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来他明显感觉到瑾翊突发情绪越来越多,起初觉得是因为事情多而压力过大,而随着她说奇怪话的频率越来越高,他难保不会警醒些:“你说什么?”

    瑾翊对上他的双眸,忽而神色一转,道:“我就是觉得他们很无聊,其实根本没什么好争的。”

    宋言礼知道瑾翊不是一个高视阔步、顾盼自雄的自负之人,她很看得清自己的立场自己的处境,只是近来负面情绪渐长减轻了他原本意识到瑾翊变化的敏感性。然而今日话语一出,他突然觉得事情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卫星电话忽然收到幻北召回开会的信息,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匆忙走开。

    瑾翊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愈发转得阴森不堪,她忽然莫名一笑,转身敏捷地翻过魔控区的栅栏,在落地的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夜静谧。天上地下,一片浑浊不堪。雾朦胧,灯火独明。祈梦山上一片寂静,独有一盏灯光洒在窗外的石板上。

    这是一间冷清的卧室:一张床,一对床头柜,一张办公桌,两个衣柜。东西不多,却全是上等的木材所制,工艺精湛。

    着一身纯黑真丝睡衣的男子坐在桌前,在电脑上敲出了衣柜字:“等”。

    “发送失败。”当他看到这句反馈时,有些不耐烦地关闭了窗口。

    他轻靠在椅子上,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已经是第三天了,赴西泽大陆战场的浦承音讯中断,甚至连灵能都感知不到。

    这几日,瑾翊打从惑明回来,便频繁地出入忆尘轩,当然这其中傅皓是“功不可没”的。大司命向来宠爱这个亲传弟子,他的话无疑要重于任何一个阶段理事。他冷笑——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能耐插手政务?可大司命却对他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几近无药可救。为此他不少和大司命发生争执,却始终难以撼动傅皓在大司命心目中的坚固地位。

    他闭上眼睛,一切便归于沉寂。也夜深邃,无可辨真假,人亦如此。他不敢确定大司命对瑾翊的信任是假的,但他宁可自欺欺人。毕竟界主只有一个,如果浦承不能在这一步跨出去,今后便很难在本界内阁立足。

    电脑进入了黑屏状态,祈梦山上唯一的一束光也消失了。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冷觋生生将指甲折陷入掌心。血是温热的,浸透指尖的纹路。一时间,掌心潮腻不堪。为他铺条明路?他冷笑这帮惑明人的极端。他们真以为打入三大界内阁就能让本国停止沦陷?不可能!

    他将思路拖回到1500年前。

    惑明朝历116年,惑明王朝晞月郡。

    柳叶浓媚,一簇一簇地裹着柳枝,在微风中扬眉吐气。风暖气润的季节,连吸入的空气都带着点点花香。这片繁盛而安宁的土地,祥和之气四处飘荡。

    他坐在庭院的石桌边,看着院中的貌美男孩聚散着薄薄的灵力。

    “灵流,聚灵之本在于能将身上的多少灵能集聚在一点上,不在于用多少力。反复聚散对你来讲意义不大。”

    他慢慢指点着孩子的一举一动。直到三日后这个少年忽地挥手打破天顶的法阵,他终于见识到了遗传这个传统而有效的接力方式。

    带着这厚重的灵力,灵流并未将它用到实处,反倒是在八年之后,荒废了他的一番苦心,为了他的宿敌以一种极其卑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冷笑世事的讽刺。他亲手教灵流用灵力,而灵流却用着他的付出挥拳打向他自己!

    “我们就是为了和炎海人争夺幻北的统领权!”冥界第一狱审判庭外,灵流这样对他说道。

    哈哈!他冷笑:灵流,你知不知道,我,你的父亲,我就是炎海国在灵界的高层代言人。你为了推到我,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向血池地狱里跳?

