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殿里出来，卓飞星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好在这一关算是顺利过了。
这祁逋看着阴晴不定，倒有几分附庸风雅之心。在孤月山经营许久，把这山捯饬得颇有几分仙气。
可惜，在这乌烟瘴气的贼窝里，平白糟践了。
孟无盈早就在拐角处等她，看见她就问：“怎么样？”
“可能信了七八分……”不然应该不会放她离开。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能十分确定，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后山。
这里是山上众人居所，姬踏月也被安排在这里。
“你去看看他吗？”
卓飞星抬眼，在这个位置上已然能看到姬踏月所在的小院，也不知他在干什么，或许在修炼，或许正无聊望天。出了会儿神，她还是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确实已经好些时间没见到他了，也确实很想见他。
但，不是现在。
自追溯中看到小弟子的选择，松无老怀大慰。
关键时刻懂得克制，还是很不错的嘛。
“飞星这一关算是过了。”宗主燕来亦是点头，随后又是担心起来：“一会儿他们该去巡山了吧！”
没见到的时候克制不难，见面了反而更难控制。两人彼此熟悉，没准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能看穿，继而露出马脚，引起祁逋的怀疑。
松无提着心，在水镜前焦躁地踱步，又问：“去寻灵珠的弟子可有回信了？”
“尚无。”
“那前往孤月山的弟子呢，如何了？”
“都还顺利，并未遇到孤月山的人。”燕来想了想，“想是孤月山把人手都调回去了，等到了孤月山，怕有一场恶战。”
松无沉吟道：“里应外合，出其不意……哎，遇上了遇上了！”
燕来往水镜里看去，葱郁树木筛下细碎光斑，将一行人染得光影斑驳。卓飞星提剑走在最前面，目光略略扫过树林，指使着手下人四下巡逻。
几人迅速散开，把姬踏月剩在原处，后者便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对于宋平来说，姬踏月是不太好用，对于假扮成宋平的卓飞星来说，他看过来的目光与芒刺无异，令人心下难安。
状似不经意地走开，卓飞星抱剑靠在树后，身后是灼灼目光，身前是苍茫森林。树木参差光影交错，像一个巨大的万花筒，晃得人目眩神迷，思绪纷乱。
一时觉得她这小师兄似乎清减了些，想也是，这种地方哪有在家好。一时觉得，姬踏月这么看自己，多半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一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自己扮得像，连最了解宋平的祁逋都不能轻易断言真假，怎就会栽到一个不够了解宋平的姬踏月手上。
她正胡思乱想，忽觉被什么东西扯了两下衣摆。她低头，一个纸人不知什么时候坠在衣脚，正努力往上爬。
她弯腰捞了它一把，纸人身上迅速化出几排小字，只一眼，她便认出这是师父的字迹，虽然疑惑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也用起纸人来，但还是飞快阅读：“门中弟子皆已下山，顺利，毋忧。你等于孤月之中，万事小心。阅后即焚。”
纸人迅速化为灰烬，随风散了。
周围响起脚步声，卓飞星拍拍手把灰拂去，从树后转出来。
手下人汇报周围情况，卓飞星漫不经心地听着，只拿余光觑向姬踏月。后者仍是一副放空的姿态，目光落在虚空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没有关注自己，卓飞星松口气，环视一周，等人都回来后，便带众人返回。
姬踏月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没人理他，正好也方便他观察。
宋平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全程都没给手下多一个眼神。至于周遭的情况，就更加没有施舍一个眼神。
宋平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面对这片树林总是保持着警醒，刺向树林的目光总是十分锐利的。他视孤月山为自己的信仰，言行之间百般维护，即便他自己也知道孤月山走的路子并不对。
但如今……
姬踏月心里冷笑，队伍里的这个宋平对孤月山的维护之心恐怕半分也无，怕不是出去一趟把芯子都给换了。
