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擦——”
木桩应声而断，吕危重重吁出一口气。
“哎哟妈呀累死我了，哎，你说那砍头的人，为啥非得把好好的尸体翻个身？本来就够累的，不多此一举吗？”吕危扶着腰，问坐在廊下吃蜜饯的懒云。
懒云这些日子跟着吕危到处跑，再早熟的孩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跟何况碰上这么个昼伏夜出的老板，人已经处于飘飘然的状态。好不容易回家歇会，压根不想再聊这个案子，含糊着敷衍道：“不知啊大人。”
明知吕危讨厌被叫做“大人”而为之，懒云姑娘真真是胆大包天。
亏得她老板是整个明镜台最好惹的人，不与她计较。
“我发现我给你取这名真是恰如其分啊——”吕危这话说的也毫无威慑力。
“哎呀老板别生气，懒云来帮你。”她当然不是真的被唬到，只是害怕接下来的啰嗦，赶忙蹭到吕危身边，把两块木头隔着一定距离立起来，再把一块平整地搁在上面。
吕危顺手劈下，还没使劲，干柴便干脆裂开。
吕危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斧头还举在空中，表情冷峻得像收魂的阎王。突然，她大叫一声：“我知道了!因为那人的力气和我相当，甚至更弱，如果按一开始的姿势脖子紧贴地面，不好发力，如果把人翻过来，空出一块空间，更方便。”
“所以，极有可能是女子。”吕危补充自己的假想。
懒云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个干过活的人都会知道的技巧，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她默默补了一句：“我也知道了，咱们缺个壮丁。”
吕危本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中，听到懒云这句嘟囔眼睛一亮，冲她勾勾嘴角：“走。”
懒云不明所以，但还是被吕危兴致盎然的情绪感染到，一把将手中的零食塞进嘴里，也跟着好奇起来：“去哪？”
“抓壮丁。”
吕危一掸身上的木屑和灰尘，便朝大门外冲去。
她要去一个地方，叫做平阳坊。
大祁法律明文规定，不允许明面上的人口贩卖。但同时，又存在这一条单独的律令，对贵族、大臣的奴婢管理进行了似是而非的规定。
但大门大户不管是使唤还是充门面，都会心照不宣地去人市物色。
吕危并不太看得惯这股风气，却也没有非得揭竿而起的想法。
当初她家落败后家仆四散，只有一个婆子带着她在最乱的巷子里过活。后来婆子快死的时候，靠在那常年热不起来炉子边，抹去吕危眼角那滴泪，长满冻疮裂口的手让她差点躲开，但它实在是太凉了，吕危舍不得松开。
婆子说，小姐今后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吕危说，嗯，我还会照顾你。
婆子没听完最后一个字，撒手人寰。
吕危说，你先别死，我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埋你啊。
婆子不再回答。
吕危想起人市里卖身葬父的小女儿，除了没有个正经名字，处境也不比她好。
干脆把自己卖了吧，虽没几两肉，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再后来她挨家挨户地问遍每一间铺子，几乎跑遍整个恒阳，才找到一户愿意先赊个潮木棺材的店家，一座小草包送走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当然，她也因此替那家店收了大半年的尸，好在自小跟着父亲见的死人也不少，并没觉得有多苦。
真正苦的人，正用几枚铜板叫卖着自己，她这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明镜台是怎么来的，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还是说回平阳坊。这地方虽也是买卖人口的聚集地，但不同于寻常的人市，干的可不只是遍地悲歌的生意，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行当。
你要是有钱，可以寻到一切想要的人。
懒云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她是最普通的一类“商品”，有些一技之长，满足主人最低级的要求。若不是这丫头从有意识起便策划着逃离平阳坊，不会撞见在此查案的吕危。
吕危看见她的一瞬间，就能想象得出懒云受过多少苦，却想象不出她是怎么捱过来的。
最终她把这归结于一种与生俱来的，消磨不掉的，生命力。
或许是想到自己又或许纯粹头脑一热，她把懒云带回了家，起名懒云，只说了一句：
“你自由了。”
伴随着阵阵回忆，吕危到达了平阳巷，刚下马便感受到一片密集的关注。平阳巷鱼龙混杂，此番外出又急，仍以女子之身示人。
在这里，女人罕见，但厉害的女人不罕见。
她们路过一个贩子的领地，那片地便立马安静下来。吕危面不改色地一一扫过那群人贩子背后的“货”，都安安静静地缩坐在一张草垫子上，头也不抬地任人挑选。
这些贩子虽然背靠同一个大山，手下的人却是截然不同。例如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看管的也是一样凶神恶煞，仿佛背了十几条人命的家伙；瘦弱一点的贩子，身后都是清爽漂亮的姑娘。
