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安老家在铖州的云水县,家家户户都没装配空调,再热也只是在午后吹吹电扇,气候十分凉爽,是个适合避暑的地方。

    “怎么铖州城里就这么热呢!”苏诺安“嘭”地一声把车门甩上,气得左边脸颊鼓出一大块。在宋晓宁投来一记嗔怒的眼光时,讨好笑笑的同时温柔地摸了摸门把手:“没坏没坏哈。”之后又闷笑了几声。

    宋晓宁从包里掏出一对淡绿色的冰袖:“戴上,别晒黑了。”

    “没事儿,就这么一会儿,黑不了。”苏诺安满不在乎地走出去。

    铖州海拔一千多米,太阳光线强得刺眼,晒在人头上手臂上滚烫滚烫的,苏诺安又是易出汗体质,才走不过十几米的距离,额角就已经有了汗意。苏诺安坐在饭店里拆下手机壳麻木地扇着风,一边想像现在这样坐着享受空调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再有——听说铖州大学宿舍没有空调——一边替自己悲哀,要在这样晒死人的天气里军训十四天。

    苏承和宋晓宁常年在外工作,苏诺安在云水县上学,但夫妻俩有事没事就回老家陪女儿,对她期望甚高也宠溺至极。铖州大学是个普通重点,在全国范围内说不上多有名,但在附近几个省份里确是数一数二的。本以为女儿高考已经超常发挥,一定能去个好大学,没想到败在了填志愿这件事上。两人一边唏嘘一边又装着轻松,用一句“你的命运就安排你读这个大学”让苏诺安止住了眼泪。

    中文系的新生集中在今天报道,开了三小时车,终于到了学校附近,一家人都有些饿,就近选了个饭店聊以饱腹。

    尽管有穿着红色马甲的学长学姐热情地指路、帮忙搬行李、推销校园卡......苏诺安还是前前后后晕头转向了快一个下午才结束所有流程,最后一个人躺在寝室的床上发呆。手机在旁边充着电,笔记本锁在包里还没解开,她已经不想动了。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掰着手指头数数,四个半月以后才能回家。啊......只有自己一个人,又不认识路,她能去哪儿?食堂这个时候有饭吗?怎么支付?刷一卡通吗?一卡通还没激活!

    腾地一蹬腿,腿落到地板上闪了一下,她对下铺的嫌恶又多了一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坐在床上等了几分钟,见一直没有人来,才从熊猫头包里翻出一卡通,准备到报到地点四处看看哪儿能激活。

    苏诺安度过了这么多个夏天,觉得今天的太阳是最歹毒的,神奇学校把报到地点安排在大操场,围着跑道一圈,密密集集的都是打着红色大伞篷的小区域。不会要绕一圈吧?

    苏诺安没把伞从书包里拿出来,遮阳帽也没戴,没涂任何防晒的脸仿佛是在公然挑衅太阳的毒辣,实际上她已经热死有一会儿了。

    红马甲!

    苏诺安克服微妙的社恐心理,随机逮住了一个漂亮学姐:“姐姐,请问这个卡要去哪儿激活啊?”

    “你去对面看看?”

    “谢谢啊。”苏诺安没有任何犹豫地跑过去了,结果人是办理银行卡的,工商银行,农业银行,都问了个遍,都不能激活。

    苏诺安心头热得不正常,眉头不自觉地紧皱。

    不死心地又逮个不怎么漂亮的学姐:“你好,请问一卡通去哪儿激活啊?”

    “那儿吧!”语气十分肯定。

    苏诺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烈日下差点当场气晕。不就是她刚问的那儿?

    又跑去问了一遍。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这里只是办银行卡的,激活不了一卡通。”

    对方明明是平常的陈述语气,可那刻意加重的语调和不耐烦的眼神却深深刺痛了苏诺安的心脏,让她一瞬间感觉到了窒息,眼眶也越来越热。

    “谢谢。”开口说了这两个字以后苏诺安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现在不适合说话了,嘴里咸咸的。她默默地跟自己说,想喝冰的了。

    转身走向操场中央,那里人最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那儿走,就这么走上了。

    “同学!”

    是个男的,听着有点播音腔。

    苏诺安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红马甲的人。又是红马甲。

    男生在她面前站定,问:“同学,你需要帮忙吗?”

    苏诺安犹豫片刻,咽了咽唾沫才开口:“请问,一卡通要去哪儿激活?”