该找个时间试他一试。
*
临近傍晚起了阵疾风，树叶被卷得簌簌作响，招摇着在地上印出张牙舞爪的影。冷雨砸落下来，不及近身便似被什么隔开，乖巧滑落下去。
卓飞星藏在树后，一边扒开些叶子往大殿方向看，一边问道：“如何了？”
“还算顺利。”
王满追着黑影跑了半个山头，一直追到一个湖泊前，那黑影终于停了停，扭过脸来朝他笑了一下。
天，这是个什么玩意！
墨画的五官歪歪斜斜，咧嘴那一下，嘴角几乎咧到了耳后，竟是个穿黑衣服的纸人。一阵风刮过，纸人像根面条似的弯成了波浪。
只一眼，就看得他汗毛直立，心里敲起了退堂鼓。
只有崂山的那帮人会做纸人，也只有他们做出来的纸人具有攻击力。眼下这超大号纸人，攻击力指不定是普通纸人的多少倍，他还是先跑为妙。
他刚往后退一步，那纸人又缠上来，阻了他的退路。他抽剑劈过去，那纸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术法，竟将攻击吸收……
不，不是吸收，是反过来又还给他了！
王满悚然一惊，不信邪地换了招式。
这纸人不知怎么又接不住了，一条胳膊被砍下来轻飘飘落在地上。
似乎这纸人也不是那么难对付！
王满又对自己有了信心。
纸人似乎也知道他心理变化，转身就跑，兜了一圈，又被砍掉了一条胳膊，便病急乱投医似的冲向湖边。
王满寻思它是要跳湖逃脱，不成想纸人方冲到岸边，就突然消失了。先是一愣，继而愤怒起来，他被戏耍一遭，怎容许他就这样跑掉。
他正也要一头扎过去，忽觉身后有人，一回头就是祁逋那张温和儒雅的脸，顿时什么上头热血都凉了。
冷静下来，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什么地方。
七星湖——孤月山的禁地，连主上身旁的红人宋平都不怎么过来。
他真是不要命了！
后背瞬间就湿透了，他不敢隐瞒，赶紧把起因与祁逋汇报了。
对于他的说辞，祁逋不置可否，抬眼望向湖面，温和问道：“想追进去吗？”
“想……不不不！”王满猛地摇头。
祁逋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挥手解开阵法：“你可以进去，赦你无罪。”
几道景观平移开，露出一条石子小路。石子分黑白两色，被有规律地铺在一起，近处尚能看清图案，稍远一些则笼在氤氲水汽里。
水雾中，亮着朦胧的白色宝光。
王满犹豫，他要进去吗？
“他居然没有进去。”
卓飞星微微侧头，就听孟无盈继续道：“祁逋在阵法上给他开了一条路。”
卓飞星问：“进去了会怎样？”
“进去了会死，那是一条死路。”孟无盈操纵着偷窥的纸人藏好，“不过祁逋没杀他，我还挺意外的。”
卓飞星吸了口气，有些不太确定：“我怎么记得祁逋进去大殿之后没再出来？”
孟无盈点头，他也没看到祁逋出来过。
“我得去看看。”卓飞星想了个要汇报的事由，恭谨地走进大殿。
殿内烛火通明，但祁逋并不在殿内。
应该不是分身，而是从别的她不知道的出口出去了罢。
风声渐大，雨势不减，地上激起一层白色水汽，渐渐凝成一片白茫茫雨雾，天地万物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行动之期迫近，他们仍不能摸清七星湖里那些石塔的底细。
“要是修习个身外化身就好了……”卓飞星眉宇间攒着几分烦躁，伸出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碾着路边的落叶，直到叶子碾成碎片。
“这个我会。”
卓飞星扭头：“那化身损毁会对你有什么伤害吗？”
“伤害不大，”孟无盈无所谓道：“大不了再花些时间重新炼制吧。”
“那或许我们可以潜入进去看看。”卓飞星回望一眼大殿，“我会制造事端，拖住祁逋，你趁机进去，尽快弄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阵法，有没有办法破解。”
“好。”孟无盈一口答应下来，就算化身损毁，他也要把这事情办成。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才将将放晴。与晴天一同来的，还有一则好消息——宗门派下山的弟子寻到了一颗灵珠。
也不知孤月山会作何反应。
而孤月山的反应，是毫无反应。
事关他的宏图霸业，他怎能如此平静！
她不能理解，除非灵珠根本没有被偷，他们找到的是假的。
思及此，卓飞星猛地想到被送出去的木灵珠，祁逋会不会已经知道那颗灵珠是假的？
卓飞星摇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推测，她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就说明祁逋还没发现——或许，在外的那些灵珠本也有许多伪造品。唯有此，才能解释得通祁逋沉默的反应。
