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算准了李凭云这次是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他一定调动了所有人手去夺狼首山,如她所料,三天后,手下从元阳县带来了一批“俘虏”。

    她把他们安置在北都军营,逼利诱几句,便套出了话。

    “徐知春”三年前带着大乘教的人前来元阳县布道,他能预知天命,好几个谶语都应验了,再加上他断臂、眉心开天眼,元阳县从上到下,都深信他和大乘教是上天派遣下凡布道的神仙。

    徐知春来元阳县的第一年,只做了一件事:教书。

    他带出了元阳县史上第一位乡贡,被薛县令聘任为衙门主簿。

    其人不但和善,更是身体力行带着百姓一起耕田,元阳县百姓才不至于饿死。后来,又是他拔掉了薛彦这个□□幼女的毒瘤,元阳县百姓更是对他爱戴有加。

    赵鸢相信李凭云选择元阳县这个地方落脚,是看中了这里偏僻隐蔽,暗中养兵不易被发觉。大乘教,就是他养兵的掩护。

    可李凭云终究是个书生,又没上过战场,凭他一己之力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养这么多兵?

    赵鸢很难不怀疑他有别的帮手。

    她已经在元阳县百姓跟前露面了,元阳县百姓认定她是要对付“徐知春”,不肯给她透露更多。赵鸢午睡前,吩咐淳于去和他们套套近乎。

    淳于长了一张亲和的娃娃脸,讨老人家欢心,他不负赵鸢所托,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

    “有个阿婆自称是大乘的教忠实信徒,她说自己给大乘教教主夫人接生过,她见到的那个教主,虽然带着面具,但人是健全的,应该就是他的帮手。”

    赵鸢手扶着粥碗的碗沿,“李凭云这个人,话虽不多,但及会操纵人心和煽动别人。”

    淳于被赵鸢捡回去的时候,“李凭云”这三个字是被禁的,后来除了赵鸢,长安再也没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他对李凭云的印象,仅限元阳县的两次往来。

    “赵大人,我和他打了两次交道,感觉是个平庸之辈,不像你说的那么厉害。”

    赵鸢指向自己:“我,你觉得厉害么?”

    淳于想到当年赵鸢一招偷天换日把自己从刑场上换下来,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她有主见,有胆识,有格局,而且心思极为缜密,怎能不厉害?

    淳于他们这些死士都常为她打抱不平,若她是个男子,官职绝不会止步于五品,定有更大的作为!

    “你可是赵大人,当然厉害。”

    赵鸢道:“都是李凭云教的,而且,我还不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赵大人,作品这二字...是否不大恰当?好像把你自己当个物品一样。”

    赵鸢语重心长道:“李凭云是个心无旁骛一心成事的人,而成事的代价,是泯灭人性。”

    “我觉得,也不必太过忧虑。大邺江山将士万千,他们只有几千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引起了赵鸢的另一个疑问。

    李凭云断然不会做以卵击石的事,就算他真有本事攻下太原,朝廷将士千万,夺回太原简单如碾死一只蚂蚁。

    那么,他到底何来底气攻打太原?

    他手上一定有其它筹码。

    淳于吃罢饭,换赵十三来吃饭。

    赵十三囫囵喝了粥,一言不发盯着她。

    赵鸢:“嫉妒我天生丽质么?”

    赵十三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个女人,他比淳于那臭男人更懂赵鸢此时的心理,赵鸢此时心理一定不好受。

    他心里算盘打得响,赵鸢若投奔李凭云了,他就去投奔刘颉,他们都得偿所愿。

    “你想投奔他,是人之常情。毕竟,当年你就对他爱得死去活来。”

    赵鸢抿唇笑了笑。

    “我投奔了他,与陛下为敌,与赵家为敌,若他输了,我除了能落一个痴情的称呼,一无所有,比当年还惨,若他赢了,我便落一个叛徒的名声,对了,你猜他对我的喜欢究竟有几分?他这人薄情,就算没别的女人,能给我的情,最多也不过三两分,我投奔他,图什么呢?”

    “你是个女人,能不能感性一些?”

