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司命之位早晚是宋谨尘的。对于宋言礼父子的关系,旁人虽然不甚了解,但仅仅凭宋谨尘多年不变的综合实力和冷静的决断能力,这大司命之位也非他莫属。幻北没人能和他争。天知道他和宋言礼之间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时她忽然看到宋谨尘正似笑非笑地和翙澜闲聊着,不时地碰碰杯子。翙澜等人为了这次庆功宴特地从泽古行星回到幻北总部,明日还要离开。然而她却全然没有匆匆而来的狼狈样子,举止投足间透露出的儒雅贵族气息仿佛来自于骨子里,自然而贴合。
昕若慢慢将杯子放到吧台上,不着痕迹地摸到两人身边。
翙澜似乎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一抖,酒杯从一米高的地方“啪”地摔碎到地上。浓郁的红色酒渍溅到她浅蓝的晚礼服裙角,绽放开一朵诡异的花。
“晚上好。”翙澜纵使弄脏了裙子,还是大方地没有去理会,反而给昕若让出半步:“这么久不见你,忙什么呢?”
虚伪的话。一般在社交场合人们这么问的时候,他们都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昕若倒不回避他的问题,从容答道:“学习,睡觉,等着哪天一觉醒来,桌上多了一张环境科学的学位证。”
翙澜笑笑:“你找他,我就不打扰了。”她用目光指了指宋谨尘,转身离开。
昕若毫不在意地一笑,看翙澜走远,转身对宋谨尘说:“想不到你对她还很专情。”
宋谨尘当然知道她指的不是翙澜。
今日刚刚得知瑾翊的身份,他自己都尚未从最初的震惊和如今的欣喜中回过神来,昕若忽而这样问,他有些浮躁,只道:“正是因为作出选择太难,我才习惯于珍惜所选。”
昕若垂眼看了看他右手无名指上的简单戒指,复又道:“你显然不是今日才将她当做所爱。”
这戒指似乎是瑾翊所赠,就在几个月前。他不想逃避:“我只相信我的心。即便如今的她不是赋仟翊,”他有意顿了顿,继续道:“我一样爱。”
一样爱?倘若她根本不是赋仟翊,你就可以放弃那个曾经和你海誓山盟同生共死的妻子了吗?
昕若忍不住反驳道:“你当年许下海口的责任和承诺,如今一文不值,任你一句话,你和她的历史就可以被瞬间抹去,不留痕迹吗?”
宋谨尘心知他与昕若的认知有着很大的偏差,简单答道:“我爱的是她,而不是什么历史。”
他不喜欢纠结已经成为历史的事,他只在意如何对待眼前的事。他喜欢瑾翊,而瑾翊又是赋仟翊,这就够了。
而昕若显然喜欢挖掘历史重新审评。
“你根本就是在狡辩!”
宋谨尘终于忍不住反驳道:“你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个圈套,不论我回答是与不是你都会说是我的问题!”
昕若见他情绪开始波动,忙耸耸肩表示不再问,开口说了不相干的事:“佑寒师父说你要复兴惑明?”她说完见宋谨尘沉默着并不回答她的话,不由继续问道:“初次以真实身份相见,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事?”
宋谨尘忽然觉得很累。他并不想一天之内为了同样一件事对着不同的人多次地表决心。决心靠的是行动,而不是说辞。
他望向宋言礼,蓦然发现宋言礼也紧紧盯着他,心不由得慌了一下。
“做好你份内的事。其它的不该你来操心!”
他借机丢下昕若,向宋言礼走去。
宋言礼没有说话,只转身离开会场。
Party在大司命大殿举办,宋言礼的寝殿在大司命大殿东面约500米处的墨居。出了大司命大殿宋言礼走得很快,宋谨尘追得匆忙,直到殿口才赶上他的步伐。
寝殿很空旷。木桌,长条沙发,花架,酒架,衣架,没有侍卫。
宋谨尘顶着风将大门关严锁好。转身尚未站稳脸上便挨了狠狠一巴掌。宋言礼质问的目光几乎将他刚刚建好的一层保护壳戳穿。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见宋言礼转身上楼进了自己的起居室。宋谨尘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将外衣挂到门口的衣架上,跟了上去。
这短短的几步路中,他反复思考着说辞,然而走到门口才意识到,他在宋言礼面前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宋言礼都能准确地判断对错。
况且,他也不愿对宋言礼说谎。
“严灏偷偷拨给你五个人,四个生死不明,唯一一个活着的人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告发你的非法行动!”宋言礼说着,转过身来,对住宋谨尘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我早说过,用可信之人,否则等同于自杀!”
