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除夕,前阵子下了大雪,临近新年天气又好了起来。禾儿在屋子里静养了多日,也觉得乏味,趁着午后的温暖出去透透气。这一年的冬天气温有些反常,雪比往年少,昼夜温差大,中午热得像快要入夏,到了夜里又寒意骤起,冻得人骨子里都是冰的。天边的晚霞很美,像晴朗碧空里飞跃过一只火凤凰,在茫茫无际的天边寻找着什么。也许是憋闷久了,禾儿只觉得此刻的景致美得空灵,忍不住想多走走。原本很少在宫里行走,对地形本就不熟,跨过一道道看着有些相似的宫门就有些迷了路。

    今儿是除夕,太后在慈宁宫举办除夕团圆宴。按照祖制本应该在皇上的乾清宫办除夕宴,可自从前几年皇上突发重疾,从此一病不起,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一直靠汤药勉强维持。太后便开始垂帘听政,代为处理朝政事务。宫中家宴也就都在慈宁宫摆宴。各宫嫔妃、皇子以及在都城的皇亲贵族都会来慈宁宫同太后一起过除夕。

    禾儿胡乱走着,听着前面越来越热闹,便知自己大概是走错了方向。天色渐渐黑了,风势也渐渐大了,禾儿拢了拢斗篷低着头向反方向走去。正跨过一道宫门,与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擦身而过。这个男子步伐稳健,气宇不凡,禾儿心下就是一惊怕是遇到了宫里的主子,可都走得匆忙也来不及请安。走过好几步,禾儿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个男子。好巧不巧,这个男子也转身看向禾儿。天色有些暗,看不清这个男子的容貌,只见他披着杏黄色的斗篷。那个男子倒是愣了愣神,仿佛看见故人。禾儿进宫时间不久,又一直在偏远的藏书阁当差,对宫里的礼节也记不住,从服饰上无法判断此人身份。见对方也看着自己,只低下头行了个礼便转身匆匆离去。

    兜兜转转终于转回了藏书阁,门口竟然有两个面生的内监守着。禾儿不由得心里有些担忧,怕是藏书阁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犹豫要不进去,正好有个侍卫打扮的人走出来,一眼便认出禾儿道:“禾儿姑娘,殿下正在等着你呢。”这个侍卫是四皇子身边的亲侍,禾儿之前见过几次,并未说过话,只听四皇子叫他皓天。禾儿挤出一脸笑容说到:“皓天哥哥,除夕夜殿下理应是陪伴太后,这突然到访藏书阁是要找什么典籍?”皓天与秦三哥私交甚好,对禾儿也颇为友善,小声说到:“殿下本是在陪伴太后,宴席后来大家都去看烟花,殿下说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便来了藏书阁。”“啊?那我还是等殿下走了再回去。”禾儿怯怯地说。皓天面色严肃起来说:“你到处乱逛已经是违反宫规,过时不归又是罪上加罪。”禾儿想说你们当做没看到不就没事,可听皓天话说得这么重又不敢再多说,只能低着头轻声轻脚地走进去。

    禾儿看到殿里的情景,心就是一紧。四皇子不怒自威,坐在正殿看书,藏书阁的宫人全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禾儿见到这个情景,赶忙上前向四皇子请安,看到大家都跪着也不敢起身。四皇子像是没看到她进来,一言不发继续看书。李嬷嬷跪在禾儿身边狠狠地刮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不敢出声。禾儿暗自懊恼,这怎么又闯祸了,而这又是犯了哪门子罪。除夕夜,各宫都喜气洋洋,宫人看管也没往日那般严苛,谁知今日怎么四皇子回来藏书阁。四皇子突然开口说道:“藏书阁现在是越来越有规矩了,李嬷嬷管教有方,今晚就都在这殿里辞旧迎新吧。”李嬷嬷听到这话怒气上涌回怼了四皇子一句:“殿下,今日除夕,安排当值的宫人不多,养病的宫人并未安排值守。一年到头,大家也只有这几日稍稍放松一些。今日除夕,请殿下开恩。”听到这话,禾儿心下了然,四皇子的怒意大概还是冲着她来的。没想到李嬷嬷敢这般与四皇子说话,禾儿不想连累其他人便大着胆子说道:“殿下,今日犯宫规的只有奴婢一人与他人无关。殿下向来赏罚分明,宽以待下,难得今日除夕好光景,请殿下宽宥其他宫人,奴婢甘愿受罚。”四皇子原本只是想小惩大戒,并无意在除夕责罚宫人,李嬷嬷求求情这事也就过去了。但见禾儿这么仗义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既然她这么想领罚,那么就好好领受也多长点记性。四皇子便说道:“那好,本王就恩赐你跪在殿里迎接新年。”说罢,便起身离开藏书阁。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今晚就特别想来藏书阁,没见到禾儿就有一股无名的怒意。这会儿虽然罚了她,但见到她后却是莫名地开心。

    众人散去,禾儿紧张的心神才些许放松,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一粒米下肚,刚刚太紧张不知冷饿,这会儿才真正感受到饥寒交迫。殿外风声凄厉,本就胆小的禾儿不禁有些颤抖。跪在地上的腿也开始麻了,膝盖膈得生疼。“这四皇子是个变态吗?莫名其妙就杀人。今日大过节的,跑来把众人责罚一番。如果我当时要是嫁去了吴家,会不会比今日这又冷又饿还羞辱的日子好过?”禾儿心里愤愤地想着。突然,有人轻轻推开门,禾儿闻声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思远抱着被子进来。思远看着禾儿一脸惊讶地表情说道,“想着你估计还饿着,给你送点吃食。这寒冬腊月的,一晚上跪在殿里怕是要落下病根,给你把被子拿过来了。殿下说要罚跪,你裹着被子跪自然也是可以的。”禾儿心里一阵暖流,激动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有些哽咽地对思远说着感谢。“好啦。宫里生活不易,我们本就该互相照顾。”思远劝慰道。禾儿感慨颇多,啃着馒头忍不住流下眼泪。

