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只手捆住赵鸢之后,李凭云已经满头汗水。

    赵鸢害怕李凭云强来——看这架势,是要强来了。

    她脑海浮现一则长安奇闻,说的是一对夫妻在妻子来月事时行房,不久之后二人双双□□染疾而亡。她也知道自己选了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但死在仕途上,和染私疾而亡,身后名截然不同。

    “李大人若是求这个,等我身上干净了,给你七天七夜,任君采撷。”

    李凭云暴怒:“你闭嘴!”

    李凭云真是个讲究人,哪怕气成这样,对她的动作还是井井有条,只是力道重了些,掐的赵鸢肉疼。

    赵鸢宁愿他来狠的,而不是这样软刀子磨着自己。

    她委屈说:“若是闭了嘴多无趣,你不如找一块木头去蹭。”

    赵鸢的混账话让李凭云清醒了一些。

    他的母亲被强迫生下了他的,他不能这样。他不能像命运待他那样,对待其他人。

    幸好他只有一只手,做什么都费劲,身体冲动的时候也被迫着冷静。

    他的手从赵鸢身上移开,掐住赵鸢的下巴:“你为我守身这些年,现在就为了能赢我一回,去勾引陈望山那烂货,不委屈么。”

    赵鸢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心却缥缈,空无一物。

    此前她口说无情,心里却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他有个好的结果。直到今夜恶言相向,那份靠着回忆缝合的感情,终还是碎了。

    年轻壮怀满满,情深不渝,忘了他们本来的身份。其实只是俗世里两个俗到不能再俗气的人,一个是颠沛流离的贱民,一个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能有什么好下场。

    赵鸢道:“李凭云,我守的从来不是你,而是我心中的公道。”

    公道二字,李凭云半点都听不得。

    谁来还他公道?

    他的前程,他的抱负,他的朋友和学生,他的人生,他的手臂,昭哥的腿,还有...那个对他一片真心的姑娘。

    谁来还他!

    他扯住赵鸢被捆的双手,再度把她拖到外面。

    “把陈望山带过来。”

    赵鸢怕李凭云在赵鸢面前羞辱自己,若他敢那样做,她一定会杀了他!什么旧情,和他一起见鬼去!

    但李凭云只是把她丢在了一边,他走向阿宋,低声吩咐了几句,赵鸢努力想听清他在说什么。阿宋领着几个士兵下去,没一会儿,他们抱来了许多干柴堆放在一起。

    阿宋从烽火架上取下火把,扔上干柴,火焰很快就升高了。

    熊熊烈火浊地赵鸢眼睛酸痛,她似乎意识到了李凭云要做什么。

    他要烧死陈望山。

    陈望山是个好的将领,她无法看着他落此下场。

    战败将军,无名而死。

    赵鸢冲到李凭云面前:“李大人,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陈望山活着肯定还有用处,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

    此时陈望山刚刚被带出来,他的口中被塞了铁球,他说不出话,只能看着李凭云将赵鸢搂在怀里,对她耳语。

    李凭云柔声道:“杀他是不明智,可我想杀他啊。”

    李凭云生来薄情,却在提到昭哥的时候哽咽了。他朝士兵颔首,陈望山便被推进了火海里。

    有了生灵献祭,那火焰更加嚣张,烧红了夜空。

    随着陈望山被烧成灰,她也万念俱灰,疑虑、迷茫、恐惧都不见了。

    她和李凭云都成了杀人的阎王。

    赵鸢面无表情地问:“昭哥出事,我有责任。以刘颉的性子,定不会放过我,他要杀我,你会救我么?”

    太多仇恨压在李凭云的心头,迄今为止,李凭云已不大记自己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利用她。

    他只能权衡利弊。

    至少目前来说,刘颉比赵鸢更重要。

    他不想再骗赵鸢,摇头道:“不会。”

    两行清泪倏然落下,赵鸢自己都未曾察觉。

    她无所谓地擦去脸庞上的湿凉,冲李凭云嫣然一笑:“你听过破镜重圆的典故么?”