    “你也当了这么多年女人,难道仍然认为女人就只有感性?肤浅啊。”

    “不论如何都好过现在这样进退两难。长安谁不知道你是李凭云的寡妇?李凭云造反,谁会认为你无辜?”

    “我觉得,这反而事件好事。”赵鸢说,“从此以后我不用再背负他的仇恨了,也不用想着怎么和陈家人斗,怎么和陛下斗,我只要踏实本分地守护百姓,做好我臣子分内之事,从此往后每一天,都心安理得。”

    赵鸢吃了两口,惦记起了被抓来的元阳县百姓。

    虽然她对这些百姓礼遇有加,可他们把她当恶人。若不慎重对待它们,背扣上“虐待百姓”的污名,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赵鸢一改之前作风,换了身温柔的女装,画了平易近人的妆容,一边用篝火欢迎百姓,一边卖惨。

    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寡妇,声情并茂讲述着十年孀居,众叛亲离。此举效果甚佳,几个闹得最凶的妇人也开始安慰她了。

    “妹子,你还年轻,能生养,找着合适的,还能再嫁。”

    “是啊,你瞧你,出身这么好,还怕找不着男人?实在不行,就回娘家。”

    赵鸢见大家对她不再敌视,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元阳县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今年水灾,明年又旱灾的,我理解大家不愿背井离乡,但我赵鸢是朝廷的官员,让我看着眼睁睁看着你们受灾,我良心何在!诸位若真怜惜我,就请好好为你们自己和子孙后代考虑!”

    “你让我们背井离乡,我们世代都在元阳县,还能哪儿去啊?”

    “我舅公梁国公,镇守青云川,青云川是个世外桃源,四面是看不到尽头的青山良田,若元阳县父老乡亲们不在意,我明天一早就派亲信送诸位前往青云川安家立业。”

    饶是元阳县的老百姓,也听过青云川的好。

    赵鸢见他们态度有了改变,又把太原局势夸张地转述给了他们,老百姓一听要打仗,恨不得立马逃到安稳地方。

    而这个安稳的地方,非青云川莫属。

    百姓安稳,赵鸢心中大石落地,她命淳于亲自护送他们前往青云川。

    “此次前往青云川,一是给元阳县的百姓一个容身之所,二是劳你问我舅父借兵,得在朝廷知道太原情况之前让李凭云撤退,若不然太原因我失守,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淳于道:“赵大人,有我在,你就放一百个心。”

    赵鸢揶揄赵十三:“学着点儿。”

    赵十三一反常态,不但没顶嘴,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赵鸢:“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可能是那个欧阳天天给我献殷勤,怪心烦的。”

    第二日一早赵鸢送百姓出城门。百姓人数不多,不足百人,她为了表达诚意,亲自站在城门前给他们分发路费。

    “诸位,这都是朝廷的心意,等大伙儿到了青云川,一定要安居乐业!”

    路费从何而来?自然是从太原的银库里拿的。这陈望山看着老实,其实也没少捞油水。

    赵鸢发钱发的正起劲,人群里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怎么会有婴儿?

    赵鸢朝啼哭声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裹着头巾的妇女,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

    女人的脸被头巾挡着,看不见面容,但赵鸢一眼认出她手里牵着的那个孩子!

    那正是当初在元阳县衙喊李凭云作“爹”的孩子!

    赵鸢吩咐赵十三,“把那对母子请过来。”

    赵十三不情愿道:“你小心吓着婴儿。”

    “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不容易了。”

    “那就给他们多发点银子呗。”

    “你为何不愿意带她们过来?”

    面对赵鸢的质问,赵十三想不出反驳的借口。是的,那母子三人,是茹娘和刘颉的两个孩子!

    当年在晋王府,赵鸢见过茹娘,后来她去接晋王府囚犯,明知茹娘不在其中,却放过了她。她看到茹娘的脸一定会想起来!若是知道茹娘还活着,以赵鸢的推断能力,肯定会推断出刘颉还活着。

    “算了,不用请了。”赵鸢说完,亲自走向茹娘。

    茹娘也怕被赵鸢认出来,她低着头说,“女相公,孩子可能是困了,睡着就不哭了。”

    赵鸢还没看到茹娘的真面目,她蹲下来,平视着昭哥儿:“你认识李凭云么?”

