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是我!”

    何汤华大喊了一声,吓醒守在床旁的陈氏,“怎么了?”

    他睁开了眼睛,转头对上陈氏关心的神色。

    原来是一场梦……

    他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做了场噩梦,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陈氏拿着帕子轻轻擦去他额头的虚汗,“要喝水吗?”

    何汤华摇摇头,握住她的手,“这么晚了,你还守着我,回去睡吧,我没事的。”

    陈氏长年礼佛,为了清净,住在最西侧的莲香堂,侍女们提灯笼拥在前后,走到桥上,见一株青莲开的水嫩新鲜,停下了脚步,青莲有些远,她让侍女们散开些,扶着矮栏杆弯腰去够,轻轻一折。

    “开的真好。”她赞叹道。

    拿在鼻尖轻嗅,眼一抬,从池子扫过,荷叶底下似有鱼儿游来游去,腰间系的荷包中正好还有几粒鱼食,便解了倚在栏杆上撒了下去。

    水面浮现一张白色的脸,咧着大嘴朝她笑,陈氏惊叫起来,不住往后退,扑通一声,摔进了水中。

    “夫人!来人啊,夫人落水了!”

    桥上人影层层叠叠,踩烂了落在地上的青莲和灯笼,巡夜的守卫听到呼救声,匆匆赶往。

    杜檀昔一觉醒来,听到了院里议论,叫上青梅去莲香堂,嘉宁也醒了,喊到“檀昔姐,你们去哪?”

    “去看看大夫人。”

    “等一等,”嘉宁盯着她:“眼下黑中泛青,唇色浅淡,你是不是在甘州生活不习惯,总睡不好?我配了些调气养神的药,你每天睡觉前喝一副,应该会好点。”

    她拿出药包交给青梅,青梅转身放屋里去了。

    杜檀昔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睡着时总会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一下有,一下没有,很轻很轻,你没听到?”

    “没有啊,挺安静的。”嘉宁道。

    “或许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见青梅出来,杜檀昔不再多言,和嘉宁分手告别。

    陈氏落水受惊,大早上一起来就让人准备香纸蜡烛,跪在前屋的佛堂敲木鱼。香纸燃烧的味道从门窗缝隙飘出,下人们被赶到院子里,何汤华敲门敲了很久,陈氏才开门。

    “香兰,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出什么事了?”

    陈氏抓着他的袖子,满腔的害怕化为一声极轻的呜咽,“老祖宗来害我了!”

    她讲述了昨天遇到的水中骷髅,杜檀昔进门的时候听到了,询问昨日陪同回来的侍女,侍女皆道离得远,没看见。

    “就在种了桃花的桥上,我看得清清楚楚,肯定有。”

    陈氏坚持自己并未产生幻觉,何汤华将信将疑,命人把湖里的水放干,里面除了沙子石头等常见的东西,没有什么骷髅头。

    这么一来,陈氏声音小了,在何汤华和亲近侍女的宽慰下,只好以自己太累看花了眼草草收场。

    .

    何二死了,何家与之有干系者全被请到了客院中,官兵奉命盯守,防止交头接耳。

    作为和他矛盾最深的何三,第一个被传讯到杜檀昔屋里审问:“……当晚我在酒楼宴请朋友,您是知道的呀,喝到店家打烊了,路都走不稳,是仆人扶我回来的,睡到何四找我要人才起来。”

    “店什么时候打烊?”

    “这我哪知道?”何三想了想,“应该是亥时三刻左右吧,记不清了。”

    “何二作为给你下毒的人,现在死了,你不见半点伤心情有可原,但是在得知何二下毒的时候,你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报复想法吗?”杜檀昔道。

    何三眼神慌乱,“有是有,但我也不敢去祖宗宅子啊,而且对他最大的报复不就是家主的位子吗,我已经得到了。”

    杜檀昔点头,“你可以下去了,传何汤华。”

    寻霜暂充做笔录的师爷,写完何三的口供,放到一边用镇纸押着,等待下一位受审者。

    “……那天何三邀请我喝酒,我身子疼痛,拒绝了,一直躺床上,中途夫人陈氏来照料了我一会儿,就歇下了。”

    杜檀昔打开桌上的白布,“这把钥匙为什么会出现在宅子,是做什么的?”

    一问到这个话题,何汤华又不吱声了。

    “那我们换个问题,这把钥匙和宅子有关?”

    他点头?

    “和钱有关?”

    何汤华迟疑了一下,点头。

    杜檀昔把白布放回桌上,“听说何家有先祖流传下来的宝藏,富可敌国,这宝藏,不会就藏在宅子之中吧?”

    他眼皮子直跳,很快摆手否认,“没有没有,都是误传,哪来什么宝藏,就是几件古董瓶子在宅子里……”

    杜檀昔笑了笑,前面不肯交代钥匙来历,现在主动说了,至于可信度有几分,就不得而知了。

    下个被审问的是何四,他一坐下就哭,杜檀昔看不下去,让春梅递了条帕子过去。

    “谢谢,”他揩干净鼻涕,道:“二哥出事那天晚上,本来我要去安慰他,后来三哥派人请我去喝酒,我寻思着都是兄弟,不去不好意思,就去了,到了酒楼发现他没邀请二哥,我怕二哥怪我,就找借口溜回来睡觉了。”

    杜檀昔道:“他为什么不邀请何二,单单邀请你?”

    “当然是故意气二哥,我就说三哥这么个小心眼怎么会突然大方了。”

    杜檀昔转头命寻霜记录在案,又问道:“平时你们兄弟仨走南闯北,关系一直这么不好?”