“素馨回来了?”宋谨尘听到这句话不可掩饰地表现出一丝厌恶:“早知道她给炎海人办事,竟没来得及解决她!”
宋言礼对于宋谨尘嫌恶的表现十分不满,怒指着他呵斥道:“你还好意思说!私自行动不严密计划,短短两天竟漏洞百出,平日里的严谨劲儿都给狗吃了吗?”
“这次是我太草率。”宋谨尘在宋言礼的训斥下显得垂头丧气,在彼桑墓室开始的欣喜情绪此时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无限懊悔。
宋言礼深深叹了口气,还是说道:“人我给你扣下了,想问什么,以后你可以慢慢问。”
扣下?宋谨尘知道宋言礼为自己的勉为其难,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那些话却堵在胸口说不出来,最后只化作简短的“谢谢”两字。
道谢真心实意,他知道,宋言礼为他从未解释过的“事业”做得够多了。
宋言礼并不因他的诚挚道谢而动容,盯着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严厉来:“你没有话想对我说?”
宋谨尘沉默地跪下,低头:“对不起。父亲。没有。”
三句话,八个字,把他能说的都说了,至于不能说的……他的角度正好看见宋言礼一尘不染的皮鞋,在原本该柔和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刺眼。
宋言礼盯着他,却渐渐将手攥得很紧。
他忽然转身走到角柜边,从最底下一层拿出一根藤鞭来,看起来黑漆而柔韧。
恍惚间宋言礼已然回到他身边,将藤鞭指向他。
“为你的草芥人命和独断独行,服不服?”
草芥人命。独断独行。
鞭子就搭在他肩上。Party上他穿得并不多,透过薄薄的衣服,藤鞭的寒意就如初生的白蚁般在他体内蔓延开来。
草芥人命是为了保守秘密,而这一半人命,却是出自傅皓之手。他开始怀疑他的管理体制。傅皓服他,却专断。
至于独断独行,他叹息。独断这个词似乎并不适合他。独断的是顾泽,他只是决断而已。
但是他该如何解释?将傅皓和顾泽的故事知会宋言礼,然后将这个他敬重一世的至亲也卷入这场辨不清对错的争霸事业中?
当然不。虽然他尚未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解释自己的行径。
他也没想到宋言礼居然也会对他动手,自他出生以来从未有过。他甚至从未想过在宋言礼寝殿居然也会放有特制的刑具——当然他并不会因此而生出畏惧。
若非因为惑明的事情首当其冲挡在中间,他与宋言礼的父子关系总是融洽而和谐,根本用不着以这种极端的交流方式去讨论问题,然而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盯着宋言礼脚上的鞋子和裁剪精致整齐的裤脚时却觉得压力很大。这个压力并不是来源于宋言礼按在他肩上的冰凉藤鞭,也不是因为宋言礼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严厉质问,而是因为他并不能想出一个既可以给宋言礼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又能够不将宋言礼也一起带入深渊的办法。
“服。”他最终妥协道。
他一直在为别人的错误而付出代价。这也许是他该承受的必不可少的责难。但他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不知道宋言礼手中的藤鞭究竟以一种什么形式落在身上,也不知道究竟打了多少下。总之当鞭子停下后,他很难再跪直。宋言礼将力道很好地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连续数下打在同一道伤痕上,剧烈的疼痛肆虐着,他眼前有些发黑。
“你深入塔索沃为的是皇族之血,但为何要带两个梦图的灵能者?”宋言礼似乎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即刻追问着。
整整十秒,他没有想出对策。不仅是背上传来的阵痛阻碍了他的思考,也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对宋言礼说谎。再或者,无论如何,宋言礼都会断定他解释的真实性。
“我不想对你说谎!”
这就是他的答案。
宋言礼的神色很冷,他和宋谨尘对视着,却很难从他的目光中找到些许的退缩或是动摇,或是别的什么。他的一切表现都在说明,他坚决选择不说!
