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王子卡索拉做了一个梦。

    他又回到海难那天,船只四分五裂,仆从与水手四散奔逃,被四面八方涌起的海浪卷入海里。保护他的骑士也被狂风卷走,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一根船上掉落的圆木。

    他死死抱着唯一的浮木,被暴风雨与海水当作皮球拍来打去,始终不甘愿就这样沉下去。

    即使他渐渐在冰凉的海水中失去温度和意识,也不曾放松抱着圆木的两条臂膀。

    他终究还是沉了下去。

    昏迷后如何上岸他已然不记得,但那时身体沉溺时的感觉,都一遍又一遍地在获救后的每个夜晚重现。

    一进入睡眠,就仿佛回到了海浪间起起伏伏,狂风大力卷他入海,身体毫无依托地下沉,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身体,冰冷与恐惧缠绕着他的灵魂,让他再也不能安眠。

    但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旧梦重来,卡索拉已经不再感到恐惧。因为他知道,总会有一双柔软的手稳稳地托起他的后背,一直将他带到温暖干燥的沙滩上。

    那双手的主人,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的枕边人。他的新婚妻子安妮卡,克兰帝国的大公主,是四国享誉盛名的淑女典范,更是将他从死亡之海中拖拽出来的安琪拉,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如此幸福的新婚之夜,卡索拉本该有个香甜的梦境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如此。

    他如以往一般在沉溺中等到了他的安琪拉。更幸福的是,这次他有了自己的意识。

    于是在下沉中,他费力地张开了双眼。

    背对着光线的曼妙身影英勇地向他游来,长长的卷发在她身后漂浮,像是最上等最美丽的丝绸在水里舒展。

    卡索拉向上伸长手臂,做出迎接的姿态。

    她游得多快多美啊。腰肢毫不费力地摇摆,灵巧地似一尾生活在海里的鱼。

    他们的指尖很快触碰在了一起,在这个时候,卡索拉也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正是他的新婚妻子的美丽面容。

    卡索拉满怀着喜悦与幸福地上了岸。他的安琪拉给了他轻轻一吻,就要转身离开,他满心不舍,希望这个美好的梦境不要结束。

    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仿佛也怜惜他和妻子错过的两年时光,没有在这里唤醒他。

    “安……安妮卡!”他终于唤出了她的名字。“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当你向我游来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你。你是我的曙光,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你愿意和我结婚么?”

    他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但他不想再遗憾一次了。

    那个时候他在岸边醒来,灵魂被在海水中沉溺的冰冷缠绕。即便睁眼看到白衣少女,知道是她救了自己,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让仆从取了许多金银财宝给她。

    少女不容置疑地拒绝了这些财物,他只好在临走前许下一个承诺,任何时候她都可以拿着这个承诺换他替她完成一件事情。

    但她并没有找过他,他也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的噩梦突然不再终止于濒死之际——他记起了那双手触碰他托起他的感觉。

    阳光终于拨开了沉雾,那晚他睡得好极了。

    遗憾的是,当时他还尚不知救命恩人的姓名。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派人去海边教堂寻找她,却被告知她已经离开,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安琪拉。

    安琪拉,他的安琪拉。

    直到他已经放弃寻找她,她才姗姗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她的真名叫安妮卡,可无论她叫什么,她都是他的安琪拉。

    这一次,他要在一开始,就拉住她的手。

    “我愿意。”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卡索拉从没见过自己的妻子露出这样的笑容,他感到幸福极了,珍惜地接住了她递来的纤细手掌。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如此顺利,卡索拉在海边与未婚妻依依惜别。回到王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父王带人去克兰国求亲。

    两国本就有联姻的打算,奥斯帝国的国王王后对此十分乐见其成,卡索拉即刻带着使团去了克兰,两国愉快的定下了亲事。

    同年,卡索拉的宫殿就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在这场梦里,一切都美好的虚幻不已。没有缠绵难解的噩梦,没有那么多兜兜转转,没有和安琪拉错过的那些时光……

    卡索拉的心脏像是泡进了甜蜜的蜂蜜里,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在梦境。

    但有时,他带着安妮卡骑马掠过森林,或与她在月色中忘情地共舞,或者两人待在房间里各做各的事情。

    他会突然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空洞。他说不清那空洞从何而来,它平时被幸福遮掩,不知会在哪个时刻突然露出来,像一个不见底的漩涡,将所有情感吞噬地一干二净,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次是在船上,船舱里此时正举办着盛大的舞会。他与妻子跳完开场舞,感觉此刻热闹的舞会闷得人难以忍受。

    他松开妻子的手,独自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眼前阳光突然刺眼,光亮的背面巨大的黑洞再次出现,在烈日中张开大口,意图吞噬掉他。

    他身体一晃,抓住边缘的栏杆。

    “又不舒服了?”

