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谨尘当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灌了口凉水，许久才漠然道：“我们了解彼此。”
瑾翊看得出他心底有着一丝松动，继续说道：“很多误会都源于你以为你很了解。”
宋谨尘听闻这句不一样的话，眼眸中的烦躁与懊恼突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疑惑。他将杯子放回桌子上，转过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了看屋外已经降临的夜幕：“我在听。”
瑾翊得到了他的肯定，终于笑了笑：“战后的日子终日无聊。翙明皇后又不喜接触政事，更容易受人挑唆。你懂得流言的力量，你记忆中原本坚固的信任在流言的侵蚀下早晚会变得残破不堪。你越是不解释，误会越是会涨大。你以为你了解翙明，她依然爱你，她只是为了某些必须的理由扳倒你的政权，她终而陪你跳崖，你更加认为你们的感情无坚不摧。可是也许你没有想到，翙明本身就是个极其固执的人，她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做错。即便是在她发现真相的时候悔恨不已，她仍旧选择不解释。”
“所以？”宋谨尘神色动了动，转过身来：“一个‘不解释’造成了名扬千古的悲剧传说？”
“也许是。”瑾翊和宋谨尘离得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却强自逼迫自己表现得淡漠：“当然，个人观点，不代表事实。”
宋谨尘淡然笑了：“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她不会再出现，我也不是当年的宣尊。”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有一丝冷气直直灌进屋中。瞬间神色一变。迅速划了个传送法阵将瑾翊推了进去。
下一秒种，瓶雨已然站在他身后一丈处。
“见过前辈。”他淡然施礼。
“你这么怕我看到刚刚那个小主守官是谁？”似乎并不对宋谨尘提前感知她的到来而表示惊奇，瓶雨走到茶几前，端起方才瑾翊手中那杯冷朱古力，微微闭眼：“梦图鸢羽宫，瑾翊。”
宋谨尘没有回话，只垂首站在瓶雨身后，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罢了。”瓶雨挥挥手坐在沙发上：“我来不是为了追究这件事。”
宋谨尘的心思不在这里，他没有为瓶雨的忽然到来而惊讶，仿佛这些都是习以为常。他此刻满脑子都是日后的计划如何因为瑾翊的加入而变更细节。
“我是说！”瓶雨见他神游得紧，有意抬高了音调，将他一下从冥想中拉了回来。
宋谨尘突然被瓶雨打断了思路，心知行为不恭，忙垂首。
瓶雨瞪了他一眼：“两件事，其一，上次跟你说铲除惑明人的事，我可以放宽要求，比如说你的好兄弟，还有刚刚那个小主守官，算是.......给你的福利吧。”
“谢前辈。”他谨慎地行下礼去。
礼毕后神色却变得浑浊。
在这件事上瓶雨就相当于是烧了他的房子，却借了他一个屋檐用来避雨。
纵使他自进入这灵界开始便一直是瓶雨的人，纵使他心甘情愿地在瓶雨的要求下做了许多他本质上觉得万恶不赦的事。至少他不该在这件事上妥协。至少，他不该在再为了这种九牛一毛的宽赦去感激瓶雨。
凭心而论，虽一千五百年前的旧恨在此，他还是不愿伤害瓶雨。人都是感情动物，瓶雨对他多年来的悉心教诲他不会忘，甚至是心存感激的。若是真的到了兵戎相见的那天，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放她生路。
瓶雨仿佛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神情的凝塞，接着说道：“其二就是，梦图帝君那边向总部举荐了他的亲传弟子傅皓。这个人一旦打入总部，对我们就是个极大的威胁。我们绝不容许总部成为梦图的天下。在他接任职务前干掉他，你可以做到。”
“前辈……”宋谨尘被瓶雨的话吓了一跳。
杀一个高阶灵能者，并且还在这样不为人知的前提下谈何容易？再况且，这个傅皓据瑾翊所言不仅是惑明人，还是专程为复兴惑明而跻身灵界的有识之士，他怎么能答应呢？
