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欲眠
顾灼华再次见到叶修，是春节后飘着小雪的初五。
这一天，她和一个自小相识的朋友正式绝交了。
都说商人最精于牟利，听惯了尔虞我诈的故事，家里经商的孩子大多也不单纯。自从她选择跳级，那些刻意接触她的同龄人便比上一世还要殷勤。
这个圈子里真拿她当朋友的不算多，曾经这发小是一个。
断交的原因很简单，顾氏集团近几年发展不错，顾家父母已经成了全国榜上有名的富豪，忙起来多多少少对放心运作的Z省有些忽略。这样一来，总有些目光短浅的人想要趁虚而入，对顾氏这块肥肉咬上一口。
这个发小家里就是如此，因为她家只要从顾氏抢走一两个项目，就能顺利跻身Z省一流豪门，所以她背着顾灼华，偷偷帮家里给顾氏的项目使绊子。
不论她曾经如何纠结，有些事情做了就永远无法挽回。
上一世这事儿是有人为了巴结她捅出来的，顾灼华知道以后当时就找到那个发小，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又劈头盖脸泼了对方一身的酒，言辞犀利骂完就走，场面闹的很是难看。
可尽管她已经学会了更成熟的处理方式，这回将断交处理地绝情又得体，但再经历一次背叛她还是会感觉到难过。
顾灼华没有约什么酒局，只是独自去了Noble酒吧，开了那间朋友特意留给她的专属包厢，一个人喝了个畅快淋漓。
外面的喧闹都像是笑话，她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寂寞裹挟着她。
顾灼华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此刻，她在做什么来着？好像也是彻夜喝酒蹦迪，后来朋友开车把她送回家，她半醉不醒地给母亲打电话，红着眼眶痛骂了发小的背叛，最后挂了电话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哭。
她记得上辈子看过一句话，外表越热情似火的人，内心越寂寞如雪。
挺非主流的，但她觉得有点道理。
其实重活一世，她不是没有做出改变，也试图挽回一些事情，比如父母离婚，比如苏沐秋车祸，比如这个发小的选择。
但有些东西仍然宿命般地不曾变化，她的父母感情依然淡了，苏沐秋依然没能成功加入职业联赛，发小依然选择了家族利益。
于是她就放弃了，也看开了。
顾灼华认为，就算她改变了细微节点，世界的走向依旧不变，而前世经历和小说剧情就是那根固定的引导线。
所以她心里那个关于感情、关于家庭、关于信任的结，越解越难解。
所以她不敢把自己的性命全压在天秤的一边，不敢参与到剧情中去。
能穿越一次是幸运，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顾灼华一口口地喝着手里的鸡尾酒，心情跌落谷底，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此刻爆发。
她早就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偶尔也得允许她放纵发泄一次。不过朋友不可尽信，她也没想彻底喝醉。
大脑昏昏沉沉，思维漫无边际，肢体开始感到沉重，顾灼华知道自己快醉了，便放下酒杯闭上眼睛向后靠住沙发，沉浸在仿佛灵魂都放空的状态里。
然后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叶修。
因为安全感。
在仅有的、短暂的现实相处当中，叶修给了她安全感。
顾灼华对此有点难以置信，紧接着突如其来地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
她想见他。
酒精确实是冲动的催化剂，让人轻易放弃思考，行为缺乏逻辑，暴露内心渴求。
于是在这个雪夜，叶修意外接到了她的电话，他垂眸看了眼时间，离十一点还有七分钟。
对面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说话时还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鼻音。
她说：“叶修，我想见你。”
叶修愣了一下，问：“你在哪？不舒服吗？”
他其实已经准备跟她聊聊上次的遗留问题了，结果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就知道她现在状态不好。
“嗯……在喝酒，有点醉了。”顾灼华反应不快，说话时有种慢吞吞的感觉，“上次的酒吧，Noble，应该是……五号包间。”
“可不可以来接我？”她问。
不同于她之前热情自信还有点狡黠的模样，顾灼华现在的语气过于柔软，像是原本高傲的猫咪终于愿意露出肚皮，似乎在向人示弱撒娇。
