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目之所及皆是雾气。

    姬踏月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抬脚往雾气中走去。

    不一会儿,一个村子出现在眼前,有些破败,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长大的地方。

    他稍作犹豫,走了进去。

    隔壁的婶子看见他,招呼了一声:“小五,回来啦。”

    他们村子的人都姓姬,往上数几代都是亲连着亲,因此排齿序的时候,全村的小孩都放在一起排,排到姬踏月正是行五。

    正好他也没有正经名字,大家也就按排行叫了。

    姬踏月点点头:“八婶这是要出门?”

    “搭隔壁老七家的牛车去集上买些东西。”八婶热心问他,“小五要带点什么吗?”

    姬踏月摇了摇头,又与八婶说了几句话就进了屋。

    屋子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垫着砖的断脚桌子,豁了口的碗,一张木床坐上去咯吱吱响。

    一切的一切,都与他刚刚走时一模一样。

    姬踏月皱眉看着一尘不染的屋子,听到隔壁有动静,迅速出去打听。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这屋子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了。

    这就奇了。

    姬踏月回到屋里,想了想,手起剑落又把桌子腿削没了一截……

    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似乎没什么精怪作祟。看来是他推测错了,叹口气,姬踏月只好认命地出去找石头回来垫桌腿。

    屋外的雾气好像更浓了一些,一米开外,白茫茫一片。

    姬踏月缩回屋子,准备今晚就在这过夜,好歹是有片瓦遮头,怎么看都比外面靠谱一些。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八婶隔着篱笆喊他:“小五,饭好了,快过来吃饭。”

    姬踏月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有些疑惑:“婶子,你给我带饭了?”

    许是他的神情以及语气太过震惊,八婶也莫名其妙起来:“不是打小就在我这吃早饭的吗?”

    姬踏月微怔,对啊,自己不是一直跟八叔八婶他们吃早饭的么,怎么问出那个话来。

    他挠挠脑袋:“今早做了个梦,可能魇着了。”他居然梦到自己去修仙了,拜了个好师父,但是有个很讨人厌的师妹,总是找他麻烦。

    这梦怪逼真的,害他都快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姬踏月飞快跑出屋子,从门口绕进隔壁,跟八婶一家一起吃饭。

    八婶一家一如既往的照顾他,菜碗里零星一点肉都给他和弟弟分了,甚至他碗里的肉还比八婶亲生的孩子多一点。

    大口大口吃着饭,耳朵里听着八婶和八叔唠嗑,孩子都五岁了,该去启蒙了,可村口老秀才的束脩要得不少,她怎么盘算都是交不起。八叔也跟着叹气,说要么再等等,等秋天有了收成再打算。

    姬踏月支棱着耳朵听了会儿,又开始自嘲,他留意这个干嘛,饭都吃不起的,上学不上学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飞快地把饭吃完,姬踏月帮着八婶把碗筷收拾了,仍旧回家去,往床上一倒,盘算着今后找个什么营生。他都六岁了,总吃人家的不好,好歹出去挣点口粮,也少欠些人情,若有富余,还能再把人情还上一点,那就更好了。

    心里有了打算,等七叔家又去赶集的时候,他也跟了去。别说,还真有个食肆收留了他,让他做个跑堂的。

    今年夏天没怎么下雨,等入了秋,收成就不好,交了赋税之后剩不下多少,紧紧巴巴也勉强能挨到明年,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八叔得罪了一个大户人家,心口窝挨了一脚,告上县衙又被关进大牢,后来好容易放出来,又是受伤又是窝火,没多长时间,人就不行了。

    这以后,八婶的精神头也不大好了,挨了三四年,人也去了。

    好好的一家子,就剩下个姬小六,后来被姬踏月领着,也去食肆当个跑堂的。偶尔姬小六念叨起这些事情,还会问他爹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就平白送了命。

    姬踏月被问得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后来琢磨了几天得出个答案:一是世道不好,当官的眼皮子往上撩,看不见他们这些贱民;二是自己没本事,八叔冤枉死了,他们想报仇都没门路。

    想到这些,姬踏月决定去碰碰仙缘,学成了本事就回来给八叔报仇。

    等听说莲玄宗要开山收徒,便去碰运气,盘缠被人抢了就去给人帮工,挣点口粮就接着赶路。但即便如此,爬到半山腰时也饿得眼冒金星。

    一个小姑娘递过来一张饼:“给你。”