看来七星河是要尽快去不可了。
这祁逋看着阴晴不定，倒有几分附庸风雅之心。在孤月山经营许久，把这山捯饬得颇有几分仙气。
可惜，在这乌烟瘴气的贼窝里，平白糟践了。
孟无盈早就在拐角处等她，看见她就问：“怎么样？”
“可能信了七八分……”不然应该不会放她离开。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能十分确定，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后山。
这里是山上众人居所，姬踏月也被安排在这里。
“你去看看他吗？”
卓飞星抬眼，在这个位置上已然能看到姬踏月所在的小院，也不知他在干什么，或许在修炼，或许正无聊望天。出了会儿神，她还是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确实已经好些时间没见到他了，也确实很想见他。
但，不是现在。
自追溯中看到小弟子的选择，松无老怀大慰。
关键时刻懂得克制，还是很不错的嘛。
“飞星这一关算是过了。”宗主燕来亦是点头，随后又是担心起来：“一会儿他们该去巡山了吧！”
没见到的时候克制不难，见面了反而更难控制。两人彼此熟悉，没准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能看穿，继而露出马脚，引起祁逋的怀疑。
松无提着心，在水镜前焦躁地踱步，又问：“去寻灵珠的弟子可有回信了？”
“尚无。”
“那前往孤月山的弟子呢，如何了？”
“都还顺利，并未遇到孤月山的人。”燕来想了想，“想是孤月山把人手都调回去了，等到了孤月山，怕有一场恶战。”
松无沉吟道：“里应外合，出其不意……哎，遇上了遇上了！”
燕来往水镜里看去，葱郁树木筛下细碎光斑，将一行人染得光影斑驳。卓飞星提剑走在最前面，目光略略扫过树林，指使着手下人四下巡逻。
几人迅速散开，把姬踏月剩在原处，后者便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对于宋平来说，姬踏月是不太好用，对于假扮成宋平的卓飞星来说，他看过来的目光与芒刺无异，令人心下难安。
状似不经意地走开，卓飞星抱剑靠在树后，身后是灼灼目光，身前是苍茫森林。树木参差光影交错，像一个巨大的万花筒，晃得人目眩神迷，思绪纷乱。
一时觉得她这小师兄似乎清减了些，想也是，这种地方哪有在家好。一时觉得，姬踏月这么看自己，多半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一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自己扮得像，连最了解宋平的祁逋都不能轻易断言真假，怎就会栽到一个不够了解宋平的姬踏月手上。
她正胡思乱想，忽觉被什么东西扯了两下衣摆。她低头，一个纸人不知什么时候坠在衣脚，正努力往上爬。
她弯腰捞了它一把，纸人身上迅速化出几排小字，只一眼，她便认出这是师父的字迹，虽然疑惑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也用起纸人来，但还是飞快阅读：“门中弟子皆已下山，顺利，毋忧。你等于孤月之中，万事小心。阅后即焚。”
纸人迅速化为灰烬，随风散了。
周围响起脚步声，卓飞星拍拍手把灰拂去，从树后转出来。
手下人汇报周围情况，卓飞星漫不经心地听着，只拿余光觑向姬踏月。后者仍是一副放空的姿态，目光落在虚空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没有关注自己，卓飞星松口气，环视一周，等人都回来后，便带众人返回。
姬踏月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没人理他，正好也方便他观察。
宋平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全程都没给手下多一个眼神。至于周遭的情况，就更加没有施舍一个眼神。
宋平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面对这片树林总是保持着警醒，刺向树林的目光总是十分锐利的。他视孤月山为自己的信仰，言行之间百般维护，即便他自己也知道孤月山走的路子并不对。
但如今……
姬踏月心里冷笑，队伍里的这个宋平对孤月山的维护之心恐怕半分也无，怕不是出去一趟把芯子都给换了。
该找个时间试他一试。
*
临近傍晚起了阵疾风，树叶被卷得簌簌作响，招摇着在地上印出张牙舞爪的影。冷雨砸落下来，不及近身便似被什么隔开，乖巧滑落下去。