    这时又有人推开殿门进来,竟然是李嬷嬷和小杜子。李嬷嬷大概是没想到思远会在这里,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是觉得自己有罪,也来领罚。”思远面色如常,给李嬷嬷行了个礼道:“嬷嬷,我只是来给禾儿送点吃食。”李嬷嬷不再理会思远,指着小杜子端着的饺子对禾儿说:“这是四皇子命御膳房现做的如意饺子,赏赐给藏书阁每人一碗。这一晚上难熬的很,你赶紧趁热吃。”又转头冷冷地对思远说:“别在这假惺惺了。回去吃你的饺子,殿下赐的,冻成冰坨子你也得吞进去。”说罢走了出去。思远转头低声对禾儿说:“你快吃吧,我晚一点再过来陪你。”便快步跟着李嬷嬷出去。

    禾儿端着热腾腾的饺子大口吃起来。也不知是四皇子赏的,所以御膳房做得格外鲜美,还是自己饿极了,感觉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连汤都喝得一口不剩。吃饱喝足才觉得身上有了暖意,裹上思远送来的被子,跪在殿里好像也没那么难过。想到思远,禾儿又有很多不解,她就像一个谜。禾儿想不出她为什么到了年纪还不愿出宫,她也不理解为什么李嬷嬷对思远这般刻薄,但思远却好像没有感情一样,无论李嬷嬷怎么对她,她都毫无波澜。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有秘密。四皇子对李嬷嬷不像对一般的宫人,倒像是对长辈。小刚子常和思远躲着众人说话筹划着什么,但小凡子好像不太认同他们。禾儿无心知道别人的秘密,她只想着在宫里先躲一阵,等逃婚的风波过去。也许将来,她也能碰上一个真心爱的人,和他一起浪迹天涯或是找个山水如画的小城,他们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月下对酒当歌,吟诗作对。想着想着,禾儿不禁笑了,可腿上的麻痛一下子又把禾儿拉回现实。禾儿正搓揉着腿,思远又轻手轻脚地进来,吓了禾儿一跳。

    思远笑着说道:“这不是说了来陪你吗?你看我连被褥都搬来了。”

    禾儿嘻嘻笑道:“好姐姐,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在这儿得熬上一宿。”

    思远:“今晚我就不陪你跪了,坐在这陪你。以前我也经常值夜,习惯了。”说着就裹着被子在靠椅上坐下,禾儿也挪到旁边的靠椅上撑着手跪着。

    禾儿:“藏书阁也要经值夜吗?”

    思远:“我之前在其他宫里当值。”

    禾儿:“在哪啊?好玩不?正好你跟我说说宫里的事。”

    思远显然不想多提她的过往,只是岔开话题道:“哪里有好玩的差事,不都得小心谨慎。对了,我觉得四皇子对你有些不同?”

    禾儿就是一愣:“啊?这个人阴晴不定,也不,大多数时候都是阴的和更阴的。”

    思远:“你还真是口无遮拦,敢这样妄议主子。”

    禾儿哈哈哈大笑道:“这不就我俩吗?你知我知,天地知。不过,早知道宫里这番情境,我真有点后悔进宫了。可我又不想嫁给那个又黑又矮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思远被逗乐了:“你这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你和人家说过话吗?就知道人家傻?”

    禾儿认真地说:“倒也没有,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我只是不想被人像商品一样拿去卖。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庶出的女儿就像陈家养的盆栽,精心培育只为修整得好看些卖个好价钱。在婚姻大事上,我不想再逆来顺受被她们安排。”

    思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一直想知道禾儿的身世背景,听她说起又不免唏嘘。转而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进宫?”

    禾儿撇撇嘴:“我逃婚了呀。”

    思远:“你真勇敢。”

    禾儿:“如果是为爱而逃那才叫勇敢,我这算什么勇敢。不过是压抑太久,脑袋一热就跑了。要不是有三哥帮我,我八成被抓回去了。”

    思远:“不是四皇子安排你进宫的吗?”

    禾儿:“也是,也不是。我死缠烂打求他的。哎,也不知是对是错。”

    思远若有所思,看了看禾儿,见她面色真诚看不出丝毫伪装的样子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来藏书阁?”

    禾儿:“大概是三哥觉得这里清净,远离深宫的是非。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远离权力中心才能安稳度日吧。可我也没觉得这里有多清净啊。希望四皇子不要再来。”

    思远:“他以前不常来,也很少有赏赐。倒是你来了以后,四皇子来的次数多了不少。”

    禾儿有些不解:“啊?难道他是受三哥之托来看我的?”

    思远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姐妹俩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些别的。天刚刚蒙蒙亮,禾儿就被李嬷嬷叫醒了,不知道思远什么时候回去的。李嬷嬷看见禾儿跪在地上,趴在靠椅上睡着了,没好气地道:“这你也能睡得着?快起来回屋去。”禾儿尴尬地笑笑,正要站起来才发现这一晚上跪得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听使唤。李嬷嬷见状心疼地搀起禾儿,可嘴上没饶过她:“要长记性,这可是宫里最轻的罚。要是再不规规矩矩的,宫里最不缺就是折磨人的法子,扎针打板子夹手指可多了去了。”禾儿小声回应道:“知道了,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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