    他抬头看向小姑娘,她的笑容沐浴在阳光里,就像阳光一样暖。

    ……

    鹿蜀停在一个铺子前,正聚精会神地看店老板指挥几株盆栽表演节目,冷不丁后背被人拍了一下,顿时吓得一激灵,差点原地蹦起来。

    它回头看见卓飞星,顿时哎呦一声:“说话就说话,你吓唬人干嘛。”

    “我喊了你好几声,你也没听见呐。”卓飞星说着,也把头伸过来,“看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

    小店里,一株挠挠草正弯着草尖挠来挠去,喇叭花叽哩哇啦地指挥。

    她看了一会儿,幽幽道:“好哇,你不去找我,居然躲在这看戏。”

    “刚看上,刚看上。我这不是找你找累了,歇歇腿。”鹿蜀眼睛一转,转了话题,“你那形影不离的小师兄呢?”

    鹿蜀这神情一看就是编了套话糊弄她,她假装自己没看出来,顺着鹿蜀的话说下来:“没看见。”

    鹿蜀眼睛瞪得溜圆:“你们没在一起?”

    卓飞星摇了摇头,何止是没传送到一起,就是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幻境里出来之后,她也找不到他们。

    那感觉就跟他们人间蒸发了似的。

    她怀疑是困在了阵法里,结果被鹿蜀给否定了,理由也非常简单,鬼门关的两位长老没发现哪个阵法有问题。

    鹿蜀大致讲了一遍她失踪后的经过,然后问道:“咱们怎么办?”

    “先去找那东西。”人和东西,总不能一样都找不到吧。

    携带木灵珠的人似是察觉出有人在追踪,一直在鬼市里兜圈。

    卓飞星被遛了半天,渐渐摸出点门道。

    他们走过的路线,像是在绘制什么阵法。可惜她全部的阵法知识都来源于那座封印大阵和剑阵,要问这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将路线记录下来,她一抬头正看见迎面过来的莫长老,想了想,她走上前去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莫长老展开路线图,只见图中线路分布十分规律,占了小半张纸,但可能由于这只是成品中的一小部分,他拿不准到底是什么,只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谨慎起见还是命人赶快阻止。

    搜寻队伍一改追踪的架势,从四面八方合围起来,向内不断缩小包围圈,直到将这人围在中间。

    这人上半张脸遮在面具后,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那模样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眼看着就要插翅难逃的并不是他一样。

    他盯着卓飞星看了一会儿,忽然启唇问道:“你追着我跑了快一天,就一点不担心你的师兄吗?”

    小师兄在这人手上?

    他想干什么?

    若是她表现出在意姬踏月的想法,会不会给姬踏月带来什么麻烦?

    笼在袖子里的手攥紧,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

    卓飞星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笑出来,抬手把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她漫不经心道:“他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同拜在一个师门下,没得选罢了。”

    “哦?那你可真薄情,我看你那师兄可在意你了,你居然连他的死活都不管。”

    卓飞星压着怒气,竭力让自己维持住满不在意的表情:“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星河剑携着漫天星光向前,卓飞星语气平淡:“我只要抓住你就好了。”

    随着她这一剑刺出,众人也一拥而上。

    面具人实力不俗,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卓飞星以为还得打上一阵子才分得出胜负,谁知下一刻,面具人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在星河剑即将落到头顶时才飞速后退,同时将一个珠子从储物袋里拿出来,顺手抛出:“你不是要这东西吗?给你就是。”

    卓飞星下意识地接住空中飞来的物件,定睛一看,果真是木灵珠不假。

    一直在追的东西重新回到手中,应该高兴的,但……

    卓飞星抬眼看想面具人,冷声问道:“你耍什么花招?”

    面具人看她一眼,随即目光落在虚空,竟是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很好奇,若是你的师兄知道你对她的态度,会是什么反应。”

    “在那之前——”卓飞星举剑,“你把命留下吧!”

    星河于半空中汇聚,面具人却不慌不忙,还有闲心与她闲聊:“你既然看出我在布置阵法,怎么没看出我在布置什么阵法呢?”

    星河落下,阵法亮起。

    莫长老惊叫:“不好,是替身阵法。”

    所谓替身阵法,就是将阵中的人与另一人位置对调,由被换过来的人承受攻击。

    阵法中央,人影一晃,面具人赫然变成了姬踏月。

    卓飞星:“!!!”

    她现在再劈出一剑去拦上一剑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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