宋言礼再次挥起藤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第二次对宋谨尘动手。如果说第一次是有预谋的,那么这一次绝对是情绪化所致。
他落鞭有些乱了章法。鞭痕开始交错,开始不分轻重,甚至没有给宋谨尘留下任何调整呼吸的时间。
不想说谎,所以保持沉默。他以为这就是对自己的最高尊重!他知道宋谨尘心中有一杆明确的称。他不会轻易屈服任何强权——这是他宋言礼教育的结果。但他似乎却忘了在教他不畏强权的同时将自己的生父从从强权范围内剔除出去!
宋谨尘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
血开始顺着衬衫的纹路大幅度晕开,这传说中有着现有技术最高质量的Air.不了而多处被撕裂。
宋言礼知道他此时该停手,否则在这种根本没有章法没有力度控制可言的鞭打下会伤及宋谨尘肺腑。但是他却忍不住。
好像是自己亲手铸造的完美雕塑出炉后不就便从容变形,再也不能放置在原本为它量身定做好的台子上。他开始反思他从一开始的方式有何纰漏。一点一滴地,由碎到整地。他终而不认为宋谨尘会有何不正当的想法。
然而现实却让他极其失望,这样的失望在此时此刻完全融合在鞭子上一下一下地击打在宋谨尘身上,仿佛要将这种失望在他身上大力击碎一般,落下去的每一鞭都在逐渐加大力道。
宋谨尘忍得辛苦,他此时并不觉得麻木,疼痛反倒一下比一下尖锐地深入骨髓。他只能以一种很卑微的方式撑着地以确保自己不会直接摔在地上。
他在宋言礼面前一直卑微。从行为举止到人生观价值观,较于宋言礼的博爱,他更加显得自私。
本想尽力承受住宋言礼带有怒气的责打。然而一波高过一波的剧痛令他终而不堪重负。
燎祭和顾泽从未教过他这种情况该怎么熬下去。
他终于忍不住按了按肩头最近的那道伤口。
“父亲,我知道,我的沉默,是对您的一种侮辱。”他连喘几口气,终将这句话说完,藤鞭应声而停后,他接着道:“但我绝不是因为不信任!”
宋言礼了解宋谨尘,,但并不代表他不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谨尘这次说对了。他所作所为表现出的正是一种严重的不信任!
他将手中的藤鞭重重扔出去。
“我早教过你,信任是相互的!”宋言礼继续逼迫道。
“有时候,编造一个谎言比守住一个承诺更难。”宋谨尘不为所动:“我只是帮惑明复兴,并没有别的目的。这就是事实。”
宋言礼盯了他少顷,若有所思地忖度着什么,紧接着说道:“你不是一个博爱到能够不计一切代价平衡全世界民族纠纷的人!”
宋谨尘忽而有一时的恍惚。他不敢和宋言礼对视,却突然间决定了什么,很快他冷下脸站起来和宋言礼相对而立:“我习惯将事情做到底!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可能不顾及我们宋家的最终利益,但是这不是我想做的全部!倘若你不希望我莫名其妙被幻北视作叛徒钉到山崖上示众,你最好保持沉默!”
宋言礼显然被他的不敬之言所震,他甚至再次望向宋谨尘的眼眸时从那里面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并不足以使他退却不再问,他马上闪身挡住宋谨尘的去路:“你敢威胁我?“
宋谨尘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神色变得淡漠而坚定:“是威胁还是忠告,随你怎么想。如果你忍受不了我对你有所隐瞒,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他试图惹恼宋言礼,然后恶语中伤宋言礼,然后绕过他离开。而宋言礼却恰恰不如他所愿地并不入套。
他反常地没有在发生争执的时候放任宋谨尘离开,反而一步踏前将门堵死:“你给我站住!”
宋谨尘顿住脚步,深深看了宋言礼一眼,忽然伸手凭空一扯,宋言礼蓦地被一股强力从那里摔开!
这力量似乎并不属于灵力范畴。
宋谨尘聚散灵力的能力确实登峰造极。然而在幻北的高级灵结内显然不该应用如此迅速,好似融入灵魂一般。
待宋言礼回过神来,宋谨尘已然走出房门,在殿口恰恰撞上不知来由的煜冉。
他们四目相对的刹那,宋言礼隐约看到了煜冉眼中对宋谨尘的警示。
那警示很快变为关切和担忧。
“宋谨尘!你若敢走出这个门,你一定会后悔!”宋言礼不知他莫名其妙的强大力量从哪里学来,却有些心寒。他忽然发觉,二十几年宋谨尘一直在他眼皮底下,仍旧做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本该欣喜。然而这种欣喜却还是很快被愤怒和担忧取代。宋谨尘在一瞬间仿若变成一个陌生人!
