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走后,祝妤开始了她的计划。

    杀死叶二娘的孩子,并非易事。祝溶对这个孩子极其珍爱,为了叶二娘能够顺利生产,他提前出关,将管教弟子的任务委任给他的师弟,而自己却住进了叶二娘的院子,牢牢地黏在了他的身边。叶二娘身边的人换成了他的亲信,又给叶二娘开了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叶二娘院子的一切事务,都由他亲自把关,一饮一食,一针一线,必得祝溶确定没有问题,才会到叶二娘的手里。他爱这个孩子,不啻珍宝。

    这样的爱,破坏了祝妤的原计划,她原想一剂打胎药,便将叶二娘的孩子送掉。但是如今,这个计划是万万不通。更糟糕的是,不知从哪传了消息,说祝妤和叶二娘生肖相冲,于是,祝溶便免了祝妤对叶二娘的一切虚礼,要她好好在自己的院子呆着,莫扰了她那未出世的弟弟安康。

    祝妤想过贿赂给叶二娘保胎的医生,奈何那大夫自为叶二娘接诊以来,一家子都被祝溶“请”了来住进了青桐院,如今别说贿赂,哪怕想见那大夫一面,都不能得。

    祝妤也想过买通叶二娘身边的侍女,然类似原因,不可得。

    祝溶为叶二娘铸造的连他自己这个不可控因子都被围困在内的堡垒,将祝妤能想到的一切计划实施的通路堵得死死的。长公主计划中原定的死士青桃,被祝妤先斩后奏送回家乡探亲,于是,祝妤和长公主的计划都搁浅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叶二娘的肚子也一日日大了起来,长公主的书信一封封寄来,被祝妤烧掉。她的措辞越来越严厉,由责备祝妤不依令而行,到斥责祝妤无能,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和愤怒。

    祝妤又烧掉了一封信,看着信纸在火盆中翻卷焦黑,祝妤望向窗外玄色夜空一颗泪珠似的月。

    像个胎儿。

    她想,她当初在李明姝肚子里的时候,是不是最初也是一颗泪,日复一日被蓄积得格外充盈,泪水塞了一肚子,于是流淌出了一个她。

    祝妤的眼睛是干涩的,她并没有哭。对于蓄谋杀死弟弟这件事,她也没有愧疚,她只害怕不成功。

    她记得李明姝说过,生她的那天晚上,月亮是红色的。她想象了下那个情景,很像玄色衣袍上滴了一滴血,有爱的父母生下的孩子是爹妈的心头血,而祝妤很不幸,她是墙上一抹蚊子血。

    擦又擦不掉,看着又碍眼。

    祝妤有点后悔送走青桃,如果青桃在,她或许能早日完成任务。而青桃么,死了她娘自然会花钱封了她家人的口,有些人只管死的人的命能不能卖上价,怎么死的,想不想死,谁在乎。

    祝妤开始庆幸自己是那一抹蚊子血了,虽然看着碍眼了些,但是好歹,擦是擦不掉的。

    她又不后悔送走青桃了,她毫不怀疑,如果青桃死了,她绝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也是从这一刻起,祝妤认识到,自己不是个成王成霸的料子,成王成霸,是需要一种能把人命燃烧到最强光热来成就自己的能力的。而她本质上,还是个普通人。她的血,还不够冷。

    但她已经上了这条船,而且她很清楚,这条船容不得无用的人。

    但即使上了这条船,她也不想回到那个充斥着饥饿和血腥的夜晚。

    她突兀地想起了谢天星,那个在竹林里彻夜练剑的身影,她很羡慕他,他很专心的活着,只是单纯享受活着,单纯享受练剑这件事。

    她好需要这种对生活的专心。

    除了这个,她也好需要他的眼神,初见时那种被她照亮般的眼神,好像她是什么值得珍惜的人似的。

    她需要谢天星。

    第二天一早,祝妤又坐回了那个山头,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但少年的招式还是那几招。祝妤用手比了下,嘴不自然地抽搐了下,她才发现,这人是逮着她爹那最基础的几招练个没完了吗?这几招,燕师姐大概练了一个月,就换了别的。从她爹的态度看,他的天资未必比燕明雪差,怎么可能一个月就只练了这个?

    这是个傻子吧?

    祝妤嘴角抽搐,磕了一地瓜子皮。

    她起身欲走,却见竹林里来了几个新面孔,她定睛看去,原来是她爹新招进来的徒弟。

    为首的她认识,姓赵,是个富家子弟,家中据说和密州刺史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家境在这一批弟子中算是上乘,平时也是个好使钱的性子,常常呼朋唤友,很快就结党成群。如今,他正带着那几个平日里跟随他的弟子,走进了竹林。

    祝妤放下了瓜子,眉头微蹙。

    谢师兄平日里孤僻沉默,并不爱与人交际,如何与他们会有交集。

    只见赵姓少年伸手搭上谢天星的肩膀,暧昧地抚摸了一下,而后谢天星像一条狼一样,飞扑上去,将赵姓少年扑倒,随后,赵姓少年的随从将谢天星摁在地上,拳打脚踢。

    眼见如此情状,祝妤哪还有心思看热闹,她忙吹起口哨,召来自己的暗卫,命他们速速去将这伙打得不可开交的少年拉开,而自己急忙赶过去。当她赶到时,少年正用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胸口,他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喷出了一口血,倒在地上,散乱的长发糊了一脸。祝妤住了足。

    她扫视众人,道:“怎么回事?”