    何四道:“当然不是,当年大哥当选家主,我才八岁,是二哥和三哥带着我到处奔波,我们关系好着呢,但是四年前,大哥说要选新家主,他们就闹翻了,路上总吵吵,但也只是吵,绝没有害人心思。”

    “那何二下毒一事……”

    “我二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何四极快打断,“肯定是有人陷害。”

    “稍安勿躁,”杜檀昔端起茶盏,状似不经意道:“何三当选新家主,何汤华应该把打开宝藏的钥匙交给他了吧?”

    “肯定没有,要是有,三哥早就和我炫耀了。”

    杜檀昔挥了挥手,让人传何二的妻子钱氏。

    杜檀昔听府里人提过这位钱氏,略有了解,钱氏是他的第二任妻子,第一任嫁过来不到一年病死了。她是何二走商路上所救,祖上读过书,出过官儿,她不想嫁过来,何二贪图美色以恩挟报,但再好看,看了几年也看习惯了,他常年走商在外,一年就在家待那么个把月,俩人育有一对子女,本来相安无事过着,现在何二出了事,她伤心了一夜,今日貌似已经不怎么伤心了,在鬓边别了朵白花以寄哀思,唇色比往日鲜艳许多。

    “生了孩子以后,我和他大多时候都是分房睡的,所以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不清楚。”

    “听说他刚回来的时候,你们大吵了一架,还准备离家出走,所为何事争吵。”

    钱氏平静道:“断案史应该知道先祖传言有那么一句,继任新家主者,子女凋零,他在外头养了多少外室我不管,但不能祸害我的孩子,所以我想和离带走一双儿女。”

    杜檀昔道:“那后来你为什么留了下来。”

    “嫂嫂陈氏过来偷偷告诉我,其实对于新家主的人选,大哥早就选好了三弟。”

    里面还有陈氏的事?

    “大夫人和何汤华的关系很好?”

    “当然,”她点头,“两人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大嫂家开武馆的,为嫁过来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全家细心呵护,还是高烧死了,大嫂因为这一胎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大哥就想把妾室孩子抱过来给她养,原来韩夫人只是买来的侍女,无意间怀了身孕,现在他们都盼着肚子里的孩子。”

    杜檀昔以为韩夫人是何汤华最宠爱的女人,原来这位大夫人陈氏才是。

    何汤华早已选定新家主人选,只告诉了陈氏一人,却要故意弄出公平评选的场面,如果不是下药事情败露,凭族老们的口风,上位的就是何二了。

    杜檀昔回想起选举的场面,何二何四在四处攀关系,何三这么一个想要家主位子的人,居然坐在一旁无动于衷,是否早已经知道自己会是新家主?

    加之何四所言,何二不是一个多坏的人,确实,如果有心害何三,在三年前何三陷入沙漠眼子的时候,只要不施救,根本就没有争夺这回事了。

    那天晚上的黑色身影到底是谁?

    又或者说,会不会是何汤华和何三串的一场戏?

    “传大夫人陈氏。”

    陈氏闭着眼,手里转动佛珠,“那天我在礼佛,听说当家的不舒服,就去看了看他,回去后就睡下了。”

    “你和钱氏关系怎么样?”

    她睁眼:“钱氏时常和我作伴解闷,我们关系不错。”

    “何三当选新家主的事,你除了和钱氏说过,还和谁说过?”

    “……”陈氏望着她,良久,道:“只告诉过她。”

    杜檀昔笑了笑,看向她手掌的虎口,“听说你是武馆馆主的女儿,常年随着父亲习武,早上我见莲香堂有个练武的场地,你虎口茧厚,想来是常年习武所致,要把一个不会武的成年男性制服,不在话下吧?”

    陈氏淡笑,“我与何二无冤无仇,杀他做什么?”

    “我只是随便聊聊,没提何二,”见她面色微变,杜檀昔道:“你可以走了,喊韩夫人进来。”

    韩夫人只是象征性过来凑数,听喊她过去,满头雾水。

    “香兰,”何汤华走了过来,“没难为你吧?”

    “没有。”陈氏望着韩夫人的背影,缓缓坐了下来。

    “当天我在院子里养胎,可不敢出去,万一老祖宗要拿我肚子里的孩子……”韩夫人摸着肚子,想起昏迷在古宅的那日,不敢往下说了。

    “你和大夫人陈氏关系如何?”

    她道:“大夫人对我很好,总送很多东西来,什么布啊花的,她知道我想念家乡,还请了会做家乡菜的厨子,比当家的对我还好。”

    韩夫人谈起陈氏,眼里的崇拜之情快溢出来了,满脸天真,估计不知道何汤华和陈氏在算计她的肚子。

    杜檀昔悄声叹气,道:“好了,下去吧。”

    审完何二院里的仆人以及巡夜一干人等,桌案的墨用的差不多了,寻霜整理好供词放到一旁,道:“有眉目吗?”

    “暂时没有,”杜檀昔一张张看过,“现在最可疑的有何汤华夫妇以及何二的妻子,何三也不能完全排除。”

    寻霜道:“如果按照何二死亡的受益者来看,第一个受益者是何三,继任家主,第二个是钱氏,她和她的孩子们获得了何二的财产。”

    “分析的不错,”杜檀昔笑道:“想不到你还有断案天赋。”

    寻霜微微红了脸,面色淡漠如常,“随便说说,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

    夜。

    杜檀昔闭眼安眠,窗外风声停歇,酣睡声此起彼伏。

    极轻的金属碰撞声再次传来,杜檀昔皱了皱眉,那声音停止了,不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她睁眼,支起半个身子细听,声音时有时无,就像从洛阳飘到甘州,缥缈空灵。

    当呼吸重些时,声音又听不见了。

    从她到甘州第一天起,每晚都会听到这种声音,院里的侍女说是钟灵寺顶的风铃,风一吹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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