这里没有瘦骨嶙峋的老人幼童、讨生活的难民。能上秤，就必须要几斤分量。
吕危逛了大半条街，也没看到一个样貌不错的同时，身材魁梧的小少年，有些失望。
果然长相与身材不可兼得，她想。朱客久那俊朗的样貌，却摊上一个天生柔弱的体质，受不住过多的锻炼，再高挑的个子也始终清瘦，不够好看。
“要不走吧，老板。”懒云骨子里不喜这地方，但还是愿意陪着来，吕危瞧了一眼她，心想干脆下次再来。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一双眼睛吸引了她的视线。
在一排排低头的身形中，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太过扎眼。
吕危与他对上时，也不挪动分毫，反而眼中的情绪愈加浓烈。
这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长相虽说算不上俊秀，但很是白净，并不像被苛待过的样子。可他眼神中那装不下的欲望，渴求逃离这里的欲望骗不了人。
吕危整整观察了他小半柱香的时间，最后叹了口气，和同样看呆了的懒云说：“走吧。”
懒云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曾救她于水火的女子，也是她最亲的老板娘。
可吕危只当没看到她的困惑，转身离开。她并不是要离开平阳坊，而是走进另一户有门有匾的铺子。
还未完全迈入，便听见一阵吵闹声。
“你什么意思？收了钱就想跑，当我王大官人是吃素的？”
“对啊对啊，是不是不给我们大哥面子？”
伴随着的还有女人尖锐惶恐的喊叫声。
懒云跟在她身后一步进去，无意识地抬头忘了一眼那匾——万花园。
*
大理寺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把陆清急得四处乱窜。
“朱少卿呢？”
“好像是被叫去去听三司会审赈灾银的案子了。”
“早不去晚不去，况且柳正卿不叫，算什么规矩！？简直是故意的！”
明明林大公子的事是他让自己去查的，如今疑点也有了，还没抓人问话，就来了个锦衣卫的的人非说已经抓到了杜柔案的凶手。
这他/娘的耍谁呢！
陆清一时怒火攻心，想到本来有希望被大理寺侦破的案子打了水漂，差点倒在地上。
冯断丞急匆匆地从大堂外跑进来，拉住陆清便问朱客久去哪了。
“早上刑部派人来请的时候就觉得古怪，果然是调虎离山！”他也有些恼怒。
如今柳正卿正在后堂准备，不时那锦衣卫便提人来“自首”，一手查办的朱少卿还在三司那群老油条中间受罪。
按柳正卿那不粘锅的风格，这案怕是要半个证据都没，就“顺利”结案了。
陆清一屁股坐在旁听的椅子上，大脑一片混乱。
木桩应声而断，吕危重重吁出一口气。
“哎哟妈呀累死我了，哎，你说那砍头的人，为啥非得把好好的尸体翻个身？本来就够累的，不多此一举吗？”吕危扶着腰，问坐在廊下吃蜜饯的懒云。
懒云这些日子跟着吕危到处跑，再早熟的孩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跟何况碰上这么个昼伏夜出的老板，人已经处于飘飘然的状态。好不容易回家歇会，压根不想再聊这个案子，含糊着敷衍道：“不知啊大人。”
明知吕危讨厌被叫做“大人”而为之，懒云姑娘真真是胆大包天。
亏得她老板是整个明镜台最好惹的人，不与她计较。
“我发现我给你取这名真是恰如其分啊——”吕危这话说的也毫无威慑力。
“哎呀老板别生气，懒云来帮你。”她当然不是真的被唬到，只是害怕接下来的啰嗦，赶忙蹭到吕危身边，把两块木头隔着一定距离立起来，再把一块平整地搁在上面。
吕危顺手劈下，还没使劲，干柴便干脆裂开。
吕危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斧头还举在空中，表情冷峻得像收魂的阎王。突然，她大叫一声：“我知道了!因为那人的力气和我相当，甚至更弱，如果按一开始的姿势脖子紧贴地面，不好发力，如果把人翻过来，空出一块空间，更方便。”
“所以，极有可能是女子。”吕危补充自己的假想。
懒云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个干过活的人都会知道的技巧，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她默默补了一句：“我也知道了，咱们缺个壮丁。”
吕危本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中，听到懒云这句嘟囔眼睛一亮，冲她勾勾嘴角：“走。”
懒云不明所以，但还是被吕危兴致盎然的情绪感染到，一把将手中的零食塞进嘴里，也跟着好奇起来：“去哪？”
“抓壮丁。”
吕危一掸身上的木屑和灰尘，便朝大门外冲去。
她要去一个地方，叫做平阳坊。
大祁法律明文规定，不允许明面上的人口贩卖。但同时，又存在这一条单独的律令，对贵族、大臣的奴婢管理进行了似是而非的规定。
但大门大户不管是使唤还是充门面，都会心照不宣地去人市物色。
吕危并不太看得惯这股风气，却也没有非得揭竿而起的想法。
当初她家落败后家仆四散，只有一个婆子带着她在最乱的巷子里过活。后来婆子快死的时候，靠在那常年热不起来炉子边，抹去吕危眼角那滴泪，长满冻疮裂口的手让她差点躲开，但它实在是太凉了，吕危舍不得松开。
婆子说，小姐今后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吕危说，嗯，我还会照顾你。