“你也不必尽意隐蔽行踪。事情传出去就是我瓶雨下的杀令。”瓶雨笑得很无所谓：“这些年传授你的东西，你也差不多完全消化了，我许你保住煜冉和瑾翊两人，你也总要给我个适时的回报吧？”
回报？宋谨尘几乎要忍不住冷笑——但凡在瓶雨面前取得些福利都是要讨回来的。
凡幻北的阶段理事都有着总部所赠与的所谓“杀令”一面。灵界之大，冒犯过他们的人，他们都有权利不负任何刑事责任予以追杀。当然，这个权利只此一次。瓶雨若将这个莫大的实权用于此处未免可惜。
宋谨尘细想了一下，说：“为了区区一个傅皓动用杀令，太过草率。若前辈一定要他死，宋谨尘想办法就是。”
瓶雨满意地笑了：“我培养的宋谨尘是肯定会有办法的。”
相处多年，宋谨尘深知瓶雨的脾性，他只不动声色地笑道：“不知前辈到底认定他哪里讨厌，非要夺他性命？”
瓶雨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有人告诉我，梦图帝君把他安在总部就是为了想让他压住我们。再或者说，如今总部除了那伊托，就只有你能够只手遮天。伊托是辉炎出身，本已对我们幻北极为不利，若是再加上来头这么大的傅皓，你在总部可还有容身之处吗？”见宋谨尘神色有变，她接着道：“我们幻北向来自诩高洁，不与鹬蚌相争，故而从不许本界高阶灵能者接揽总部事务。但这时日一长，即便我们底子再厚也经不起总部这般排挤。我身为阶段理事，当然也要为我们幻北的未来着想。”
宋谨尘不语。表面上，他在三大界这二十九个主守官中，他确为综合水平最高。年年考核如此。然而若与各界高层相较，他便是笔上不足而笔下有余。事实上，多年来他在灵力增长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加上父亲宋言礼已经瓶雨、娴夜的频频指教以及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压力，他的灵力早已能达到各界阶段理事的标准。这点，幻北几个高层心知肚明，否则瓶雨也不会开口便去让他杀掉一个梦图帝君亲传弟子。
“我明白。明日一早，前辈会看到想要的头条。”宋谨尘表现得不卑不亢，这令瓶雨十分满意。
“行了。”瓶雨细细摆弄着手腕上赤金的镯子：“等你的好消息。”话音落，她的影子也消失在沙发上。
见她离开，宋谨尘的神色一寸寸冷下来。他从瑾翊口中得知傅皓是惑明人，却不知道他究竟属于哪一类，但不论如何，他都不想去做伤害惑明人的事。
只是如今的他面对瓶雨的命令又能如何呢？在这个事业仍旧需要积攒力量的阶段，他没有其他选择。
瓶雨刚刚许了他对煜冉和瑾翊的维护，除掉这个傅皓显然是作为一个交换条件，若一定要他在他们二人与傅皓之间做出选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傅皓这个他尚不了解的人。
他的眉宇间终于有了些舒缓之色。
一直以来大家都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如今这话并不适用于所有人。
灵界利用每个灵能者用灵的不同波段来确定灵能者的身份。故而，很少有人敢冒死触犯禁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敢。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熟悉高层办事方式的高层领事，都够办法掩藏自己的行径。
宋谨尘就有两个灵力波段。一个是作为应届主守官的风系灵能者“简波”。这个灵力波段的增长幅度正是主守官水平。另一个则是属于高阶灵能者的“繁波”。这种自由召用灵力的能力会令灵能波变幻多端。没有任何一种监视器具可以感知用灵者的身份。充其量不过是得到几组无法匹配的乱码。这是灵界管理秩序的漏洞，永不可调和。
夜很深，总部第二会所门宽敞着。傅皓在那里坐了一晚上，熟悉着各种各样的资料。
灵界总部的东西都很含混。因为没有一个大界会将自己的详情告知总部。但从这些不一而足的东西中，傅皓也渐渐将情况理清。
如今的总部由会长伊托直接领导，下面分为七个部，七大首席各领一方。但正如各界情况一样，这七个部也有轻重之分，哪一个权力大，大家心知肚明。七大首席均为三大界前任主守官中的佼佼者，故而所有人都忙着本界的要务，意图升职，没有人会用心打理手下的工作。故而，这七个部中真正掌权的就是各个首席代理官。
然而到了伊托这一届，七大首席已经有名无实，只留有七个首席代理官打理日常事务。如今在总部真正掌握大权的，只有伊托一人。