叶修“啧”了一声，举着电话的手臂稳稳当当，食指却忍不住在手机背面轻轻敲了两下。
他又想抽烟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叶修说着站起身来，推开凳子去拿外套，一边提醒她，“可别一会儿认不出我啊。”
“……不会。”顾灼华闷闷地说。
“行，上次那里是吧？我知道了。”叶修转过身，刚好撞上了苏沐秋意味深长的视线。
叶修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来，顶着他令人如芒刺背的眼神，镇定自若地往外走。
今天晚上没有野图BOSS可抢，他俩难得没有留在训练室里，而是回宿舍讨论银武。苏沐秋在他对床，叶修接电话的时候也没避着，他能肯定这家伙听见了所有对话。
他弹出根烟叼在嘴里，单手摸出打火机来点燃，心下无奈暗叹，这回可不好糊弄了，不管和她的关系怎么发展，至少回来非得被盘问半天不可。
苏沐秋还好点，但苏沐橙的八卦热情向来都很高昂。
电话没有挂断，两端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或许是安静的时间太长，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叶修？”
“嗯，在呢，怎么了？”叶修此时刚到楼下，路过保安大爷时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就是想喊你啊。”顾灼华任性地嘟囔，“叶修叶修叶修叶修……”
她性格本来有些强势，喝醉了就更加肆无忌惮。
“你快点来。”她一锤定音，命令般地说着，可语调却一点都不凶，也不带有任何催促意味，似乎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愿望而已。
叶修深深吸了一口气，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冬夜凉意，试图抚平胸腔里陡生的躁动，但这回熟悉的尼古丁也没能让他心里那点似有若无的麻痒消失不见。
以至于那个被他刻意忽略的夜晚，明明白白彰显起它的存在感来。
“在打车了。”叶修回应着她的话，同时走出了嘉世大门，站在路边朝来车的方向看。
“哦……好慢。”顾灼华说。
“你当我是神仙啊？”叶修就笑了。
“你不能是吗？”
“有点难。”叶修回答，这个时间点打车的人不多，他很容易就拦下了一辆。
他给司机报了地址，发觉对面又安静下来，便随口说道：“不高兴干嘛喝酒啊，下次玩荣耀呗，多打几局竞技场，别的保准都忘了。”
顾灼华正闭着眼平静，听到这话时控制不住地扯了扯嘴角，忽然间心情就没那么糟糕了。
“能虐你吗？”她问，以前灼灼其华经常和他们PK的时候，她做梦都想赢叶修。
“嗯……”叶修短暂沉吟了几秒说，“要不我让你一只手？”
“……哼，讨厌。”顾灼华哼了声，在这儿明显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说，“叶修，我是真的……有点难过。”
这是在回应他说的那句不高兴就玩荣耀的话。
她平时确实喜欢小酌两杯，这里的两杯是个比较确切的量词，只有偶尔烦得狠了，才会没有节制。
叶修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她的示弱，明白对她这样的姑娘来说，哪怕仅仅只流露了一点脆弱，或许都能算是难得。
他能感觉到顾灼华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心思玲珑、自信热情、处事周到、直白坦诚，很坚定地有自己的方向，像个小太阳一样散发着能量，是会让身边所有人都喜欢她的女孩。
但叶修也看得出来，其实在好相处的外表之下，她的分寸感和疏离感其实强的可怕。
是示弱也是信任，还在试探他是否能接得住这样的信任。
“我知道。”叶修说，“有时间难过，不如想想难过之后的事。”
他不太擅长安慰人，但其实顾灼华也没那么需要安慰，她只是想有一个人能理解能倾听能包容她而已。
叶修恰好做到了。
顾灼华清了清嗓子，声音虽然还有点喑哑，但语气已经轻快了不少：“比如说打荣耀？”
“当然。”叶修回答，一本正经问她，“还清醒吗？要不然待会儿打两局竞技场？嗯……我用一只手也行。或者去下副本，正好零点次数刷新，随便你选。”
于是顾灼华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被气笑的。
“呵呵，谁要你一只手了？”顾灼华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跟着他的节奏走了，气闷道，“不打荣耀……就不！”
她深刻反思，觉得自己身体力行了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那就是喝酒真的误事，脑子一旦慢半拍，连斗嘴都斗不过了。