    “这个啊,不用激活,可以直接用的。”

    苏诺安眼里闪出疑惑的光,睁大了眼睛反问:“可是我们班群里说一卡通激活了就可以使用,不是要去激活的意思吗?”

    她的瞳孔是浅棕色,在阳光的映射下变成鲜亮的黄色,湿漉漉的,闪着光,睫毛投下的阴影若隐若现,程树看着晃了会儿神,不过几秒后又沉稳地回答:“之前是要新生自己去激活的,但今年学校已经激活过了,可以直接用。你看。”

    他给苏诺安看了学校关于新生报到工作详情的某个片段。苏诺安看着他一手托着手机,一手在上面滑滑点点,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定在人手上了,暗自感叹了句这人手真好看,后真诚道谢:“谢谢你。”

    程树没说不用谢之类的客气话,只提了一个要求:“同学,你能跟我们合个影吗?”

    苏诺安茫然地看着他。

    程树笑了笑,解释道:“我们在拍宣传用的素材,之后会发在公众号和官方微博上。”

    苏诺安“哦”了一声,刚想问为什么是“你们”,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就见旁边的男生一招手,过来几个男生女生,举着欢迎新生的小牌牌,依个快速和苏诺安站成一排,另一个带着口罩的高高的男生举着相机帮他们拍照。

    苏诺安平时酷爱自拍,但从不与任何人分享,也不与人合照,至今还在众多朋友同学面前维持着“不爱拍照”的人设。方才面对镜头有些不自然,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的苦兮兮的脸上挤出了一个丑得可怜的笑容,然而她并不关心成片里的自己是什么鬼样子,社恐突然发作逼得她匆匆逃离了现场。

    宿舍楼下有几家小炒店,苏诺安点了份炒饭拎回寝室。

    寝室门是开着的,苏诺安眉间跳了一下,进门的脚步都轻了许多。

    两个陌生女孩的第一次碰面总是疏离着彬彬有礼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那句“哈喽”,苏诺安还腾出一只手摆了摆。

    “我叫李梦茵,你是?”

    “苏诺安。”她笑出了今天最大的幅度。

    “我俩床位挨着的哇!”

    “真的啊?”

    “嗯——”是一个拉长了的往上扬的音,透露出兴奋。

    “天呐,有缘人。”

    “哈哈。待会儿去逛逛学校吗?”说待会儿是因为她正在阳台上洗军训服。

    “好啊,但我不认识路欸。”苏诺安坐在自己桌前,准备吃东西。

    “没事儿,有地图呢!”哗啦一声,李梦茵把迷彩裤子拧干,然后唰唰地抖开,用衣架晾起来。

    “你哪儿来的地图啊?”

    “就那些学长学姐送的啊,他们找我合影,然后就给了我一张地图。”

    “啊?他们也找我合影了,但是没给我地图......”

    “啊。你看,就是这个。”

    这么会儿功夫李梦茵已经擦干手拿出蓝绿配色的地图了。苏诺安敏锐地发现她说话的语气突然有些低迷,却没多想,自己看起地图来。

    没等看多长时间,李梦茵就不经意地把纸收回到手里:“没事儿,我方向感好,我带着你走!”

    “好!”苏诺安冲她笑了笑,“我相信你。”

    8月25日,大晴。

    今天爸妈送我来报到。奶奶腿脚不便,但还是扶着门边目送了我许久,爷爷脸上一直挂着幸福的笑,眼里闪着的光亮得我心尖发热。我之前一直想逃离这个地方,去外地上大学,去看更精彩的风景。可我舍不得爷爷奶奶,看到他们今天那么高兴,我又觉得在铖州上大学是一件挺好的事,离家近,他们都安心。但说不遗憾也是假的,拿着这个分数,进了铖州大学,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起,怕他们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一人一句“你来铖大真可惜了”,那就是往我的伤口上撒盐。

    既然来了,就认命接受吧,强者从不抱怨环境!何况铖大的环境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糟。认识的第一个室友是李梦茵,是个很开朗活泼的人,刚才和她去逛了学校,走过很多栋楼,但没找到图书馆。还是记不住地理位置,各种道路。得多走几遍。剩下的两个室友早就把床铺好了,一直不见人影,估计是在外面住。

    憧憬这么多年的大学生活这就开始了,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开心,我想我还是无法接受某中心理落差。

    我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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