    暗卫首领上前回禀道:“小姐,据赵家公子所说,他们是切磋武艺。”

    祝妤静静地没有说话,她在谢天星面前半跪一条腿,从怀中掏出手帕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和泥土。谢天星也静静地盯着她,良久,他打掉祝妤替他擦拭的手,吐了她一脸唾沫。

    祝妤的表情顿时有了戾气,她正视谢天星,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师叔呢?”祝妤站起身,擦干净脸,没好气说道。

    问讯赶到的掌律师兄上前,迟疑道:“小姐,代掌门师叔最近事务繁忙,他说,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小孩子之间鸡毛蒜皮的斗气打闹,习武之人偶有切磋,受个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愤愤然看向少年那一双狐狸眼,那一双眼正闪着猜疑的光,祝妤瞥了一眼,便移开眸子。

    一片好心喂了狼。

    祝妤气呼呼,她又望向一边的赵公子,赵公子觉察到她的目光,立即冲她谄媚的笑,祝妤不屑地移开眼。她转身,立即有人在石头上铺了一个厚软的锦绣垫子,祝妤便十分端娴的像个闺秀一般坐了下来,但她的脚尖却不耐地敲打着地面。

    师叔是个不中用的,领代掌门之权,却不能负代掌门之责。竟然不能管束弟子,纵容弟子斗殴。

    这本来与祝妤无关,无论这东陵山乱成何状,她都能安安心心做她的大小姐。只要她能把叶二娘肚子里的孩子弄下来。但是今日祝妤心情好,决定日行一善,这桩闲事她是一定要管的。

    只是这闲事,怎么管,又是个问题。

    祝妤眼神阴郁,她盯着在场众人,眼球诡谲地转了转,道:“师兄,去请我爹。”

    掌律师兄果然犹豫了,祝妤见状便道:“为侠之道,当扬善惩恶,匡扶弱小。师兄我问你:多人打一人,是不是欺凌弱小?”

    掌律师兄沉默。

    祝妤再道:“那作为掌门,是不是该约束门下弟子,陟罚臧否,赏罚分明?”

    掌律师兄依然沉默。

    祝妤深吸一口气,道:“如今有人掌掌门之权,却不负掌门之责,明明有弱小的弟子被人以多欺少打得伤重,却言辞敷衍,视人命如草芥,我问你,该不该行侠义之道,替弱势者伸一口气?也替我派一正门风?”

    掌律师兄叹道:“师妹。”

    “你知道师母她……何必为难我们。”

    祝妤正气凛然地冷笑:“师母她需要人照顾,那谢师兄就该死?”

    她不能进青桐院把叶二娘弄死,但是她可以把祝溶逼出来,再慢慢使计不迟啊。

    一箭双雕,耶。

    祝妤都要为自己的机智折服。

    掌律师兄一脸为难,而祝妤便更加正气凛凛,仿若青天判官:“不能匡扶弱小,惩恶扬善的大侠算什么大侠,不能管束弟子,矫正门风的掌门人算什么掌门人,既然我爹只会陪着老婆当跟屁虫,我劝各位师兄师弟,咱们就此散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没得跟着这个窝囊废出去让人笑话。”

    她一甩眼色给暗卫,道:“掌律师兄既然不肯请,那我请,我倒要看看我这个亲爹要怎么在儿女面前做个典范。”

    掌律师兄看了祝妤一眼,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见谢天星挣扎着起身,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道:“师妹,你是要替我出一口恶气是吧?”

    祝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谢天星望着她,潋滟狐狸眸闪着讥诮的神色,他面色苍白,衣物脏污,走的每一步都让人怀疑,他会不会摔倒。但他还是走到了赵公子的面前,濒死猛兽般推开按住赵公子的暗卫,将他按在身下,一拳砸在他脸上,赵公子正反抗间,遭了这一拳,口鼻间立刻流了血,祝妤被这一拳所惊,一时之间失了声,谢天星却不停手,又是几拳,打得赵公子鼻青脸肿,旁边的随从忙替赵公子求情,而祝妤手下的暗卫正望着祝妤的眼风,却见祝妤脸色惨白,已然噤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制住这个发了狂的少年。

    “师妹大可不必这么兴师动众,为难师父,我自己的仇,我会报。”谢天星举起拳头,虚晃了下,只见赵公子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他施施然起身,野兽般的眸子不驯地望向祝妤,他慢慢走向祝妤,伸出手,祝妤闭上眼,却没等来意想的拳头,耳边却多了一道温热的气息:“师妹……。”

    祝妤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谢天星冲她笑笑,他托起她的手,在自己的唇边吻了一下,祝妤的暗卫和侍从被他这种行为所震惊,正要上前拉下他,祝妤却眼神示意退下。谢天星握着那只手,不停的在脸上蹭着,祝妤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上。他慢慢跪了下去,在跪下去的时候,他复而亲吻。祝妤皱着眉看着他,心中疑惑又恶心,但不敢问出来,谢天星站起身,托起那只手,望着祝妤,重重咬下去。

    “师妹……”

    谢天星终于脱力倒在地上,他的身下是被他扑倒的祝妤。

    “我恨你。”

    这是谢天星昏倒之前,祝妤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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