总部所给他的总执事一职位于七大首席之上，除却会长，总部上下各方事物都在他的管辖之下。也就是说，他虽不可能直接和三大界联出关系网，但却可以时刻掌握其动向。动向，想到这个词，他嘴角处不经意地浮起一丝笑意。从今以后，瓶雨和蝶念，甚至是冷觋都会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他飞速阅览着电脑屏幕上呈现的数据。
不等他庆幸自己的果断抉择，那里忽然涌动起一股强大的气息，压得他有些窒息。只眨眼不到的功夫，他已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手中攥紧了自己的灵力护符。
“既然是高阶灵能者，阁下当有气度自报家门。”他扬起声音道。
他是在紧张——一个企图用声线压住对方的废物。宋谨尘心中冷笑。从对方身上杂乱的灵力波上他得知这个人此时已经方寸大乱。
“你真的是梦图帝君亲传弟子？”他忍不住问道。
他不是故意这样问，他是真的质疑。一个受过纯段脱离系别灵能指点的人怎么可能有着这般凌乱的气息？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傅皓的手已插到他的咽喉处。一时间他难以闪避，只好尽全力向□□斜身体，意图避过傅皓发起攻击时凌厉的杀气。
他心中一惊，冷汗瞬间滴落。如此凌乱的灵力波是让他降低警惕的吗？高阶灵能者若要进行对峙，均会先相互压制住灵力以免被对方灵力波轻易制住。故而这些情况下不会发生主守官阶段实力考核时爆破星云状的壮观景象。相反，他们的灵力多用作固定空间以及对抗敌手的一种手段，辅助手段。真正要去击败对方，还是要依靠武器。
因此在灵界中要忌惮的并不是那些手持法器或两手空空的施灵者，而是行踪神秘并且武器不离身的人。这些往往才是隐匿于各界的高阶灵能者。
“好一招‘欲擒故纵’！”
他定了定神道。
傅皓闻言轻蔑一笑，收回手：“这并不是欲擒故纵。”
宋谨尘本有些费解，却很快明白过来。这个傅皓应用灵力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他不仅能在瞬间召放出强大的灵力，而且能自由支配这些灵力，故而他从不如一步一个脚印增灵到极限的灵能者般，用意念将灵力抑制过滤得干净纯透以免控制不住。
但这种功底显然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之内练成。与刻苦修炼不同，控制灵力的灵活性需要时间的过度。这只与用灵的时限成正比而与灵力高低从不挂钩。一个气息凌乱的年轻灵能者常理而言只可能是方寸絮乱。
当然，除了宋谨尘自己。他对灵力的应用能力传承于一千五百年前。故而他用得轻易，却从不敢透露这件事。直到现在，即便是对自己了解至深的宋言礼父亲，也一直很在意他施灵时灵力过于纯透。这种事，除却顾泽和灵流，还不曾有第三个人知晓。
“我记得你资料上显示，你今年应当刚刚24岁。”宋谨尘话说得淡定，但看他的眼神中却很有威胁的意味。在灵力的辅佐下，灵能者能保持永久的年轻外貌。从外表很难分辨出他们的实际年龄。资料是得知其真实年龄的唯一有效途径。
“反正你也不会有机会去透露我的事，又何必非要知晓？”傅皓话说得生硬却也傲气十足:“我傅皓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我图谋不轨的人。”
宋谨尘的笑容云淡风轻，仿佛不被他的威胁所压迫，简短道：“在灵界，狂妄是要适度的。”
傅皓起初并没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迅速出手，三十招之内，他必定死无全尸——这是傅皓的推断。
拆了几招之后，他的笑意凝结了。眼下这个人，根本不是他想象得那么不堪一击。甚至是，胜出他两筹不止。他当然不会令自己身陷险境，在捡了个短暂的空隙时他毫不犹豫地将“日月同辉”拔出直刺宋谨尘左胸处！
傅皓的面上无意识地露出胜利的笑容，然而下一秒，手中的短刃却被对方的手钳住并轻易折腕卸下！他心下一慌，脚下已被宋谨尘一脚勾得失去重心猛然摔倒。
宋谨尘看了他一眼，俯身捡起掉落的那把短剑。只一眼，他却被蓦然惊住。
“日月同辉？”
他当然认得这把剑。一千五百年前，他亲眼看着玄封帝将这把从他手中夺来的剑赐给了段鸿羲。但此时，它本该随同段鸿羲的遗体一并安置在陵墓中。
他又细看了傅皓，发觉他举止投足确实有着惑明的影子，他此时只觉得有些窒息，深深吸了一大口室内并不算清新的空气才开口问道：“你是惑明人？”
傅皓没有回答。