卓飞星藏在树后，一边扒开些叶子往大殿方向看，一边问道：“如何了？”
“还算顺利。”
王满追着黑影跑了半个山头，一直追到一个湖泊前，那黑影终于停了停，扭过脸来朝他笑了一下。
天，这是个什么玩意！
墨画的五官歪歪斜斜，咧嘴那一下，嘴角几乎咧到了耳后，竟是个穿黑衣服的纸人。一阵风刮过，纸人像根面条似的弯成了波浪。
只一眼，就看得他汗毛直立，心里敲起了退堂鼓。
只有崂山的那帮人会做纸人，也只有他们做出来的纸人具有攻击力。眼下这超大号纸人，攻击力指不定是普通纸人的多少倍，他还是先跑为妙。
他刚往后退一步，那纸人又缠上来，阻了他的退路。他抽剑劈过去，那纸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术法，竟将攻击吸收……
不，不是吸收，是反过来又还给他了！
王满悚然一惊，不信邪地换了招式。
这纸人不知怎么又接不住了，一条胳膊被砍下来轻飘飘落在地上。
似乎这纸人也不是那么难对付！
王满又对自己有了信心。
纸人似乎也知道他心理变化，转身就跑，兜了一圈，又被砍掉了一条胳膊，便病急乱投医似的冲向湖边。
王满寻思它是要跳湖逃脱，不成想纸人方冲到岸边，就突然消失了。先是一愣，继而愤怒起来，他被戏耍一遭，怎容许他就这样跑掉。
他正也要一头扎过去，忽觉身后有人，一回头就是祁逋那张温和儒雅的脸，顿时什么上头热血都凉了。
冷静下来，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什么地方。
七星湖——孤月山的禁地，连主上身旁的红人宋平都不怎么过来。
他真是不要命了！
后背瞬间就湿透了，他不敢隐瞒，赶紧把起因与祁逋汇报了。
对于他的说辞，祁逋不置可否，抬眼望向湖面，温和问道：“想追进去吗？”
“想……不不不！”王满猛地摇头。
祁逋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挥手解开阵法：“你可以进去，赦你无罪。”
几道景观平移开，露出一条石子小路。石子分黑白两色，被有规律地铺在一起，近处尚能看清图案，稍远一些则笼在氤氲水汽里。
水雾中，亮着朦胧的白色宝光。
王满犹豫，他要进去吗？
“他居然没有进去。”
卓飞星微微侧头，就听孟无盈继续道：“祁逋在阵法上给他开了一条路。”
卓飞星问：“进去了会怎样？”
“进去了会死，那是一条死路。”孟无盈操纵着偷窥的纸人藏好，“不过祁逋没杀他，我还挺意外的。”
卓飞星吸了口气，有些不太确定：“我怎么记得祁逋进去大殿之后没再出来？”
孟无盈点头，他也没看到祁逋出来过。
“我得去看看。”卓飞星想了个要汇报的事由，恭谨地走进大殿。
殿内烛火通明，但祁逋并不在殿内。
应该不是分身，而是从别的她不知道的出口出去了罢。
风声渐大，雨势不减，地上激起一层白色水汽，渐渐凝成一片白茫茫雨雾，天地万物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行动之期迫近，他们仍不能摸清七星湖里那些石塔的底细。
“要是修习个身外化身就好了……”卓飞星眉宇间攒着几分烦躁，伸出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碾着路边的落叶，直到叶子碾成碎片。
“这个我会。”
卓飞星扭头：“那化身损毁会对你有什么伤害吗？”
“伤害不大，”孟无盈无所谓道：“大不了再花些时间重新炼制吧。”
“那或许我们可以潜入进去看看。”卓飞星回望一眼大殿，“我会制造事端，拖住祁逋，你趁机进去，尽快弄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阵法，有没有办法破解。”
“好。”孟无盈一口答应下来，就算化身损毁，他也要把这事情办成。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才将将放晴。与晴天一同来的，还有一则好消息——宗门派下山的弟子寻到了一颗灵珠。
也不知孤月山会作何反应。
而孤月山的反应，是毫无反应。
事关他的宏图霸业，他怎能如此平静！
她不能理解，除非灵珠根本没有被偷，他们找到的是假的。
思及此，卓飞星猛地想到被送出去的木灵珠，祁逋会不会已经知道那颗灵珠是假的？
卓飞星摇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推测，她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就说明祁逋还没发现——或许，在外的那些灵珠本也有许多伪造品。唯有此，才能解释得通祁逋沉默的反应。
看来七星河是要尽快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