叶修听完就笑了一声，他是真笑：“你看这不就没事儿了吗，女孩子还是笑起来好看。”
他确实有点想象不出她伤心的样子，似乎她天生就是热情洋溢的，因为记忆中她总是在笑，最深刻的是在那晚的别墅门口，他们之间距离过近，她回头那下笑得格外粲然。
所以叶修才会轻易被她拉进家门——他并不抗拒她的靠近，就下意识没怎么用力。
不然叶修其实是能不踏进门槛半步的。
“高兴点儿了没啊？”叶修问她。
顾灼华彻底泄了气，不得不承认只要是面对叶修，她的心情就总能变好。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到了吗？”
“马上。”叶修已经看见了Noble酒吧那个正闪着亮光，华丽又明显的标志。
等他找到五号包间，就见顾灼华仰头靠在皮质沙发上，抬起一只胳膊，拿手背遮住了双眼，似乎昏昏欲睡。
“哟，困着呢？”叶修走进来关上门。
“有点。”听到他的声音，顾灼华也没有动，轻声说，“你来了啊？”
“嗯。”叶修应声在她旁边坐下。
灯光柔和地照在她身上，无意间衬托出她的皮肤白皙、脖颈纤长、锁骨漂亮，叶修只看了眼，却注意到她脸上残余的淡淡泪痕。
他没有再说话，转过头背靠沙发，还换了个翘着腿的姿势，沉默地抽起烟来。
顾灼华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在打火机“咔”一声响起时，浅浅地扬起了唇角。
她果然很喜欢叶修。
这个男人和她曾经想象过的模样相似又差异。
这辈子她在不同时间分别接触到了一叶之秋和叶修本人，一叶之秋是相识几年的朋友，而叶修是一眼心动的对象，这让她感觉很奇妙。
在此之前，顾灼华对于叶修这个名字的印象，就只停留在小说男主的层面，是很二维的想象，因为现实素未谋面，哪怕一叶之秋是隔着网线的好友，也与她真实的生活无关。
但现在，尽管她还不能完全忽略那些曾经看过的，用于描述叶修的文字，她也意识到了这个叶修是活生生的、真实的人，是她此时此刻喜欢着的、想要亲近的人。
他只坐在她身边，便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安慰。
温柔、耐心、包容、成熟。
空气里的烟草味像是一个轻柔的拥抱，暂时拂去了她的纠结和烦躁，无言地给了顾灼华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不过片刻，顾灼华轻轻抹了把脸，放下遮住眼睛的左手，便又是那个自信张扬的大小姐了。
叶修见她对自己笑了笑，然后从牛仔裤里赫然摸出一包女士烟来，才发现她竟然也会抽烟。
顾灼华用指尖挑了一根出来夹在手上，抬头对叶修眨了眨眼说：“借个火呀。”
然后微微张嘴咬住了烟头。
叶修知道她必然是有打火机的，却放任她叼着细长的烟卷凑过来找他借火。
她朝他倾身，侧脸离他很近，叶修垂眸便能看见她浓密长翘的睫毛。
不过十公分的距离，他们之间是点点星火和缓缓升起的烟圈，叶修却想起了密闭空间里，那股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会抽烟啊？”叶修漫不经心地问。
“要不怎么不介意你抽呢。”顾灼华退开了点回答。
“也是。”叶修点头，问她，“酒醒了吗？”
顾灼华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股凉意顺着气管过了肺，她偏头看向叶修，惬意地眯起眼睛，神色慵懒唇缝轻启，葱白手指还夹着细烟，在缓缓散开的白雾里朝他晃了晃，示意说：“这就醒了。”
那就是还有醉意，叶修笑了下，耐心靠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瞧她抽烟，视线似是饶有兴致。
他没见过这样特别的姑娘，更没见过这副模样的她。
顾灼华抽到最后，把烟蒂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忽然感觉到仿佛直冲云霄的通透和战栗。
她确实差不多清醒了，叶修抽的烟烈，加上她那根薄荷爆珠的清凉，双倍的烟草味道充斥在空气中，附着在衣服表面和发梢之间，每一瞬的呼吸都无法避免沉浸，简直太他妈的令人上头。
顾灼华转头，手指搭上了叶修的手腕，并拢收紧，拽着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没有放手，反而借此更加贴近叶修，眼底像是装了一汪深谭，声音满含笑意，第二次向他发出邀请：“要送我回家吗？”
叶修略有犹疑，探究地低头看她，在视线相撞时意识到她确实是清醒地、认真地、热情地再一次递出了暗示。
可他溶于骨血的家教提醒他，他们目前的关系不清不楚，该说的话还没有说明，一切尚未有定论，同意这事儿未免对她不大尊重，但她的观念不同，再次拒绝似乎又是另一种不尊重。
“走吧。”顾灼华摇了摇他的手腕，撇了下嘴说，“难道你要让我自己回去吗？”