宋谨尘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你们帝君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只一瞬间，他突然放弃了杀傅皓的念头。只那一个眼神，一把剑，再加上多年不变的行事风格和灵力波段，他几乎圈定了此人的真实身份。
然而是非之地，不宜多说。他将短剑抛回傅皓手中，转身便走。
刚刚走出几步，他却忽然顿住脚，转过身来补充道：“无论你将敌人的实力设定在什么层次，永远不要给予他反击你的机会，这是忠告。”
傅皓愣愣地看着那个影子消失在夜色中，忽然间就是一个激灵。他蓦地抓紧手中的短剑从地上一跃而起，却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这个人行为古怪，第一次自己明明已经压制住他的灵力并且已经得手，第二次却横竖占不到任何便宜去。虽说和这个人实力应该不算悬殊，但他输了，这是事实。最重要的是，他感知这个人灵力很纯正，应该不算“资深派灵能者”。但他却能迅速精准地判断自己的能力，直击自己的弱点。一个小辈又如何会这样了解自己繁复的灵力取向？
他出手的时候确实是招招致命的，而在最后关头却收住了手。傅皓心知问题出现在“日月同辉”上。来人认得那把剑。他亦清楚记得那人在看到这把剑时的错愕表情。
同道中人？他狠狠甩了甩脑袋，感到头痛欲裂——傅皓啊傅皓，你永远都这样武断！为什么不问问他的来由？为什么不缓冲用灵以便断定他的灵力波段？为什么不拦住他？
他瞥了一眼房间里亮着的系统，走回到桌前坐下，继续看着他未看完的资料，却是心不在焉。
“日月同辉？”
“你们帝君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无论你将敌人的实力设定在什么层次，永远不要给予他反击你的机会。”
忠告。
既是忠告，就不该存在算计。他知道在这个人际复杂的灵界他不该轻信任何一个人，然而却有着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他迅速移动着鼠标调出系统中灵界各路人士的不详尽资料库，刚刚启动程序系统便突然被动关闭，整个资料室的屏幕都显示着大大的“error”，警报声一波接一波地响起。
他叹了口气，将屋子交给值班的工作人员，拿起手机拨通了瑾翊的号码。
瑾翊看得出他心底有着一丝松动，继续说道：“很多误会都源于你以为你很了解。”
宋谨尘听闻这句不一样的话，眼眸中的烦躁与懊恼突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疑惑。他将杯子放回桌子上，转过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了看屋外已经降临的夜幕：“我在听。”
瑾翊得到了他的肯定，终于笑了笑：“战后的日子终日无聊。翙明皇后又不喜接触政事，更容易受人挑唆。你懂得流言的力量，你记忆中原本坚固的信任在流言的侵蚀下早晚会变得残破不堪。你越是不解释，误会越是会涨大。你以为你了解翙明，她依然爱你，她只是为了某些必须的理由扳倒你的政权，她终而陪你跳崖，你更加认为你们的感情无坚不摧。可是也许你没有想到，翙明本身就是个极其固执的人，她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做错。即便是在她发现真相的时候悔恨不已，她仍旧选择不解释。”
“所以？”宋谨尘神色动了动，转过身来：“一个‘不解释’造成了名扬千古的悲剧传说？”
“也许是。”瑾翊和宋谨尘离得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却强自逼迫自己表现得淡漠：“当然，个人观点，不代表事实。”
宋谨尘淡然笑了：“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她不会再出现，我也不是当年的宣尊。”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有一丝冷气直直灌进屋中。瞬间神色一变。迅速划了个传送法阵将瑾翊推了进去。
下一秒种，瓶雨已然站在他身后一丈处。
“见过前辈。”他淡然施礼。
“你这么怕我看到刚刚那个小主守官是谁？”似乎并不对宋谨尘提前感知她的到来而表示惊奇，瓶雨走到茶几前，端起方才瑾翊手中那杯冷朱古力，微微闭眼：“梦图鸢羽宫，瑾翊。”