恍惚之间,宋谨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但不是现在!”
煜冉抬眼望了一下站在楼梯口的宋言礼,和宋言礼四目相对的刹那突然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他见到宋谨尘阴郁的脸色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和宋谨尘一起离开。
平地风波
魅擎峰半山腰有一个山洞,原本是老虎的巢穴。赫崎找到这个地方时,这里还有两只刚出世不久的小老虎,喵呜喵呜地,很可爱。然而赫崎却懒得管它们,制服了母虎,将它们一并用灵法困在一个小角落里,便不再理会。
瑾翊半靠着背后的石壁坐了很久,一直在观察对面的赫崎。
他是秸奥行星暗能量组织二十五个执事之首,相传秸奥行星的第一高手。不过她对这个“第一”并不感兴趣。宋谨尘也是TAX灵能组织的应届第一。而事实上灵力却无法和暗居的高阶灵能者比肩。故而她不认为赫崎的这个“第一”也当仁不让。
他已经在她对面闭目养神了很久,但除了那通电话以外并没有任何想伤害她的迹象,从一开始紧绷的头脑如今开始活跃起来。
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即便真的要宋谨尘来救,她也得掌握一点有用的信息,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
“喂,你抓一只小老虎出来给我玩!”她向对面养精蓄锐的赫崎道。
赫崎睁开眼,却没有动:“你很无聊吗?”
瑾翊不可置否地点头:“海狸不知被你赶到哪里去了,现在没人陪我说话,我,很,无,聊!”她有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你是想和我谈谈?”赫崎自信一笑,神色中夹杂着些许挑衅与骄傲,甚至有些小人得志的促狭。
瑾翊毫不在意地一笑:“我可不想浪费口舌,你的话我怎么能随便信?”
“那你自己去拿。”赫崎似乎也不想多谈,指了指母虎处。
瑾翊真的试着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腿,然后侃侃道:“我没有力气。”
赫崎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制住母虎,真的抓了一只小老虎过来丢给她,甚至施法屏蔽掉了抓狂的母虎所制造的各种噪音。
这时她忽然看到宋谨尘正似笑非笑地和翙澜闲聊着,不时地碰碰杯子。翙澜等人为了这次庆功宴特地从泽古行星回到幻北总部,明日还要离开。然而她却全然没有匆匆而来的狼狈样子,举止投足间透露出的儒雅贵族气息仿佛来自于骨子里,自然而贴合。
昕若慢慢将杯子放到吧台上,不着痕迹地摸到两人身边。
翙澜似乎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一抖,酒杯从一米高的地方“啪”地摔碎到地上。浓郁的红色酒渍溅到她浅蓝的晚礼服裙角,绽放开一朵诡异的花。
“晚上好。”翙澜纵使弄脏了裙子,还是大方地没有去理会,反而给昕若让出半步:“这么久不见你,忙什么呢?”
虚伪的话。一般在社交场合人们这么问的时候,他们都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昕若倒不回避他的问题,从容答道:“学习,睡觉,等着哪天一觉醒来,桌上多了一张环境科学的学位证。”
翙澜笑笑:“你找他,我就不打扰了。”她用目光指了指宋谨尘,转身离开。
昕若毫不在意地一笑,看翙澜走远,转身对宋谨尘说:“想不到你对她还很专情。”
宋谨尘当然知道她指的不是翙澜。
今日刚刚得知瑾翊的身份,他自己都尚未从最初的震惊和如今的欣喜中回过神来,昕若忽而这样问,他有些浮躁,只道:“正是因为作出选择太难,我才习惯于珍惜所选。”
昕若垂眼看了看他右手无名指上的简单戒指,复又道:“你显然不是今日才将她当做所爱。”
这戒指似乎是瑾翊所赠,就在几个月前。他不想逃避:“我只相信我的心。即便如今的她不是赋仟翊,”他有意顿了顿,继续道:“我一样爱。”
一样爱?倘若她根本不是赋仟翊,你就可以放弃那个曾经和你海誓山盟同生共死的妻子了吗?