没等他斟酌地有所回答，她就要拉着他往外走。
叶修无奈，落后一步跟上她。
算了，他想，就送她到门口吧。
这回不用他打车，顾灼华提前约好了代驾，司机是朋友家长期聘用的，车算是酒吧财产，因为总要送喝了酒的少爷小姐们回家。
她曲起左手靠在车窗边上，睁着眼睛朝窗户外面看，空中还在飘着小雪，飞速经过的霓虹灯光晃得扎眼，但她的心情逐渐回暖。
这一路叶修总想抽烟，却碍于在车上，只能一下下用手指轻敲大腿，毕竟手里没有键盘鼠标也没有夹烟，他低眉敛目，没来由地浮躁起来。
他的预感是对的。
等到下车，叶修直接被这位仿佛受了刺激的大小姐给拽到了家门口。
叶修停下脚步，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开口说：“等等。”
“怎么了？”
“我就不进……”结果这话刚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都到这儿了还想着走啊？”顾灼华轻嗤一声开了门，挑着一双桃花眼回头瞪他。
“就到这儿不行吗？”叶修叹气，他实在没准备好。
顾灼华就转身面对他，毫不客气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似笑非笑说：
“叶修我告诉你啊，现在临阵脱逃，想都别想！”
她咬了下嘴唇，就算是故作嗔态也有种异样的风情。
于是叶修闭了嘴，表情难得略显窘迫。
他就是再没有感情经验，敏锐的情商也会提醒他，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惹得对方恼羞成怒。
叶修原本以为在回家之前，他不会有机会去思考感情问题的。
但此时此刻，在二十一岁的尾声，叶修终于愿意花上那么几秒，去思考某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线索，因此便恍然意识到，他确实没有办法再和这个姑娘保持距离了。
至于是不能还是不想，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从前对游戏以外的心思都很浅淡，接触荣耀后尤甚，即便对她有一瞬心动，也会成熟地考虑现实。
只是顾灼华实在是个叶修拒绝不了的姑娘。
上次她问他的问题，叶修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他确实喜欢她。
这一天，她和一个自小相识的朋友正式绝交了。
都说商人最精于牟利，听惯了尔虞我诈的故事，家里经商的孩子大多也不单纯。自从她选择跳级，那些刻意接触她的同龄人便比上一世还要殷勤。
这个圈子里真拿她当朋友的不算多，曾经这发小是一个。
断交的原因很简单，顾氏集团近几年发展不错，顾家父母已经成了全国榜上有名的富豪，忙起来多多少少对放心运作的Z省有些忽略。这样一来，总有些目光短浅的人想要趁虚而入，对顾氏这块肥肉咬上一口。
这个发小家里就是如此，因为她家只要从顾氏抢走一两个项目，就能顺利跻身Z省一流豪门，所以她背着顾灼华，偷偷帮家里给顾氏的项目使绊子。
不论她曾经如何纠结，有些事情做了就永远无法挽回。
上一世这事儿是有人为了巴结她捅出来的，顾灼华知道以后当时就找到那个发小，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又劈头盖脸泼了对方一身的酒，言辞犀利骂完就走，场面闹的很是难看。
可尽管她已经学会了更成熟的处理方式，这回将断交处理地绝情又得体，但再经历一次背叛她还是会感觉到难过。
顾灼华没有约什么酒局，只是独自去了Noble酒吧，开了那间朋友特意留给她的专属包厢，一个人喝了个畅快淋漓。
外面的喧闹都像是笑话，她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寂寞裹挟着她。
顾灼华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此刻，她在做什么来着？好像也是彻夜喝酒蹦迪，后来朋友开车把她送回家，她半醉不醒地给母亲打电话，红着眼眶痛骂了发小的背叛，最后挂了电话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哭。
她记得上辈子看过一句话，外表越热情似火的人，内心越寂寞如雪。
挺非主流的，但她觉得有点道理。
其实重活一世，她不是没有做出改变，也试图挽回一些事情，比如父母离婚，比如苏沐秋车祸，比如这个发小的选择。
但有些东西仍然宿命般地不曾变化，她的父母感情依然淡了，苏沐秋依然没能成功加入职业联赛，发小依然选择了家族利益。
于是她就放弃了，也看开了。
顾灼华认为，就算她改变了细微节点，世界的走向依旧不变，而前世经历和小说剧情就是那根固定的引导线。
所以她心里那个关于感情、关于家庭、关于信任的结，越解越难解。