宋谨尘没有回话，只垂首站在瓶雨身后，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罢了。”瓶雨挥挥手坐在沙发上：“我来不是为了追究这件事。”
宋谨尘的心思不在这里，他没有为瓶雨的忽然到来而惊讶，仿佛这些都是习以为常。他此刻满脑子都是日后的计划如何因为瑾翊的加入而变更细节。
“我是说！”瓶雨见他神游得紧，有意抬高了音调，将他一下从冥想中拉了回来。
宋谨尘突然被瓶雨打断了思路，心知行为不恭，忙垂首。
瓶雨瞪了他一眼：“两件事，其一，上次跟你说铲除惑明人的事，我可以放宽要求，比如说你的好兄弟，还有刚刚那个小主守官，算是.......给你的福利吧。”
“谢前辈。”他谨慎地行下礼去。
礼毕后神色却变得浑浊。
在这件事上瓶雨就相当于是烧了他的房子，却借了他一个屋檐用来避雨。
纵使他自进入这灵界开始便一直是瓶雨的人，纵使他心甘情愿地在瓶雨的要求下做了许多他本质上觉得万恶不赦的事。至少他不该在这件事上妥协。至少，他不该在再为了这种九牛一毛的宽赦去感激瓶雨。
凭心而论，虽一千五百年前的旧恨在此，他还是不愿伤害瓶雨。人都是感情动物，瓶雨对他多年来的悉心教诲他不会忘，甚至是心存感激的。若是真的到了兵戎相见的那天，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放她生路。
瓶雨仿佛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神情的凝塞，接着说道：“其二就是，梦图帝君那边向总部举荐了他的亲传弟子傅皓。这个人一旦打入总部，对我们就是个极大的威胁。我们绝不容许总部成为梦图的天下。在他接任职务前干掉他，你可以做到。”
“前辈……”宋谨尘被瓶雨的话吓了一跳。
杀一个高阶灵能者，并且还在这样不为人知的前提下谈何容易？再况且，这个傅皓据瑾翊所言不仅是惑明人，还是专程为复兴惑明而跻身灵界的有识之士，他怎么能答应呢？
“你也不必尽意隐蔽行踪。事情传出去就是我瓶雨下的杀令。”瓶雨笑得很无所谓：“这些年传授你的东西，你也差不多完全消化了，我许你保住煜冉和瑾翊两人，你也总要给我个适时的回报吧？”
回报？宋谨尘几乎要忍不住冷笑——但凡在瓶雨面前取得些福利都是要讨回来的。
凡幻北的阶段理事都有着总部所赠与的所谓“杀令”一面。灵界之大，冒犯过他们的人，他们都有权利不负任何刑事责任予以追杀。当然，这个权利只此一次。瓶雨若将这个莫大的实权用于此处未免可惜。
宋谨尘细想了一下，说：“为了区区一个傅皓动用杀令，太过草率。若前辈一定要他死，宋谨尘想办法就是。”
瓶雨满意地笑了：“我培养的宋谨尘是肯定会有办法的。”
相处多年，宋谨尘深知瓶雨的脾性，他只不动声色地笑道：“不知前辈到底认定他哪里讨厌，非要夺他性命？”
瓶雨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有人告诉我，梦图帝君把他安在总部就是为了想让他压住我们。再或者说，如今总部除了那伊托，就只有你能够只手遮天。伊托是辉炎出身，本已对我们幻北极为不利，若是再加上来头这么大的傅皓，你在总部可还有容身之处吗？”见宋谨尘神色有变，她接着道：“我们幻北向来自诩高洁，不与鹬蚌相争，故而从不许本界高阶灵能者接揽总部事务。但这时日一长，即便我们底子再厚也经不起总部这般排挤。我身为阶段理事，当然也要为我们幻北的未来着想。”
宋谨尘不语。表面上，他在三大界这二十九个主守官中，他确为综合水平最高。年年考核如此。然而若与各界高层相较，他便是笔上不足而笔下有余。事实上，多年来他在灵力增长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加上父亲宋言礼已经瓶雨、娴夜的频频指教以及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压力，他的灵力早已能达到各界阶段理事的标准。这点，幻北几个高层心知肚明，否则瓶雨也不会开口便去让他杀掉一个梦图帝君亲传弟子。
“我明白。明日一早，前辈会看到想要的头条。”宋谨尘表现得不卑不亢，这令瓶雨十分满意。
“行了。”瓶雨细细摆弄着手腕上赤金的镯子：“等你的好消息。”话音落，她的影子也消失在沙发上。
见她离开，宋谨尘的神色一寸寸冷下来。他从瑾翊口中得知傅皓是惑明人，却不知道他究竟属于哪一类，但不论如何，他都不想去做伤害惑明人的事。
只是如今的他面对瓶雨的命令又能如何呢？在这个事业仍旧需要积攒力量的阶段，他没有其他选择。
