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怎么这么冷……暖气坏了吗?

    依依只好掀开本就没聚集什么热气的被窝,打算下床找遥控器,却发现自己无法撑起身子,上身像被压了什么重物。

    她缓缓,缓缓地低下头。

    看到一张正冲她狞笑的,没有眼球的惨白鬼脸。

    “啊——”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饶是胆大的苏恬也被这8D环绕背景音唬得一怔。

    她回过头,抱着脏衣盆拎着洗衣液的郭子涵双眼紧闭,看样子被刚才的场景吓得不轻。

    “不好意思,我没听到你回来,没拉帘。”她关闭页面摘下耳机,向背后被吓到的室友道歉,“你衣服看起来很沉,我陪你一起去洗衣房?”

    “不用不用,我就是想提醒你有手机来电。”郭子涵指了指电脑旁边正不断闪烁的屏幕。

    她嘴唇翕动几下,似乎是在犹豫该怎么措辞,顿了几秒后补充道,“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倾诉的,我感觉你好像一直紧绷着,这样可能会……心理……出现问题。”

    苏恬猜她本来是想说心理变态。

    她礼貌地笑一下:“嗯,不过这只是我的爱好啦,还是谢谢你。”

    郭子涵离开后她把帘子拉上,调亮台灯,继续播放刚才的恐怖片。

    她们宿舍是四人寝,上床下桌,每个人独立的书桌和柜子。

    苏恬本来只买了床帘,但发现所有室友都会在路过她位置时吓到,只好又买了副帘子挂在床下,看片时就拉着。

    看恐怖片,几乎算得上她唯一的爱好。

    苏恬面无表情地听着耳机里的鬼哭狼嚎,盯着屏幕,直到片尾滚动起演职员表,她才点击右上角的叉号退出,拿起早已沉寂下来的手机。

    13个未接来电。

    点开回拨,短暂的一声“嘟”后电话立刻接通。

    “对不起妈妈,我有事手机静音了没听到。”她熟练地道歉,“有什么事吗?”

    “妈妈跟你讲了多少遍了,有什么活动要提前说一声。”听筒那边的女声语速很快,尖锐的声调刺得人天灵盖疼,“明明查你课表没课,打电话却不接。”

    “考编的课学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握?不要以为考过教资就万事大吉了。”女人做出语重心长的架势,“你看那些私企裁员裁得,女孩子还是体制内稳稳定定的好。”

    说到这,李昭楠终于想起正事,她语气难掩激动:“你刘叔叔家的儿子这两天要去京北,准备跟你再见一面,你注意着微信。”

    正沉默挨训的苏恬终于开口,疑惑道:“什么刘叔叔的儿子?”

    “刘成辉,盛辉刘总家的公子,春节咱们两家还一起吃过饭你都忘了?”女人恨铁不成钢地叮嘱,“人家对你评价相当高,这俩月我们又联络了几次,算是定下来了。这么优秀的人才,你可别掉链子。微信也主动点,不要光让人家找你。”

    苏恬记得那次不愉快的饭局,那是一场以朋友聚餐为名的相亲宴。

    而她显然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因为整场饭局,刘成辉都眯着他被横肉挤成一条细缝的眼睛,肆无忌惮又猥琐地打量她。

    这头几乎胖成正圆形的肥猪,在她父母眼里却摇身一变成了“优秀人才”。

    甚至在全程没有她参与的情况下和人“定下来了”,而她甚至只有19岁。

    苏恬感到荒谬。

    她也终于知道微信里那个没有备注却总来搭讪她的“LIU.”是何许人。

    “妈……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们只见过一面。”

    然而在李昭楠耳中,她的话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无谓的挣扎,甚至无需回应。

    她随意说出残忍的结语:“暑假回来先把婚订了,明年毕业正好可以扯证,这事拖下去夜长梦多,幸好妈妈当初让你跳了两级。”

    苏恬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挂断的电话。

    她像被扔进了结冰的湖里,手脚在初夏泛起潮湿的寒意。

    她本还想告诉父母,自己或许可以获得和慕尼黑大学的合作办学硕士资格。

    天真得可笑。

    关节都被扭成可怖形状的提线木偶,只能被操纵着完成精心规划好的表演,一步也难脱轨。

    -

    晚上九点的五渡桥亮堂而喧闹,声浪里盛着无数不愿归家的年轻男女,在醉意中一度良宵。

    苏恬走出地铁口,手机导航显示终点“不愿醒”就在前方50米路西。

    她的室友郭子涵是这家酒吧的常客,无数次醉醺醺地在凌晨跌进寝室门里,奇迹的是每次都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这让苏恬产生了一点莫名而微妙的信任。

    “不愿醒”的门脸很大,招牌上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地变幻着颜色。

    苏恬进门前迟疑了几秒,说到底她从未做过如此离经叛道的举动,连这次来买醉都是规规矩矩地上完晚课才出发。

    但她最终还是走进去。

    “不愿醒”的生意配得上它巨大的招牌,目光所及的卡座散台几乎都有人。

    苏恬径直走到吧台前的唯一一个空位,假装熟练地抽出夹在一旁的酒水单看着。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酒水单上的大部分名字看起来都玄之又玄。

    不过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广为人知的名称。

    “来一杯……长岛冰茶?”

