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儿在信中所述的关于世子母亲的线索,都是她的猜想而已。面对世子,她难免有些心虚。禾儿只能拉扯些旁的事,稳一稳心神。

    禾儿说:“殿下真是机智过人,凭那么一封信就能找到这儿来。”

    世子用手拨了拨烛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耐烦,直奔主题说:“我千里迢迢跑来,不是来与你寒暄家长的。你信上说,有燕云害死我母妃的证据。你若有,我就救你出去,你若没有,”世子停住话头,突然上前又捏住禾儿的脖子,这一次力道更重。

    禾儿觉得脖子都快要被他拧断了,心底生出一阵寒意。

    他只是吓了吓她,很快便松手坐回到桌边,审视地看着她。

    这一来二去,禾儿知道他必定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若无法给他满意的答案,恐怕今天就要无声无息交代在这儿了。

    之前听说的信息太零碎,现在只能靠胡编乱造拼凑一个完整的故事。禾儿语速很慢,她尽量说一些模棱两可,是是而非又挑不出错处的话。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世子微妙的表情变化,好及时改变所编的故事的走向。

    禾儿:“燕云当年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侍妾罢了。丈夫再如何宠妾灭妻,也不可罔顾天理人伦。所以,她只有一种手段能悄无声息地陷害你的母妃,那便是下毒。”世子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禾儿如此说,并没有过激的反应。

    禾儿心想这方向应该不错,继续说道:“她下药的方式极其隐蔽,并不是用现成的毒药。你母妃身体并不好,平日也会吃些药物调理。燕云借着管家之便,故意让厨房安排一些与你母亲所服药物相克的食物。日子久了,你母亲的身体便更加孱弱,用药也更重更频繁。给你母亲看诊的大夫必是看出了端倪。可燕云荣宠正隆,燕云威逼利诱,许他好处,这大夫也不敢多言。他的药方并没问题,即使叫人查证,他也可以撇清关系。”

    世子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怒气,这更印证了禾儿的猜想。

    世子不做声,禾儿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可自从你母妃去后,伺候她的下人仆从都被遣散了,那个大夫也不知所踪。时隔多年,相关的人证也再难查起。世子您虽知道真相,却没有证据。更何况,如今燕云已是正妃,早已今非昔比。更何况这些年,您父亲对她的宠爱有增无减。即便是有证据,也难奈她何。”

    禾儿停了停,想看他的反应,奈何他只是坐着一声不吭。面上的表情也再无变化。

    禾儿只好清了清嗓子,继续编下去:“我可以帮你扳倒燕云。我可以成为你的盟友。”

    世子终于有了反应,嘲笑道:“就你?一个王府的婢女?一介商贾的侍妾?你也配做本世子的盟友?”

    看来他来之前已经查过自己的底细了,禾儿继续强装镇定笑着说:“不,殿下。我的身份可不止这些。我,还是你四皇叔的枕边人。”

    这话似乎让世子感到不悦:“你还真是不知羞耻!”

    禾儿正色道:“男人的始乱终弃,意乱情迷,为何要怪罪到女人身上?”

    “够了!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世子突然站起身,走到禾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证据!在哪里?”他看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跟之前不太一样。脸上表情骤变,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禾儿语速很快:“殿下,你清醒一点!即使你现在手上有证据,你的父亲会相信你吗?你要的是扳倒燕云,我要的也是扳倒燕云,我们都要这样一个结果就够了。”

    “你说的这么轻巧,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从来没有试过吗?”他突然大吼起来。还好,这院子偏,现在也没人把手,外头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告诉我证据在哪儿!证据在哪儿?!”他突然疯了似地猛掐住禾儿,这已经是第三次掐住她了,这一次比前两次力道都猛。禾儿拼命地挣扎却徒劳无功。她很快便意识模糊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禾儿听到耳边嗡嗡的,好像有人在喊她。

    “谢谢,快醒醒!”世子把禾儿推醒。

    不知道昏过去多久,禾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接着一阵猛烈地咳嗽。看到世子还在,她难以抑制惊恐,下意识地回缩起身子。

    “对不起,我刚刚下手重了。”世子温言细语地说。“我只是一时心急,你别害怕。”

    回想起刚才的事情,禾儿只觉得短时间内,世子完全像两个人。从神态到声音,都完完全全是两个人。一个温和内敛,一个凶狠暴躁。

    刚刚被掐得直接晕过去,禾儿仍觉心有余悸。

    这会儿,世子看起来满脸愧疚,像个手足无措的少年。硬着头皮挑起话头说:“你说你有办法扳倒燕云,你有什么法子呀?”