瓶雨刚刚许了他对煜冉和瑾翊的维护，除掉这个傅皓显然是作为一个交换条件，若一定要他在他们二人与傅皓之间做出选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傅皓这个他尚不了解的人。
他的眉宇间终于有了些舒缓之色。
一直以来大家都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如今这话并不适用于所有人。
灵界利用每个灵能者用灵的不同波段来确定灵能者的身份。故而，很少有人敢冒死触犯禁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敢。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熟悉高层办事方式的高层领事，都够办法掩藏自己的行径。
宋谨尘就有两个灵力波段。一个是作为应届主守官的风系灵能者“简波”。这个灵力波段的增长幅度正是主守官水平。另一个则是属于高阶灵能者的“繁波”。这种自由召用灵力的能力会令灵能波变幻多端。没有任何一种监视器具可以感知用灵者的身份。充其量不过是得到几组无法匹配的乱码。这是灵界管理秩序的漏洞，永不可调和。
夜很深，总部第二会所门宽敞着。傅皓在那里坐了一晚上，熟悉着各种各样的资料。
灵界总部的东西都很含混。因为没有一个大界会将自己的详情告知总部。但从这些不一而足的东西中，傅皓也渐渐将情况理清。
如今的总部由会长伊托直接领导，下面分为七个部，七大首席各领一方。但正如各界情况一样，这七个部也有轻重之分，哪一个权力大，大家心知肚明。七大首席均为三大界前任主守官中的佼佼者，故而所有人都忙着本界的要务，意图升职，没有人会用心打理手下的工作。故而，这七个部中真正掌权的就是各个首席代理官。
然而到了伊托这一届，七大首席已经有名无实，只留有七个首席代理官打理日常事务。如今在总部真正掌握大权的，只有伊托一人。
总部所给他的总执事一职位于七大首席之上，除却会长，总部上下各方事物都在他的管辖之下。也就是说，他虽不可能直接和三大界联出关系网，但却可以时刻掌握其动向。动向，想到这个词，他嘴角处不经意地浮起一丝笑意。从今以后，瓶雨和蝶念，甚至是冷觋都会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他飞速阅览着电脑屏幕上呈现的数据。
不等他庆幸自己的果断抉择，那里忽然涌动起一股强大的气息，压得他有些窒息。只眨眼不到的功夫，他已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手中攥紧了自己的灵力护符。
“既然是高阶灵能者，阁下当有气度自报家门。”他扬起声音道。
他是在紧张——一个企图用声线压住对方的废物。宋谨尘心中冷笑。从对方身上杂乱的灵力波上他得知这个人此时已经方寸大乱。
“你真的是梦图帝君亲传弟子？”他忍不住问道。
他不是故意这样问，他是真的质疑。一个受过纯段脱离系别灵能指点的人怎么可能有着这般凌乱的气息？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傅皓的手已插到他的咽喉处。一时间他难以闪避，只好尽全力向□□斜身体，意图避过傅皓发起攻击时凌厉的杀气。
他心中一惊，冷汗瞬间滴落。如此凌乱的灵力波是让他降低警惕的吗？高阶灵能者若要进行对峙，均会先相互压制住灵力以免被对方灵力波轻易制住。故而这些情况下不会发生主守官阶段实力考核时爆破星云状的壮观景象。相反，他们的灵力多用作固定空间以及对抗敌手的一种手段，辅助手段。真正要去击败对方，还是要依靠武器。
因此在灵界中要忌惮的并不是那些手持法器或两手空空的施灵者，而是行踪神秘并且武器不离身的人。这些往往才是隐匿于各界的高阶灵能者。
“好一招‘欲擒故纵’！”
他定了定神道。
傅皓闻言轻蔑一笑，收回手：“这并不是欲擒故纵。”
宋谨尘本有些费解，却很快明白过来。这个傅皓应用灵力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他不仅能在瞬间召放出强大的灵力，而且能自由支配这些灵力，故而他从不如一步一个脚印增灵到极限的灵能者般，用意念将灵力抑制过滤得干净纯透以免控制不住。
但这种功底显然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之内练成。与刻苦修炼不同，控制灵力的灵活性需要时间的过度。这只与用灵的时限成正比而与灵力高低从不挂钩。一个气息凌乱的年轻灵能者常理而言只可能是方寸絮乱。