    这是酒单上她唯一听说过的酒名,虽然她不记得是从哪听来的。

    面前正炫技一般晃动着摇壶的调酒师突然接话:“美女第一次来酒吧吗?这酒后劲挺足的,要不换个?”

    被戳穿的苏恬不禁赧然:“那你有什么推荐吗?”

    “给你来杯特调吧。”调酒师把刚刚调好的酒递给服务生,“伏特加基酒,清爽果味酸甜的ok吗?”

    对此一窍不通的苏恬只点点头,看着调酒师又忙碌起来。

    她之前对于调酒只有电影里酒瓶四处喷火的印象,此时不禁觉得吧台里这个银发调酒师虽然动作利索优雅。

    但莫名朴实无华起来。

    舞台上的年轻乐手拨动吉他唱着民谣,酒吧氛围昏暗而暧昧。

    酒很快被调好,苏恬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

    确实有果香和酸甜,不过对于她这种初次饮酒的门外汉,味蕾上主要感知到的还是涩味。

    但不难喝。

    她冲一脸邀功表情的调酒师点点头,道:“很好喝,谢谢你。”

    苏恬慢慢啜饮着这杯名为“雪山”的特调,思绪飘远。

    如果她来酒吧买醉被父母知道了的话,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勃然大怒。

    说不定会把她逐出家门。

    想到此,苏恬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快意。

    她做了19年的“别人家的孩子”,听话顺从,从未闹过青春期的逆反。

    在周围孩子闹着不上兴趣班的时候迅速考过小提琴十级。

    因为母亲是小学教师所以一年学三年的内容,7岁就跳到四年级被母亲安插到自己带的班里。

    京北师范大学只录到第三志愿德语后,为了更好就业立刻去修教育学双学位。

    上料理课和美妆课,保养头发和皮肤,做父母眼中女孩该喜欢的事。

    她兢兢业业地走在父母设定好的道路上,不出差错地完成每一项任务,像一个被写好程序的机器人。

    毫无怨言。

    但苏恬知道自己是怨的,她怨父母从未倾听过她的想法,怨自己没胆量去逆反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只能一遍遍劝自己父母是爱她的,这么做都是为她好,要尝试去理解他们。

    努力靠恐怖片自我发泄,幻想自己在的世界也出现了鬼怪,打破她平静又一潭死水的生活。

    然而她的自我欺骗也终于开始失灵,在父母面具没戴好的每个瞬间,她都清楚地认知到:

    “爱”或许真的存在,但需要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不想再做被喜爱的,漂亮又好用的工具了。

    -

    直到杯中液体见底,苏恬才慢慢抽离回现实。

    酒确实不错,后味清爽回甘冲淡酒涩,很适合她这种入门者。

    她又点了一杯。

    调酒师温馨提示她这款酒后劲也比较绵长,不过苏恬告诉银发男自己没感受到任何醉意,他就放心地应了。

    突然,场内一个服务生大喊:“今晚全场开销孟哥买单!”

    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的欢呼。

    她侧头循着声音看去,振臂欢呼的服务生站在场中一个8人卡座边。

    最中间的男人一手搭在沙发背上,眉眼低垂,看上去兴致阑珊,与周围的喧嚣沸腾格格不入。

    偏偏又毫不违和,似乎他合该是被万人簇拥千金博一笑的主人公。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咬在嘴里,身边衣着清凉的女生突然拿着打火机偎过去。

    火苗窜起,男人顿了顿,瞥了眼身边的女生,随即毫不在乎地就着女生的手点着了烟。

    一个十足的浪荡子。

    苏恬定定地看着。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男人突然抬起眼,目光正对上她。

    即使在昏暗的环境,并不算近的距离,苏恬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那是一双极黑、极锐利的眸子,如鹰隼般捉住她。

    不知是酒意终于上涌,亦或是什么难以言说的赌气情绪,苏恬没有移开视线,像个不服输的猎物一样和他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突然极淡地勾起唇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移开视线。

    两杯酒饮尽,苏恬迟钝地感受到蒸腾的醉意,危机意识提醒她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太低估“酒”的作用了,还好没有醉到不能走的地步。