昕若忍不住反驳道:“你当年许下海口的责任和承诺,如今一文不值,任你一句话,你和她的历史就可以被瞬间抹去,不留痕迹吗?”
宋谨尘心知他与昕若的认知有着很大的偏差,简单答道:“我爱的是她,而不是什么历史。”
他不喜欢纠结已经成为历史的事,他只在意如何对待眼前的事。他喜欢瑾翊,而瑾翊又是赋仟翊,这就够了。
而昕若显然喜欢挖掘历史重新审评。
“你根本就是在狡辩!”
宋谨尘终于忍不住反驳道:“你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个圈套,不论我回答是与不是你都会说是我的问题!”
昕若见他情绪开始波动,忙耸耸肩表示不再问,开口说了不相干的事:“佑寒师父说你要复兴惑明?”她说完见宋谨尘沉默着并不回答她的话,不由继续问道:“初次以真实身份相见,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事?”
宋谨尘忽然觉得很累。他并不想一天之内为了同样一件事对着不同的人多次地表决心。决心靠的是行动,而不是说辞。
他望向宋言礼,蓦然发现宋言礼也紧紧盯着他,心不由得慌了一下。
“做好你份内的事。其它的不该你来操心!”
他借机丢下昕若,向宋言礼走去。
宋言礼没有说话,只转身离开会场。
Party在大司命大殿举办,宋言礼的寝殿在大司命大殿东面约500米处的墨居。出了大司命大殿宋言礼走得很快,宋谨尘追得匆忙,直到殿口才赶上他的步伐。
寝殿很空旷。木桌,长条沙发,花架,酒架,衣架,没有侍卫。
宋谨尘顶着风将大门关严锁好。转身尚未站稳脸上便挨了狠狠一巴掌。宋言礼质问的目光几乎将他刚刚建好的一层保护壳戳穿。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见宋言礼转身上楼进了自己的起居室。宋谨尘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将外衣挂到门口的衣架上,跟了上去。
这短短的几步路中,他反复思考着说辞,然而走到门口才意识到,他在宋言礼面前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宋言礼都能准确地判断对错。
况且,他也不愿对宋言礼说谎。
“严灏偷偷拨给你五个人,四个生死不明,唯一一个活着的人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告发你的非法行动!”宋言礼说着,转过身来,对住宋谨尘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我早说过,用可信之人,否则等同于自杀!”
“素馨回来了?”宋谨尘听到这句话不可掩饰地表现出一丝厌恶:“早知道她给炎海人办事,竟没来得及解决她!”
宋言礼对于宋谨尘嫌恶的表现十分不满,怒指着他呵斥道:“你还好意思说!私自行动不严密计划,短短两天竟漏洞百出,平日里的严谨劲儿都给狗吃了吗?”
“这次是我太草率。”宋谨尘在宋言礼的训斥下显得垂头丧气,在彼桑墓室开始的欣喜情绪此时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无限懊悔。
宋言礼深深叹了口气,还是说道:“人我给你扣下了,想问什么,以后你可以慢慢问。”
扣下?宋谨尘知道宋言礼为自己的勉为其难,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那些话却堵在胸口说不出来,最后只化作简短的“谢谢”两字。
道谢真心实意,他知道,宋言礼为他从未解释过的“事业”做得够多了。
宋言礼并不因他的诚挚道谢而动容,盯着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严厉来:“你没有话想对我说?”
宋谨尘沉默地跪下,低头:“对不起。父亲。没有。”
三句话,八个字,把他能说的都说了,至于不能说的……他的角度正好看见宋言礼一尘不染的皮鞋,在原本该柔和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刺眼。
宋言礼盯着他,却渐渐将手攥得很紧。
他忽然转身走到角柜边,从最底下一层拿出一根藤鞭来,看起来黑漆而柔韧。
恍惚间宋言礼已然回到他身边,将藤鞭指向他。
“为你的草芥人命和独断独行,服不服?”
草芥人命。独断独行。
鞭子就搭在他肩上。Party上他穿得并不多,透过薄薄的衣服,藤鞭的寒意就如初生的白蚁般在他体内蔓延开来。
草芥人命是为了保守秘密,而这一半人命,却是出自傅皓之手。他开始怀疑他的管理体制。傅皓服他,却专断。
至于独断独行,他叹息。独断这个词似乎并不适合他。独断的是顾泽,他只是决断而已。
但是他该如何解释?将傅皓和顾泽的故事知会宋言礼,然后将这个他敬重一世的至亲也卷入这场辨不清对错的争霸事业中?