所以她不敢把自己的性命全压在天秤的一边，不敢参与到剧情中去。
能穿越一次是幸运，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顾灼华一口口地喝着手里的鸡尾酒，心情跌落谷底，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此刻爆发。
她早就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偶尔也得允许她放纵发泄一次。不过朋友不可尽信，她也没想彻底喝醉。
大脑昏昏沉沉，思维漫无边际，肢体开始感到沉重，顾灼华知道自己快醉了，便放下酒杯闭上眼睛向后靠住沙发，沉浸在仿佛灵魂都放空的状态里。
然后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叶修。
因为安全感。
在仅有的、短暂的现实相处当中，叶修给了她安全感。
顾灼华对此有点难以置信，紧接着突如其来地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
她想见他。
酒精确实是冲动的催化剂，让人轻易放弃思考，行为缺乏逻辑，暴露内心渴求。
于是在这个雪夜，叶修意外接到了她的电话，他垂眸看了眼时间，离十一点还有七分钟。
对面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说话时还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鼻音。
她说：“叶修，我想见你。”
叶修愣了一下，问：“你在哪？不舒服吗？”
他其实已经准备跟她聊聊上次的遗留问题了，结果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就知道她现在状态不好。
“嗯……在喝酒，有点醉了。”顾灼华反应不快，说话时有种慢吞吞的感觉，“上次的酒吧，Noble，应该是……五号包间。”
“可不可以来接我？”她问。
不同于她之前热情自信还有点狡黠的模样，顾灼华现在的语气过于柔软，像是原本高傲的猫咪终于愿意露出肚皮，似乎在向人示弱撒娇。
叶修“啧”了一声，举着电话的手臂稳稳当当，食指却忍不住在手机背面轻轻敲了两下。
他又想抽烟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叶修说着站起身来，推开凳子去拿外套，一边提醒她，“可别一会儿认不出我啊。”
“……不会。”顾灼华闷闷地说。
“行，上次那里是吧？我知道了。”叶修转过身，刚好撞上了苏沐秋意味深长的视线。
叶修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来，顶着他令人如芒刺背的眼神，镇定自若地往外走。
今天晚上没有野图BOSS可抢，他俩难得没有留在训练室里，而是回宿舍讨论银武。苏沐秋在他对床，叶修接电话的时候也没避着，他能肯定这家伙听见了所有对话。
他弹出根烟叼在嘴里，单手摸出打火机来点燃，心下无奈暗叹，这回可不好糊弄了，不管和她的关系怎么发展，至少回来非得被盘问半天不可。
苏沐秋还好点，但苏沐橙的八卦热情向来都很高昂。
电话没有挂断，两端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或许是安静的时间太长，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叶修？”
“嗯，在呢，怎么了？”叶修此时刚到楼下，路过保安大爷时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就是想喊你啊。”顾灼华任性地嘟囔，“叶修叶修叶修叶修……”
她性格本来有些强势，喝醉了就更加肆无忌惮。
“你快点来。”她一锤定音，命令般地说着，可语调却一点都不凶，也不带有任何催促意味，似乎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愿望而已。
叶修深深吸了一口气，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冬夜凉意，试图抚平胸腔里陡生的躁动，但这回熟悉的尼古丁也没能让他心里那点似有若无的麻痒消失不见。
以至于那个被他刻意忽略的夜晚，明明白白彰显起它的存在感来。
“在打车了。”叶修回应着她的话，同时走出了嘉世大门，站在路边朝来车的方向看。
“哦……好慢。”顾灼华说。
“你当我是神仙啊？”叶修就笑了。
“你不能是吗？”
“有点难。”叶修回答，这个时间点打车的人不多，他很容易就拦下了一辆。
他给司机报了地址，发觉对面又安静下来，便随口说道：“不高兴干嘛喝酒啊，下次玩荣耀呗，多打几局竞技场，别的保准都忘了。”