当然，除了宋谨尘自己。他对灵力的应用能力传承于一千五百年前。故而他用得轻易，却从不敢透露这件事。直到现在，即便是对自己了解至深的宋言礼父亲，也一直很在意他施灵时灵力过于纯透。这种事，除却顾泽和灵流，还不曾有第三个人知晓。
“我记得你资料上显示，你今年应当刚刚24岁。”宋谨尘话说得淡定，但看他的眼神中却很有威胁的意味。在灵力的辅佐下，灵能者能保持永久的年轻外貌。从外表很难分辨出他们的实际年龄。资料是得知其真实年龄的唯一有效途径。
“反正你也不会有机会去透露我的事，又何必非要知晓？”傅皓话说得生硬却也傲气十足:“我傅皓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我图谋不轨的人。”
宋谨尘的笑容云淡风轻，仿佛不被他的威胁所压迫，简短道：“在灵界，狂妄是要适度的。”
傅皓起初并没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迅速出手，三十招之内，他必定死无全尸——这是傅皓的推断。
拆了几招之后，他的笑意凝结了。眼下这个人，根本不是他想象得那么不堪一击。甚至是，胜出他两筹不止。他当然不会令自己身陷险境，在捡了个短暂的空隙时他毫不犹豫地将“日月同辉”拔出直刺宋谨尘左胸处！
傅皓的面上无意识地露出胜利的笑容，然而下一秒，手中的短刃却被对方的手钳住并轻易折腕卸下！他心下一慌，脚下已被宋谨尘一脚勾得失去重心猛然摔倒。
宋谨尘看了他一眼，俯身捡起掉落的那把短剑。只一眼，他却被蓦然惊住。
“日月同辉？”
他当然认得这把剑。一千五百年前，他亲眼看着玄封帝将这把从他手中夺来的剑赐给了段鸿羲。但此时，它本该随同段鸿羲的遗体一并安置在陵墓中。
他又细看了傅皓，发觉他举止投足确实有着惑明的影子，他此时只觉得有些窒息，深深吸了一大口室内并不算清新的空气才开口问道：“你是惑明人？”
傅皓没有回答。
宋谨尘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你们帝君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只一瞬间，他突然放弃了杀傅皓的念头。只那一个眼神，一把剑，再加上多年不变的行事风格和灵力波段，他几乎圈定了此人的真实身份。
然而是非之地，不宜多说。他将短剑抛回傅皓手中，转身便走。
刚刚走出几步，他却忽然顿住脚，转过身来补充道：“无论你将敌人的实力设定在什么层次，永远不要给予他反击你的机会，这是忠告。”
傅皓愣愣地看着那个影子消失在夜色中，忽然间就是一个激灵。他蓦地抓紧手中的短剑从地上一跃而起，却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这个人行为古怪，第一次自己明明已经压制住他的灵力并且已经得手，第二次却横竖占不到任何便宜去。虽说和这个人实力应该不算悬殊，但他输了，这是事实。最重要的是，他感知这个人灵力很纯正，应该不算“资深派灵能者”。但他却能迅速精准地判断自己的能力，直击自己的弱点。一个小辈又如何会这样了解自己繁复的灵力取向？
他出手的时候确实是招招致命的，而在最后关头却收住了手。傅皓心知问题出现在“日月同辉”上。来人认得那把剑。他亦清楚记得那人在看到这把剑时的错愕表情。
同道中人？他狠狠甩了甩脑袋，感到头痛欲裂——傅皓啊傅皓，你永远都这样武断！为什么不问问他的来由？为什么不缓冲用灵以便断定他的灵力波段？为什么不拦住他？
他瞥了一眼房间里亮着的系统，走回到桌前坐下，继续看着他未看完的资料，却是心不在焉。
“日月同辉？”
“你们帝君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无论你将敌人的实力设定在什么层次，永远不要给予他反击你的机会。”
忠告。
既是忠告，就不该存在算计。他知道在这个人际复杂的灵界他不该轻信任何一个人，然而却有着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他迅速移动着鼠标调出系统中灵界各路人士的不详尽资料库，刚刚启动程序系统便突然被动关闭，整个资料室的屏幕都显示着大大的“error”，警报声一波接一波地响起。
他叹了口气，将屋子交给值班的工作人员，拿起手机拨通了瑾翊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