    当然,一千五百年来,他再没有爱过哪个人。因为他再也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当他在灵界与徽静夫人相爱至深时,徽静夫人决然地离开了灵界,离开了他,回到惑明王朝,嫁入灵家。

    直到灵流长到五岁,他才知道,原来他所谓的爱情,远远抵不过名誉的诱惑。惑明王朝的女人,不管遇到多大的利益,首先都要投效故土。她们与灵能者结合生下的孩子,只许成为彻彻底底的惑明人。徽静夫人如此,粹羽熄风的生母熙宁夫人亦是如此。这其中也同样包括雩珩和燎祭。

    而像灵流,像粹羽熄风,他们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生父另有其人,他们只会彻彻底底为惑明王朝的利益奋斗终生!

    “我只是借用你的遗传基因而已,我们就是为了和你们争夺统治权!”当徽静夫人惨死他手时,他只得到了这么一句让他抱恨终生的话。

    (音语:惑明炎海争端的本源就是由此发生,炎海的高阶灵能者大部分是皇族,惑明几个夫人口是心非,炎海人复仇,惑明人吃紧)

    惑明王朝的传统异常严谨。而在玄封一朝,这些疯狂的人们就开始为了终统权而不干人事。伤了他,伤了瓶雨,伤了他们炎海许多人的真感情。他们活该沦陷!

    而今日,区区几个自惑明而来的小孩却用尽一切不光彩的手段几近爬到他的头上!他当然不能善罢甘休。

    他在黑暗中渐渐积蓄着愤恨与不甘,将其化作晃动在电脑屏幕上一段长长的文字。

    “主人,大司命传您去喝茶。”门口一个面容姣好的侍女极为谦谨地扣了两下门,轻声说道,声音软绵绵的,令人听起来十分心暖。

    “知道了。“冷觋神色一动,默默关上电脑,起身去换了一件常服,匆匆向界主大殿方向去了。

    冷觋从未想过大司命会因为惑明人而质问他。

    在他踏入忆尘轩大门的那一瞬间,大司命手中的权杖已经蓦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深长至他面前,点在他的喉咙处。

    “大司命若想取我的性命,冷觋自当将头颅奉上,不劳大司命费力。”冷觋毫不畏惧地又向前走了一步,那权杖顶端的金属小球正抵在他脖颈的皮肤上,冰凉而滑润。

    大司命叹了口气,却将那权杖收回。那权杖就如同缩水了一般回收至登山杖的长度,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别再针对那些惑明人了。”大司命说道:“你知道,我不希望我们梦图被种族纷争搅得一团糟。”

    “是那群蝼蚁,一直在挑战我们的底线。”冷觋咬牙切齿地说。

    “蝼蚁。”大司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1500年前你去进攻惑明的时候也是这么说。只是为着几蓝援助物,值得么?”

    “我们炎海□□大国,什么时候用得着他们援助?”冷觋冷笑着走近大司命:“盲目自大不自知的民族只有死。”

    “所以你们在饥荒中吃了他们提供的食物活了下来,却去恩将仇报侵略人家的土地?”大司命问道。

    “我们不是恩将仇报!我们只是在警告他们!”

    大司命不停冷觋的话,自顾自说道:“说起来1500年前灵界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你们炎海人的天下,你凭良心说,那个时期你打压杀死了那么多惑明来的优秀人才,犹觉不足么?”

    “他们,自负其才,不配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冷觋毫不犹豫地说道。

    “因此你认为他们求助你们这种怜悯苍生的慈悲心肠在这个社会中一文不值?”

    “我们不是弱者!”冷觋强调道。

    “如果你们那个饥荒时期没有惑明的救助粮,现在的炎海国根本就不复存在,他们拯救了你们,你们却觉得他们是最大的敌人?”

    冷觋听着这话有一时的失神,转眼大司命接着说下去:“这真是让我不得不相信东郭与狼、农夫与蛇的典故,那你们炎海人又与豺狼之辈有何区别?”