    妻子从身后为他披上披风,递给他一杯水。

    “你能为我唱首歌么?”卡索拉突然问她。

    安妮卡把脸颊旁的发丝捋到耳后,苦笑着道“你又忘了,我不擅唱歌。”

    一个激灵,卡索拉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妻子失落的神色,他揽过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

    “没关系,乐团在哪里都能找,而我的安琪拉,只有你一个。”

    安妮卡被他逗笑了,踮脚奖励他一个吻。

    卡索拉的余光却突然注意到甲板的不远处。一个少女正赤脚往边缘走去,她的身体很轻盈,长发如火焰在身后飘荡。

    她轻轻一跃,脚尖稳稳地立在栏杆上。

    他猛地推开安妮卡,往那个少女跑去,嘴里不受控制地喊道:

    “你干什么?你不会游泳!”

    那少女回头,露出花儿一样娇嫩的脸,剔透的绿眸洒满了阳光,疑惑地回头看他。

    “你认识我?”

    她的声音,美得像一首乐曲,只是短短一个问句,就拨动了卡索拉的心弦。

    或许她多说几句话,就能……

    “你……”

    “卡索,她是谁?”安妮卡走到他身旁,打断了他的心绪。

    她是谁?他刚刚想说什么?

    卡索拉徒劳地张张嘴,怔在原地。

    那少女微微歪头,眨了眨眼睛,对他说“不管你认不认识我,现在我要回家了,永别啦。”她一跃,阳光在她身后织成纱,以湛蓝的天为背景与裙摆共舞。

    “爱丽莎!”

    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冲了上去,心却蓦地下坠。卡索拉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膛里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怎么了?”安妮卡公主从他身旁坐起。

    卡索拉看着新婚妻子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青的眼圈,问道“昨晚没睡好么?”

    “不太适应。”安妮卡揉了揉额角“你做噩梦了?”

    正要回答,帐篷外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没一会儿,侍卫长满头大汗的进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同样神色焦急的女仆。卡索拉认出那是妻子的贴身女仆。

    女仆向他行了礼,便去安妮卡身边服侍了,侍卫长蒙托靠近他低声道。

    “殿下,爱丽莎小姐在栏杆上坐了一夜,一夜都在自言自语,我担心……”

    似真似幻的画面闪过,他脸色一白,衣服都没换就跑了出去。

    远远的,爱丽莎如梦中立在栏杆上。

    “爱丽莎!”他看着远处似曾相识的情景,梦境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和现实的记忆交织在一起。

    他们一起骑马穿过森林,在月色下跳舞,在房间里共处。那些黑洞的背面,都是她耀眼的红发和比红发还要炫目的肆意面庞。

    还有在大船上,在衣香鬓影的舞会外,在月辉笼罩的甲板边。

    那是他们的初遇,是他第一次邀请她跳舞的地方。

    他的安琪拉,出现的实在太晚了,晚到他的生命,他的生活,他爱着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灿烂的红色占满了。

    人怎么能擦去过去里的某个身影呢?即使强硬抹去了,那空出的黑洞如何填补?满目疮痍的过去塑造出的,怎可能是原来那个人呢?

    梦境中的人生,没有爱丽莎,又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聪慧的,不训的,有点小古怪的。

    可爱的她。

    他绝不能失去她,就如如今的他不能抹去曾经的卡索拉。

    他比梦境中跑的还要快,快到把风都甩在后面,但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愤恨,他为什么还不够快。

    可爱丽莎,就像一个气泡一样轻飘飘却不容置疑地融进了海面,断发拂过他的鼻尖,火焰般的影子点燃他的眼底,一路蔓延到心脏。

    他用力抓住一缕,落到掌心却只剩一点水渍。世界仿佛下了一场火焰雨,雨后什么也没有剩下。

    他怔然往海面看去。侍卫们已经下了水,四处寻找着爱丽莎的身影。

    一把推开侍卫长,他跳进了海里。

    从黎明到天黑,没有人再见到爱丽莎的身影,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卡索拉因为在海水里待了太久陷入了昏迷,是侍卫们把失去意识开始下沉的他捞上了船。

    他再次陷入梦境。

    *

    无尽极地中,爱丽莎也在沉沉睡着。

    她的四肢几近透明,凌乱的头发失去了烈火的生命力,几乎要融入到周身的虚无中去。

    生命在缓慢凋零,她沉睡的脸颊却恬淡安宁,浑然不觉自身的处境。

    与卡索拉混乱无序汹涌起伏的梦境不同,她的梦境平和安静,如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将记忆深处的过往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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