顾灼华正闭着眼平静，听到这话时控制不住地扯了扯嘴角，忽然间心情就没那么糟糕了。
“能虐你吗？”她问，以前灼灼其华经常和他们PK的时候，她做梦都想赢叶修。
“嗯……”叶修短暂沉吟了几秒说，“要不我让你一只手？”
“……哼，讨厌。”顾灼华哼了声，在这儿明显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说，“叶修，我是真的……有点难过。”
这是在回应他说的那句不高兴就玩荣耀的话。
她平时确实喜欢小酌两杯，这里的两杯是个比较确切的量词，只有偶尔烦得狠了，才会没有节制。
叶修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她的示弱，明白对她这样的姑娘来说，哪怕仅仅只流露了一点脆弱，或许都能算是难得。
他能感觉到顾灼华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心思玲珑、自信热情、处事周到、直白坦诚，很坚定地有自己的方向，像个小太阳一样散发着能量，是会让身边所有人都喜欢她的女孩。
但叶修也看得出来，其实在好相处的外表之下，她的分寸感和疏离感其实强的可怕。
是示弱也是信任，还在试探他是否能接得住这样的信任。
“我知道。”叶修说，“有时间难过，不如想想难过之后的事。”
他不太擅长安慰人，但其实顾灼华也没那么需要安慰，她只是想有一个人能理解能倾听能包容她而已。
叶修恰好做到了。
顾灼华清了清嗓子，声音虽然还有点喑哑，但语气已经轻快了不少：“比如说打荣耀？”
“当然。”叶修回答，一本正经问她，“还清醒吗？要不然待会儿打两局竞技场？嗯……我用一只手也行。或者去下副本，正好零点次数刷新，随便你选。”
于是顾灼华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被气笑的。
“呵呵，谁要你一只手了？”顾灼华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跟着他的节奏走了，气闷道，“不打荣耀……就不！”
她深刻反思，觉得自己身体力行了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那就是喝酒真的误事，脑子一旦慢半拍，连斗嘴都斗不过了。
叶修听完就笑了一声，他是真笑：“你看这不就没事儿了吗，女孩子还是笑起来好看。”
他确实有点想象不出她伤心的样子，似乎她天生就是热情洋溢的，因为记忆中她总是在笑，最深刻的是在那晚的别墅门口，他们之间距离过近，她回头那下笑得格外粲然。
所以叶修才会轻易被她拉进家门——他并不抗拒她的靠近，就下意识没怎么用力。
不然叶修其实是能不踏进门槛半步的。
“高兴点儿了没啊？”叶修问她。
顾灼华彻底泄了气，不得不承认只要是面对叶修，她的心情就总能变好。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到了吗？”
“马上。”叶修已经看见了Noble酒吧那个正闪着亮光，华丽又明显的标志。
等他找到五号包间，就见顾灼华仰头靠在皮质沙发上，抬起一只胳膊，拿手背遮住了双眼，似乎昏昏欲睡。
“哟，困着呢？”叶修走进来关上门。
“有点。”听到他的声音，顾灼华也没有动，轻声说，“你来了啊？”
“嗯。”叶修应声在她旁边坐下。
灯光柔和地照在她身上，无意间衬托出她的皮肤白皙、脖颈纤长、锁骨漂亮，叶修只看了眼，却注意到她脸上残余的淡淡泪痕。
他没有再说话，转过头背靠沙发，还换了个翘着腿的姿势，沉默地抽起烟来。
顾灼华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在打火机“咔”一声响起时，浅浅地扬起了唇角。
她果然很喜欢叶修。
这个男人和她曾经想象过的模样相似又差异。
这辈子她在不同时间分别接触到了一叶之秋和叶修本人，一叶之秋是相识几年的朋友，而叶修是一眼心动的对象，这让她感觉很奇妙。
在此之前，顾灼华对于叶修这个名字的印象，就只停留在小说男主的层面，是很二维的想象，因为现实素未谋面，哪怕一叶之秋是隔着网线的好友，也与她真实的生活无关。
但现在，尽管她还不能完全忽略那些曾经看过的，用于描述叶修的文字，她也意识到了这个叶修是活生生的、真实的人，是她此时此刻喜欢着的、想要亲近的人。
他只坐在她身边，便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安慰。
温柔、耐心、包容、成熟。
空气里的烟草味像是一个轻柔的拥抱，暂时拂去了她的纠结和烦躁，无言地给了顾灼华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不过片刻，顾灼华轻轻抹了把脸，放下遮住眼睛的左手，便又是那个自信张扬的大小姐了。
叶修见她对自己笑了笑，然后从牛仔裤里赫然摸出一包女士烟来，才发现她竟然也会抽烟。
