,故意往跟前凑,嘉宁每挪一步,他必定贴过去,挪着挪着,发现挤不动了,转头一看,嘉宁左半个肩膀贴在墙上,露出要杀人的眼神。

    “那么宽的路你不走,你诚心的吧,死开。”她把勾弦一推,不停拍肩膀上的灰,眼睛咕噜转了几圈。

    勾弦惯会察言观色,知道要遭殃了,突然弯腰捂住肚子,呻.吟起来:“哎哟……不行了,肚子痛,我先回去了,憋不住了,再见。”

    “诶!诶!你回来!”勾弦仿佛没听到,几下跑没影了,嘉宁跺了跺脚,“气死我了。”

    “我没杀齐云天,冤枉……”

    嘉宁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见了不远处县令一干人等。

    齐云天,不是檀昔姐办的案吗。

    不成,得去看看。

    踏出两步,她摇了摇头,看向自己一身装扮,得乔装过后再去。

    杜檀昔在屋里看书,幽幽笛声从窗子飘来,抬头,柳树掩映的方亭中,寻霜执起她的玉笛,笛声里诉说着无限心事。

    这对姐弟到底什么来历?

    沉思时,勾弦如老鼠鬼鬼祟祟跑过,被寻霜逮了个正着,杜檀昔关上窗,看向桌上的两把匕首,一把是齐云天腹部的,一把是孙永和的,两把一模一样。

    本朝买卖刀具都有出入记载,要查清刀具来历说难不难,但比较耗时,如果刀具是在离长安很远的地方所购,等查清也是大约一个月后左右的事了,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七天。

    杜檀昔把桌上的匕首包好,决定先从长安查起。

    “断案史,县令抓了个贼,说是您派去的。”

    “……?”

    县衙。

    堂内一片狼藉,两个捕快,一个捂着眼睛,一个捂着左脸,龇牙咧嘴的。县令捡起帽子戴好,颤着手扶起撒了一地的茶盏,翻了好几个白眼,努力克制住脾气。

    “断案史到了。”衙役通报道。

    县令抓起袖子一拧,水连同茶叶哗啦啦落下,“断案史啊断案史,我知道,你看我先抓到了凶手心里不服气,怕名声不保,可您也不能这样啊,还派人搁墙上偷听,我喊他下来,他不肯,结果自己摔了下来,我让她报上名来,她就把县衙弄成这样,你看看那两位兄弟,都是被他打的。”

    “什么人,县令是在说笑吧。”杜檀昔道:“人在哪?”

    他指向缩在墙角抱头的灰衫人:“他亲口说的,抬起头来,让断案史认认。”

    杜檀昔觉得背影眼熟,走了过去:“抬头。”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尴尬的笑容,嘴旁的两撇胡子一抖一抖,掉了一撇。

    “……”看清后,杜檀昔太阳穴凸凸跳个不停,深深呼吸着,半晌睁眼,把余下一撇胡子扯了,“不但我认识,县令应该也认识。”

    “怎么可能,”赵盛走了过去,惊得一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嘉宁郡主?”

    嘉宁爬起,拍了拍屁股的灰,心虚之色掩饰不住:“都是误会,我就是路过,好了好了,我这就走,就不劳烦县令送了。”

    她挽住杜檀昔的胳膊,飞奔出县衙。

    “说吧,怎么回事?”

    杜檀昔关上窗户,端起茶盏,举到唇边怎么也喝不进去,她一早就知道嘉宁会闹出大动静,没想到第二天就应验了,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

    “这个这个……”嘉宁揪着衣摆,灵机一动,“我不是看你查案吗?作为朋友当然要帮忙,所以啊,我听见县令说有孙永和杀人的证据,我就想听听。”

    “那你可看到了证据?”

    “没有,”嘉宁扣了扣手指,小声道:“不是没来得及嘛……”

    杜檀昔头愈发疼痛,摆手让她下去,缓了缓后来到齐府。

    仆人引她到书房,里面的人听见声音,开门而出。

    “原来是断案史,”齐安道:“请大堂说话。”

    杜檀昔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放到桌上:“您是逝者父亲,所以对他应该很了解,齐云天或者说齐家,有没有什么仇人?”

    “没有,我们齐家都与人为善,从不结仇。”

    “王家呢,你和王家同为茶商,平日总会有摩擦吧?”

    齐安摇头:“有是有,但只是小摩擦,我没有女儿,是想认燕娘子做女儿,把她许配到王家去,王晓人品端正,燕娘嫁给他不会吃亏,还能促进齐王两家结盟,把生意做大,可谁能想到……”

    说起伤心处,他仰头掩面而泣,杜檀昔见状不再打扰。

    长安卖刀者共有十家,她能跑完长安县,其他地方一天难跑完,便把另一把匕首交给官差,分头询问。

    铺子伙计告诉她,这把刀是清瓦打造,只在江南出售,旁的地都没有。

    要是等江南的消息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只得暂时放下这条线索,打算晚些去县衙提孙永和。

    “好巧,断案史也在这?”

    身着常服的杜知府提点心从铺子出来,恰巧碰见杜檀昔,打了声招呼。

    “是啊,来查案,知府爱吃这家点心?”

    他笑道:“不是,是我女儿爱吃。”

    杜檀昔点头:“知府爱女心切,拳拳之心,令人动容。”

    “过奖过奖。”他抬起手:“反正顺路,一块回吧。”

    知府只有一个孩子,才五岁,老来得女,让他倍感珍惜,平日办完公就回去陪女儿玩,外头给他取外号叫“女儿奴”。

    谈起女儿,他眼睛都亮了,滔滔不绝讲起相处中的趣事,转头却见杜檀昔眼睛红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别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沙子吹到眼睛了,你继续讲。”

    知府想起来,杜檀昔到长安这么久从来没谈过自己身世,也没一个人知道,实在是神秘,便打探道:“断案史,你父母身体可还健朗,清明也不见你回去,儿女远行,再忙也要回去看看,父母心里多挂念呐。”

    “有劳知府关心,只不过,我父母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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