    她昏昏沉沉地走出酒吧,眼前发晕,由于难以判断自己走的是不是直线,苏恬只好放慢脚步努力辨别,顺着地上的地砖缝隙往前走。

    总算走到地铁口,眼前的通道却一片昏暗,铁闸门已经被拉上。

    停运了。

    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酒劲已经席卷到五脏六腑,让她浑身发软。

    她在路边蹲下,缓慢摸出手机,努力睁大眼辨认上面的数字,23:37。

    刚好错过末班车。

    一阵汹涌的委屈卷上来,苏恬莫名有点想哭。

    她只是出来喝个酒,做了自己没被允许做过的事,却连地铁都要故意膈应她,和她作对。

    醉意和身体的不适放大了委屈的情绪,她晕乎乎地开始掉眼泪。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越来越响。

    苏恬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因为腿软站不起来,反而一屁股坐在路沿上。

    轰鸣声在她身旁戛然而止。

    慵懒又缱绻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赶不上末班车就气哭了?”

    苏恬抬头,对上男人含着笑意的眼睛。

    酒吧里被距离模糊虚化的那张脸此时过分清晰地展现在面前,她莫名屏住了呼吸。

    五官硬朗,眉眼深邃,鼻尖坠着的一颗红痣给五官平添三分艳色,薄唇唇角勾起一点上翘的弧度,手里拿着刚摘下的头盔。

    似乎是暖黄的路灯光弱化了男人面部轮廓的攻击性,此时的他看起来比酒吧里柔和了许多。

    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地定在原地。

    好在没过几秒,她一团浆糊的脑子总算连接上线路,分辨出了男人语气中的玩味。

    这人怎么这么过分啊……

    苏恬更委屈了,发起小脾气:“我没有,我没哭。”

    说罢抽了抽鼻子,拿手背蹭掉眼泪。

    ……

    闻言,男人笑得更放肆了,他长腿一抬跨下摩托车,蹲在路边,视线和她齐平。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比地铁快多了。”

    即使喝醉,苏恬的安全意识仍然根深蒂固。

    她警惕地盯着男人,道:“我才不会上车,我又不认识你,你是坏人。”

    “不对,我认识你,你叫孟哥。”停了几秒又露出点疑惑的神色,嘟哝着,“怎么都想拐走我……你这么帅也找不到老婆啊。”

    “叫孟时鹤。”男人被逗乐,顺着她的逻辑接,“我这么帅当然不用靠拐人讨老婆,所以我不是坏人。”

    “噢。”苏恬的大脑被酒精搅得一团浆糊,完全被牵着走,“孟时鹤,我站不起来。”

    又委屈地掉起眼泪。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扯起来,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架到摩托车上,边给她戴头盔边问:“你家住哪?”

    听到这话的苏恬突然又闹起别扭:“我不回家,不要回家。我要下车!”

    眉头紧蹙,眼睛从缺口露出来,湿漉漉的。

    孟时鹤盯着她烟味那抹红,须臾,“咔哒”一下把防风眼罩拉下来。

    “好吧。”他跨上摩托,引着她抓住自己的外套,“抓好。”

    引擎声响起,摩托启动。

    -

    为了照顾醉鬼,孟时鹤开得算得上缓慢。

    头盔里萦绕着的淡淡烟草气,拂过身侧的和缓的风,都让苏恬感到莫名的安定,她不由自主地把头倚在男人挺拔宽阔的脊背上。

    可能是身后的女生太安静,也可能是因为他带人经验约等于无,等孟时鹤意识到时,摩托的速度已经和平时无异,甚至差点在深夜空旷的柏油路上压了个弯。

    女孩的手也不知何时松开了。

    他急忙减速,惯性让苏恬整个上半身摔在他背上。

    “嗯……”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还有点细微的嗔怪。

    孟时鹤这才发现身后的女生睡着了。

    他不禁失笑,刚刚还怕把人吓着或者搞吐,结果人家一点不害怕,甚至睡得安稳。

    但睡着确实危险,他停下车,拍了拍靠在他背上的女生:“醒醒”

    对方却不领情,在他背后蹭两下,把头换了个方向。

    一边不满地拿手试图打掉他的胳膊,猫挠似的。

    孟时鹤只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扭过去,一只手撑着她的肩膀,靠单条胳膊脱下半边夹克。

    再换手脱下另外半边夹克。

    整个过程中女生都没醒,堪称婴儿父亲般的睡眠。

    他转回去,提着她的胳膊环在腰间,用夹克袖子捆住两只细白瘦弱的手腕,狠狠绑了个难以松开的结,把女生固定在背后。

    捏离合,挂挡,给油。

    摩托飞驰而去。

    生怕开慢了被路人看到报警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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