    禾儿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语气舒缓:“殿下的父亲不相信自己。现与家中当家主母又有颇多恩怨,这处境实属艰难。我如今,落到如此下场,与燕云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禾儿愿意帮助殿下达成所愿。”

    世子依旧坐在桌边,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说:“这并不足以说服我。”

    禾儿起身,向世子行礼,郑重道:“世子殿下,事已至此,我不防把话挑明了说。我所爱之人和我的兄长都被他们构陷致死。禾儿本已了无牵挂,但心有不甘。我一个人虽势单力薄,但也曾被真心相待,不愿就此自暴自弃。愿为所爱的人讨回一个公道,不负先太子赠簪之情,不负兄长维护之恩。虽不知结局如何,但愿与世子一道去为枉死的人讨一个公道,求一个说法。”

    世子有些惊讶:“三皇叔他,曾送给过你簪子?”

    禾儿苦笑,算是默认。如今,她连保护他送给她的簪子的能力都没有。那已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属于她的东西了,可他偏偏连这点念想都不留给她。

    屋子里渐渐亮起来,不知不觉竟折腾了一整夜。世子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了禾儿一眼,并没有在说什么。他身手敏捷,翻窗一跃而出没有留下一句话。但禾儿心里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他们一定会再见。

    这一夜无眠的不止禾儿。今年的梨花落得晚,偏今日开始落了。半夜,萱玥从噩梦中惊醒大哭大闹,衣衫不整地冲出卧房嚷着要见皇祖母。值夜的婢女赶紧去请谢嬷嬷。谢嬷嬷急忙穿好衣服,赶来萱玥院里。只见她一个人蜷缩在梨树下抽噎,也不让其他人靠近。月凉如水,萱玥披散着头发,飘落的梨花落在她白丝绸的寝衣上,无端生出一种凄凉感。

    很久没收到长公主和驸马的书信了,谢嬷嬷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小心翼翼走近,轻轻拍着萱玥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萱玥平日嚣张跋扈,行事狠辣,但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谢嬷嬷心底是疼着她的。旁人只见她天之娇女的无限风光,而她的辛酸又有几人懂。谢嬷嬷不禁想起她小时候受了委屈,也是这般蜷缩着哭泣。

    从小到大,父亲对她都有种莫名的疏离感。她总是想尽办法讨父亲开心,可父亲对她只是忽视。她为了能在父亲生辰宴上为他献上一曲,私下练了好久,手指都磨出血泡。可父亲却拒绝了母亲的好意,说要一切从简不愿办宴席。母亲想着也好,就一家人简简单单庆贺也好。那天早上,她和母亲亲自进了厨房,准备亲手做一桌饭菜给父亲一个惊喜。哪知那日,驸马早早出门,一夜未归。只留下母女俩,呆呆地围着一桌菜。她看见母亲在房里独自一人偷偷抹眼泪。

    第二日,萱玥回到房里把琴砸了,一旁的婢女上去劝慰,竟然被萱玥拿琴砸烂了头。驸马刚好回来,看到了这一幕。自己女儿的闺房里,鲜血四溅,被砸死的婢女已经血肉模糊。其他奴才在院子里跪了一地,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上去劝阻。驸马上去就是一耳光,狠狠打在萱玥脸上。萱玥只是盯着父亲,眼里有恨意有委屈。

    长公主在一旁冷眼看着女儿和丈夫,一言不发。驸马从她身旁走过,没有问候也没有责备,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剩嫌恶。

    一连几日,驸马都没有回家。萱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闹,砸光了所有的东西,接着大病一场。可她的父亲,却至始至终没有过一句问候。驸马一直是如此,在外与长公主恭谦恩爱,可在家就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再到后来,萱玥爱上了太子,吵着要嫁给太子。驸马并没有像其他父亲一样考量女婿的人品,而是一开始便乐于促成这门亲事。可那时候,太子已经爱上了藏书阁的宫女,对萱玥并没有多少心意。为这事,萱玥哭闹了好几次。驸马非但没有劝慰女儿,反而是私下去看望了那个宫女。再后来,萱玥成婚的前一个月,太子出宫办事,那个叫华浓的宫女突然暴毙了。宫里所有人都对此保持了沉默。不知何故,太子当时执意要取消婚约,是驸马找太子长谈了一次,这场婚礼才如期举行。

    谢嬷嬷知道华浓暴毙一事大概与长公主有关,但也不敢多打听。偌大的深宫里,死几个宫人太常见了,她也没放心上。可自那之后,驸马回家的日子更少了,对萱玥母女愈发冷淡了。

    萱玥如梦初醒般抱着谢嬷嬷哭诉道:“嬷嬷,我梦到母亲身上都是血,全是血!”怎么办?怎么办啊!要是母亲有什么事,我怎么活下去啊嬷嬷!“

    萱玥语无伦次,涕泪横流。谢嬷嬷只能柔声安慰:“小姐只是做噩梦了,没准儿,明天夫人就回来了。梦都是反的。”

    谢嬷嬷又劝了好一阵,萱玥才止住哭泣。眼看着天也快亮了,睡也睡不成了。萱玥便命人伺候梳洗,准备进宫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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