当然不。虽然他尚未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解释自己的行径。
他也没想到宋言礼居然也会对他动手,自他出生以来从未有过。他甚至从未想过在宋言礼寝殿居然也会放有特制的刑具——当然他并不会因此而生出畏惧。
若非因为惑明的事情首当其冲挡在中间,他与宋言礼的父子关系总是融洽而和谐,根本用不着以这种极端的交流方式去讨论问题,然而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盯着宋言礼脚上的鞋子和裁剪精致整齐的裤脚时却觉得压力很大。这个压力并不是来源于宋言礼按在他肩上的冰凉藤鞭,也不是因为宋言礼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严厉质问,而是因为他并不能想出一个既可以给宋言礼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又能够不将宋言礼也一起带入深渊的办法。
“服。”他最终妥协道。
他一直在为别人的错误而付出代价。这也许是他该承受的必不可少的责难。但他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不知道宋言礼手中的藤鞭究竟以一种什么形式落在身上,也不知道究竟打了多少下。总之当鞭子停下后,他很难再跪直。宋言礼将力道很好地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连续数下打在同一道伤痕上,剧烈的疼痛肆虐着,他眼前有些发黑。
“你深入塔索沃为的是皇族之血,但为何要带两个梦图的灵能者?”宋言礼似乎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即刻追问着。
整整十秒,他没有想出对策。不仅是背上传来的阵痛阻碍了他的思考,也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对宋言礼说谎。再或者,无论如何,宋言礼都会断定他解释的真实性。
“我不想对你说谎!”
这就是他的答案。
宋言礼的神色很冷,他和宋谨尘对视着,却很难从他的目光中找到些许的退缩或是动摇,或是别的什么。他的一切表现都在说明,他坚决选择不说!
宋言礼再次挥起藤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第二次对宋谨尘动手。如果说第一次是有预谋的,那么这一次绝对是情绪化所致。
他落鞭有些乱了章法。鞭痕开始交错,开始不分轻重,甚至没有给宋谨尘留下任何调整呼吸的时间。
不想说谎,所以保持沉默。他以为这就是对自己的最高尊重!他知道宋谨尘心中有一杆明确的称。他不会轻易屈服任何强权——这是他宋言礼教育的结果。但他似乎却忘了在教他不畏强权的同时将自己的生父从从强权范围内剔除出去!
宋谨尘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
血开始顺着衬衫的纹路大幅度晕开,这传说中有着现有技术最高质量的Air.不了而多处被撕裂。
宋言礼知道他此时该停手,否则在这种根本没有章法没有力度控制可言的鞭打下会伤及宋谨尘肺腑。但是他却忍不住。
好像是自己亲手铸造的完美雕塑出炉后不就便从容变形,再也不能放置在原本为它量身定做好的台子上。他开始反思他从一开始的方式有何纰漏。一点一滴地,由碎到整地。他终而不认为宋谨尘会有何不正当的想法。
然而现实却让他极其失望,这样的失望在此时此刻完全融合在鞭子上一下一下地击打在宋谨尘身上,仿佛要将这种失望在他身上大力击碎一般,落下去的每一鞭都在逐渐加大力道。
宋谨尘忍得辛苦,他此时并不觉得麻木,疼痛反倒一下比一下尖锐地深入骨髓。他只能以一种很卑微的方式撑着地以确保自己不会直接摔在地上。
他在宋言礼面前一直卑微。从行为举止到人生观价值观,较于宋言礼的博爱,他更加显得自私。
本想尽力承受住宋言礼带有怒气的责打。然而一波高过一波的剧痛令他终而不堪重负。
燎祭和顾泽从未教过他这种情况该怎么熬下去。
他终于忍不住按了按肩头最近的那道伤口。
“父亲,我知道,我的沉默,是对您的一种侮辱。”他连喘几口气,终将这句话说完,藤鞭应声而停后,他接着道:“但我绝不是因为不信任!”
宋言礼了解宋谨尘,,但并不代表他不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谨尘这次说对了。他所作所为表现出的正是一种严重的不信任!