    昭哥儿:“我娘不让我说我认识亚父。”

    茹娘:“...胡说什么!”

    茹娘着急去捂昭哥的嘴,反而出卖了她细腻光洁的手。

    “好漂亮的一双手。”

    昭哥儿脸上长着一对大酒窝,赵鸢似曾相识。

    她站起来,盯着茹娘露出来的眼睛。

    茹娘背上的嘉贤哭个不停,她越来越紧张了。

    赵鸢从腰间拿出帕子,递给茹娘:“你出汗了。”

    “谢谢女相公...”

    茹娘擦汗时,赵鸢轻描淡写地吩咐手下,“请这位夫人和两位小公子回军营。”

    她本没有认出茹娘来,请他们回去,是因为笃定他们认识李凭云,打算放他们回李凭云那里。

    但当手下押送茹娘的时候,昭哥儿以为他们要欺负母亲,上前去推人,结果推到了茹娘,茹娘的头巾散开,露出一张柔美的面孔。

    赵鸢在记忆里找寻着这张脸孔。

    陇右,凉州,晋王府,她被软禁,晋王的妾室曾帮过她一回。

    “你是茹娘。”

    “女相公认错人了。”

    “娘,她知道你名字!”

    赵鸢挑眉:“你儿子么?”

    茹娘可真不想承认这是她儿子。

    “昭哥儿,拜见女相公。”

    赵鸢心说难怪觉得这小男孩的大酒窝眼熟,原来是遗传了晋王那莽夫啊。

    不对...

    晋王十年前就被抄家处死,这个孩子怎么看都不到十岁啊。

    难道茹娘当年逃出生天,思念成疾,找了个晋王替身?真没料到茹娘对那莽夫竟是真情。

    不,不对!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十年前茹娘和李凭云素未谋面,如今她的孩子怎会认李凭云作亚父?那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又是谁?

    赵鸢朝茹娘作揖道:“多年前,多谢夫人相助。”

    茹娘说:“我也没帮你什么,当年你将我从囚犯名单中抹除了,是我该谢你。”

    “夫人,李凭云对太原虎视眈眈,而且捉了太原太守做人质,我作为朝廷监察御史,巡查至太原,守护太原城是我职责所在,委屈夫人随我回军营了。”

    赵鸢说的也不算委婉,茹娘和赵十三都听出她的意思了,她是要拿茹娘和这两个孩子当人质,交换陈望山。

    赵鸢吩咐道:“十三,有劳你照顾茹夫人和她两位公子。”

    赵十三颤巍巍道:“是。”

    赵鸢骑马走在前面,赵十三押着茹娘,跟在队伍后面。

    茹娘边走边说:“胡十三郎,王爷对你恩重如山,你若泄露王爷的秘密,天打雷劈。”

    赵十三心不在焉道:“不用我泄露,她让我照顾你的时候,就猜到了。”

    昭哥儿一脸期待:“娘,猜谜语吗?”

    茹娘提起昭哥儿衣领:“从此刻起,你不许说话。”

    赵十三说中了一半,赵鸢是猜到了,不过她猜的不是刘颉没死,而是猜刘颉还有个同胞兄弟。她去欧阳刺史那里询问过,欧阳说没听过先皇除了晋王,还有其它胞弟。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放弃了猜想,直接派人送信去了狼首山,提出以茹娘母子换陈望山。

    狼首山,军营。

    李凭云一个没看住,刘颉已经拿剑砍了信使。

    李凭云瞥了眼地上的尸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王爷真是有肚量啊。”

    那把刺穿尸体的剑上,串着一封来信,李凭云弯腰辨认,一看就知道是赵鸢的字。

    “茹娘与二子,二选一,换陈望山。”

    “天下最毒妇人心,李凭云,这回老子拿赵鸢祭旗。”

    李凭云若无其事地勾唇一笑,语气中甚至有几分得意:“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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