顾灼华用指尖挑了一根出来夹在手上，抬头对叶修眨了眨眼说：“借个火呀。”
然后微微张嘴咬住了烟头。
叶修知道她必然是有打火机的，却放任她叼着细长的烟卷凑过来找他借火。
她朝他倾身，侧脸离他很近，叶修垂眸便能看见她浓密长翘的睫毛。
不过十公分的距离，他们之间是点点星火和缓缓升起的烟圈，叶修却想起了密闭空间里，那股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会抽烟啊？”叶修漫不经心地问。
“要不怎么不介意你抽呢。”顾灼华退开了点回答。
“也是。”叶修点头，问她，“酒醒了吗？”
顾灼华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股凉意顺着气管过了肺，她偏头看向叶修，惬意地眯起眼睛，神色慵懒唇缝轻启，葱白手指还夹着细烟，在缓缓散开的白雾里朝他晃了晃，示意说：“这就醒了。”
那就是还有醉意，叶修笑了下，耐心靠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瞧她抽烟，视线似是饶有兴致。
他没见过这样特别的姑娘，更没见过这副模样的她。
顾灼华抽到最后，把烟蒂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忽然感觉到仿佛直冲云霄的通透和战栗。
她确实差不多清醒了，叶修抽的烟烈，加上她那根薄荷爆珠的清凉，双倍的烟草味道充斥在空气中，附着在衣服表面和发梢之间，每一瞬的呼吸都无法避免沉浸，简直太他妈的令人上头。
顾灼华转头，手指搭上了叶修的手腕，并拢收紧，拽着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没有放手，反而借此更加贴近叶修，眼底像是装了一汪深谭，声音满含笑意，第二次向他发出邀请：“要送我回家吗？”
叶修略有犹疑，探究地低头看她，在视线相撞时意识到她确实是清醒地、认真地、热情地再一次递出了暗示。
可他溶于骨血的家教提醒他，他们目前的关系不清不楚，该说的话还没有说明，一切尚未有定论，同意这事儿未免对她不大尊重，但她的观念不同，再次拒绝似乎又是另一种不尊重。
“走吧。”顾灼华摇了摇他的手腕，撇了下嘴说，“难道你要让我自己回去吗？”
没等他斟酌地有所回答，她就要拉着他往外走。
叶修无奈，落后一步跟上她。
算了，他想，就送她到门口吧。
这回不用他打车，顾灼华提前约好了代驾，司机是朋友家长期聘用的，车算是酒吧财产，因为总要送喝了酒的少爷小姐们回家。
她曲起左手靠在车窗边上，睁着眼睛朝窗户外面看，空中还在飘着小雪，飞速经过的霓虹灯光晃得扎眼，但她的心情逐渐回暖。
这一路叶修总想抽烟，却碍于在车上，只能一下下用手指轻敲大腿，毕竟手里没有键盘鼠标也没有夹烟，他低眉敛目，没来由地浮躁起来。
他的预感是对的。
等到下车，叶修直接被这位仿佛受了刺激的大小姐给拽到了家门口。
叶修停下脚步，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开口说：“等等。”
“怎么了？”
“我就不进……”结果这话刚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都到这儿了还想着走啊？”顾灼华轻嗤一声开了门，挑着一双桃花眼回头瞪他。
“就到这儿不行吗？”叶修叹气，他实在没准备好。
顾灼华就转身面对他，毫不客气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似笑非笑说：
“叶修我告诉你啊，现在临阵脱逃，想都别想！”
她咬了下嘴唇，就算是故作嗔态也有种异样的风情。
于是叶修闭了嘴，表情难得略显窘迫。
他就是再没有感情经验，敏锐的情商也会提醒他，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惹得对方恼羞成怒。
叶修原本以为在回家之前，他不会有机会去思考感情问题的。
但此时此刻，在二十一岁的尾声，叶修终于愿意花上那么几秒，去思考某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线索，因此便恍然意识到，他确实没有办法再和这个姑娘保持距离了。
至于是不能还是不想，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从前对游戏以外的心思都很浅淡，接触荣耀后尤甚，即便对她有一瞬心动，也会成熟地考虑现实。
只是顾灼华实在是个叶修拒绝不了的姑娘。
上次她问他的问题，叶修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他确实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