他将手中的藤鞭重重扔出去。
“我早教过你,信任是相互的!”宋言礼继续逼迫道。
“有时候,编造一个谎言比守住一个承诺更难。”宋谨尘不为所动:“我只是帮惑明复兴,并没有别的目的。这就是事实。”
宋言礼盯了他少顷,若有所思地忖度着什么,紧接着说道:“你不是一个博爱到能够不计一切代价平衡全世界民族纠纷的人!”
宋谨尘忽而有一时的恍惚。他不敢和宋言礼对视,却突然间决定了什么,很快他冷下脸站起来和宋言礼相对而立:“我习惯将事情做到底!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可能不顾及我们宋家的最终利益,但是这不是我想做的全部!倘若你不希望我莫名其妙被幻北视作叛徒钉到山崖上示众,你最好保持沉默!”
宋言礼显然被他的不敬之言所震,他甚至再次望向宋谨尘的眼眸时从那里面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并不足以使他退却不再问,他马上闪身挡住宋谨尘的去路:“你敢威胁我?“
宋谨尘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神色变得淡漠而坚定:“是威胁还是忠告,随你怎么想。如果你忍受不了我对你有所隐瞒,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他试图惹恼宋言礼,然后恶语中伤宋言礼,然后绕过他离开。而宋言礼却恰恰不如他所愿地并不入套。
他反常地没有在发生争执的时候放任宋谨尘离开,反而一步踏前将门堵死:“你给我站住!”
宋谨尘顿住脚步,深深看了宋言礼一眼,忽然伸手凭空一扯,宋言礼蓦地被一股强力从那里摔开!
这力量似乎并不属于灵力范畴。
宋谨尘聚散灵力的能力确实登峰造极。然而在幻北的高级灵结内显然不该应用如此迅速,好似融入灵魂一般。
待宋言礼回过神来,宋谨尘已然走出房门,在殿口恰恰撞上不知来由的煜冉。
他们四目相对的刹那,宋言礼隐约看到了煜冉眼中对宋谨尘的警示。
那警示很快变为关切和担忧。
“宋谨尘!你若敢走出这个门,你一定会后悔!”宋言礼不知他莫名其妙的强大力量从哪里学来,却有些心寒。他忽然发觉,二十几年宋谨尘一直在他眼皮底下,仍旧做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本该欣喜。然而这种欣喜却还是很快被愤怒和担忧取代。宋谨尘在一瞬间仿若变成一个陌生人!
恍惚之间,宋谨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但不是现在!”
煜冉抬眼望了一下站在楼梯口的宋言礼,和宋言礼四目相对的刹那突然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他见到宋谨尘阴郁的脸色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和宋谨尘一起离开。
平地风波
魅擎峰半山腰有一个山洞,原本是老虎的巢穴。赫崎找到这个地方时,这里还有两只刚出世不久的小老虎,喵呜喵呜地,很可爱。然而赫崎却懒得管它们,制服了母虎,将它们一并用灵法困在一个小角落里,便不再理会。
瑾翊半靠着背后的石壁坐了很久,一直在观察对面的赫崎。
他是秸奥行星暗能量组织二十五个执事之首,相传秸奥行星的第一高手。不过她对这个“第一”并不感兴趣。宋谨尘也是TAX灵能组织的应届第一。而事实上灵力却无法和暗居的高阶灵能者比肩。故而她不认为赫崎的这个“第一”也当仁不让。
他已经在她对面闭目养神了很久,但除了那通电话以外并没有任何想伤害她的迹象,从一开始紧绷的头脑如今开始活跃起来。
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即便真的要宋谨尘来救,她也得掌握一点有用的信息,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
“喂,你抓一只小老虎出来给我玩!”她向对面养精蓄锐的赫崎道。
赫崎睁开眼,却没有动:“你很无聊吗?”
瑾翊不可置否地点头:“海狸不知被你赶到哪里去了,现在没人陪我说话,我,很,无,聊!”她有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你是想和我谈谈?”赫崎自信一笑,神色中夹杂着些许挑衅与骄傲,甚至有些小人得志的促狭。
瑾翊毫不在意地一笑:“我可不想浪费口舌,你的话我怎么能随便信?”
“那你自己去拿。”赫崎似乎也不想多谈,指了指母虎处。
瑾翊真的试着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腿,然后侃侃道:“我没有力气。”
赫崎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制住母虎,真的抓了一只小老虎过来丢给她,甚至施法屏蔽掉了抓狂的母虎所制造的各种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