    “猛兽自然有猛兽的凶恶,他们飞鸟一族也未必就是什么善与之辈。”冷觋恨恨说道:“大司命,你不了解情况,还是不要掺和我们之间的争斗了。”

    “傅皓、潆莱、纆凌都是惑明人,你我虽然交情不浅,毕竟他们也是我喜爱的晚辈,你若一意孤行,我在处置你之时必不会顾及多年情分。听懂了吗?”大司命并不理会冷觋愤愤不平的说辞,自顾自说道。

    冷觋听着他的话忽然愣住,半晌才说:“大司命,你和那惑明鸟类呆久了,竟被他们所蛊惑,竟不分亲疏远近了吗?”

    大司命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我的关系自不必说,你为这梦图做出的贡献不可磨灭。但并不代表我会因为你的关系将其它对梦图同样有贡献的人踢出局。”

    “大司命的立场自然和我不同。”冷觋说道:“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大司命不必多管闲事。”

    “你好自为之吧。”大司命说着将手中权杖向旁边一扔,拿起桌案上的一本资料打开来看似随意地划了几道后扔到冷觋手中:“一周之内将这几个人从岗位上替换下来,用不用惑明人随你,但绝不能是炎海人。”

    冷觋翻开资料夹,那几个被勾勒的名字在满篇字中并不显眼,但浦承.斯言的名字却如同针芒般刺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大司命简短道。

    “只因为你认为这孩子对你的高徒傅皓是个拔不掉的眼中钉吗?”冷觋急道。

    “你真的以为斯言对傅皓能构成威胁吗?”大司命漠然看着他,问道。

    冷觋在他的问句下忽然变得冷静下来,半晌他开口道:“是为了瑾翊?”

    大司命一时无言,却直直盯着他,许久才开口道:“不是为了任何人,只因为他不适合我们梦图。”

    “斯言是我一手带出,暂不追究他是否为炎海人,这些年来他在总部也没少为本界做事,倒是那个瑾翊永远都只知道将目光糊在幻北那个世家公子身上,又有几分精力肯为我们梦图谋事?”

    “你怎知道她接近普诺佩忒不是为了我们梦图谋福利?”大司命不假思索地反问道。

    冷觋一时语塞:“你......你竟希望我们和幻北结盟吗?”

    “这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大司命反问道。

    “不!”冷觋急切反驳道:“幻北大司命不是个好人,你心中应非常清楚,若我们两界结盟,我们早晚会被他坑死!”

    “看来这世上总有你冷觋忌惮的人。”大司命这时忽然满意地笑了:“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

    “大司命这是什么话?”冷觋不满地皱眉,将手中的文件夹毫不客气地扔回大司命的办公桌:“我是实话实说。”

    “幻北是炎海人最为密集的地方,你却始终对那个地方敬而远之,是因为他们大司命的缘故。碎巫蓬,炎海皇室,说起来倒是和那斯言更沾亲带故一点,你却忌惮得紧,是因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冷觋一时沉默不语,半晌却忽然冷笑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大司命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冷下去:“自私、自负、自恋!若非你的刚愎自用,这场长久的种族纠纷根本可以避免。事到如今你不但不悔过,反而变本加厉地损毁着惑明人,你真的心安理得吗?”

    冷觋重重点头:“是,我心安理得地去焚毁惑明,从不觉得我做错什么。因为那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有些事若不是你的缘故,你认了,那就是一辈子的污点。”大司命莫名其妙地引导着:“我是说,你不必为他人的错误买单。”

    “我没有。”冷觋斩钉截铁道。

    “碎巫蓬和我同为一界大司命,他的决定我无权干涉,即便想保住我自己的人,也总得看我的人是什么来头。”大司命点到为止,深深看着冷觋,希望从冷觋眼中看出一丝动摇或是肯定的色泽。

    然而冷觋却忽然屈膝一跪,道:“大司命于我的恩泽我冷觋从不敢忘,大司命也不必为我的事为难,若真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梦图,我会将毕生所学交付可靠的人继续为本界效忠直到永远,大司命不必担心我这一脉灵媒后继无人。”

    大司命审视般地看着他,许久方开口说道:“你告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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