婆子没听完最后一个字，撒手人寰。
吕危说，你先别死，我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埋你啊。
婆子不再回答。
吕危想起人市里卖身葬父的小女儿，除了没有个正经名字，处境也不比她好。
干脆把自己卖了吧，虽没几两肉，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再后来她挨家挨户地问遍每一间铺子，几乎跑遍整个恒阳，才找到一户愿意先赊个潮木棺材的店家，一座小草包送走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当然，她也因此替那家店收了大半年的尸，好在自小跟着父亲见的死人也不少，并没觉得有多苦。
真正苦的人，正用几枚铜板叫卖着自己，她这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明镜台是怎么来的，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还是说回平阳坊。这地方虽也是买卖人口的聚集地，但不同于寻常的人市，干的可不只是遍地悲歌的生意，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行当。
你要是有钱，可以寻到一切想要的人。
懒云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她是最普通的一类“商品”，有些一技之长，满足主人最低级的要求。若不是这丫头从有意识起便策划着逃离平阳坊，不会撞见在此查案的吕危。
吕危看见她的一瞬间，就能想象得出懒云受过多少苦，却想象不出她是怎么捱过来的。
最终她把这归结于一种与生俱来的，消磨不掉的，生命力。
或许是想到自己又或许纯粹头脑一热，她把懒云带回了家，起名懒云，只说了一句：
“你自由了。”
伴随着阵阵回忆，吕危到达了平阳巷，刚下马便感受到一片密集的关注。平阳巷鱼龙混杂，此番外出又急，仍以女子之身示人。
在这里，女人罕见，但厉害的女人不罕见。
她们路过一个贩子的领地，那片地便立马安静下来。吕危面不改色地一一扫过那群人贩子背后的“货”，都安安静静地缩坐在一张草垫子上，头也不抬地任人挑选。
这些贩子虽然背靠同一个大山，手下的人却是截然不同。例如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看管的也是一样凶神恶煞，仿佛背了十几条人命的家伙；瘦弱一点的贩子，身后都是清爽漂亮的姑娘。
这里没有瘦骨嶙峋的老人幼童、讨生活的难民。能上秤，就必须要几斤分量。
吕危逛了大半条街，也没看到一个样貌不错的同时，身材魁梧的小少年，有些失望。
果然长相与身材不可兼得，她想。朱客久那俊朗的样貌，却摊上一个天生柔弱的体质，受不住过多的锻炼，再高挑的个子也始终清瘦，不够好看。
“要不走吧，老板。”懒云骨子里不喜这地方，但还是愿意陪着来，吕危瞧了一眼她，心想干脆下次再来。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一双眼睛吸引了她的视线。
在一排排低头的身形中，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太过扎眼。
吕危与他对上时，也不挪动分毫，反而眼中的情绪愈加浓烈。
这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长相虽说算不上俊秀，但很是白净，并不像被苛待过的样子。可他眼神中那装不下的欲望，渴求逃离这里的欲望骗不了人。
吕危整整观察了他小半柱香的时间，最后叹了口气，和同样看呆了的懒云说：“走吧。”
懒云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曾救她于水火的女子，也是她最亲的老板娘。
可吕危只当没看到她的困惑，转身离开。她并不是要离开平阳坊，而是走进另一户有门有匾的铺子。
还未完全迈入，便听见一阵吵闹声。
“你什么意思？收了钱就想跑，当我王大官人是吃素的？”
“对啊对啊，是不是不给我们大哥面子？”
伴随着的还有女人尖锐惶恐的喊叫声。
懒云跟在她身后一步进去，无意识地抬头忘了一眼那匾——万花园。
*
大理寺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把陆清急得四处乱窜。
“朱少卿呢？”
“好像是被叫去去听三司会审赈灾银的案子了。”
“早不去晚不去，况且柳正卿不叫，算什么规矩！？简直是故意的！”
明明林大公子的事是他让自己去查的，如今疑点也有了，还没抓人问话，就来了个锦衣卫的的人非说已经抓到了杜柔案的凶手。
这他/娘的耍谁呢！
陆清一时怒火攻心，想到本来有希望被大理寺侦破的案子打了水漂，差点倒在地上。
冯断丞急匆匆地从大堂外跑进来，拉住陆清便问朱客久去哪了。
“早上刑部派人来请的时候就觉得古怪，果然是调虎离山！”他也有些恼怒。
如今柳正卿正在后堂准备，不时那锦衣卫便提人来“自首”，一手查办的朱少卿还在三司那群老油条中间受罪。
按柳正卿那不粘锅的风格，这案怕是要半个证据都没，就“顺利”结案了。
陆清一屁股坐在旁听的椅子上，大脑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