    李凭云只说:“我非典故里的陈德言,你也非乐昌公主,不能混为一谈。”

    赵鸢向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所为破镜重圆,本就逻辑不通。镜子的用途是让人照见自己,而不是寓意团圆。碎了的镜子,仍能让人照见自己,反倒是拼合之后,留下裂痕影响观照,若是镜中人照见自己满面破碎,要团圆又有何用。”

    真心如明镜,碎了就扔了吧。

    李凭云看到赵鸢此时的模样,心头百感交杂。

    她的脸被烟熏黑,两条泪痕格外明显,狼狈又桀骜。

    若不是当年遇上他,她如今应正在长安尽享荣华富贵,那是多好的人生啊。

    李凭云唤阿宋过来,让阿宋带她回自己帐篷里。他则扭头去了江淮海住的地方。

    江淮海刚才躲在帐篷里看他烧人,毛骨悚然。

    以前他虽有城府,但从不害人。老天爷,你瞅瞅你,究竟对这个书生做了什么?

    李凭云踹了一脚装睡的他:“别装睡了,跟我去看看昭哥的腿伤。”

    江淮海:“你不睡觉了?”

    李凭云说:“昭哥有事,我睡不着。”

    江淮海调侃他:“这么在乎,该不会是你亲生儿子吧?”

    李凭云并没有笑,江淮海起身,“我跟你去,别这么冷森森地看着我。”

    昭哥母子已经被送入了太原城里,他们住在太守府上,十几年前,这里是晋王府邸。

    江淮海看过昭哥的腿伤,寻不出太合适的话,只好说:“孩子还小,还要慢慢发育呢,再说天下大夫这么多,肯定有人能治好他的。”

    李凭云知道他的意思了。他安慰了茹娘几句,走向院里。

    日出天明,他孤身坐站一处石碑前,江淮海走上前,“你连赵鸢都不在乎,我以为,你早就断情绝爱了。”

    一场攻城战将李凭云折磨地疲惫不堪,霞光照在他脸上,并没为他带来多少神采,反而让他看起来沧桑不少。

    “当年我被刘颉所救,于灵州囚禁三年,直到昭哥出生,他寻不到给昭哥起名的人所以前来找我,我才得以一见日光。后来突厥残余势力突击灵州,刘颉领当地民众击退突了突厥人,引来了朝廷的注意,只能继续流亡。他本想杀我,茹娘劝他留我一命。我们去了南方,躲藏了两年,茹娘请我教昭哥,昭哥学语的第一句话是对我说的。刘颉夫妇每次一吵架,他就跑来躲在我这里。刘颉打算回到北方,那是我唯一能逃离的机会,但我竟舍不得昭哥。去了辽东之后,刘颉养兵,昭哥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我的,三年前我们趁着匪乱来到太原府,我出了意外,断了一臂,心如死灰,是昭哥陪我度过那段日子。”

    他寥寥几句话叙述了这十年,江淮海便知他活下来已经不易了,想来那个叫昭哥的孩子,是他这些年唯一的依靠。

    他好奇道:“三年前,赵鸢升任刑部郎中,自立门户,无人不晓其赵鸢名讳,那时她羽翼已丰,你...想过找她么?”

    李凭云直勾勾盯着江淮海,眼里不见情绪,看了他良久,才说:“如今我只想尽快回到长安,找御医给昭哥治腿疾。”

    江淮海唏嘘道:“她这些年残害不少宗室,若女皇失势,以她的性情,不会屈服,那她只能是第一个被杀的。”

    李凭云没回话,江淮海抬头一看,他竟靠着石碑睡着了!

    敢情还在乎儿女情长的就只有他一个!

    午时一过,太原刺史欧阳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见李凭云。

    江淮海见到太原刺史为他们所用,暗自惊叹李凭云这盘棋布局之深。

    欧阳临空的父亲,是刘颉的旧部下,欧阳临空的生母出身不高,难以入书院读书,他父亲便去求刘颉,刘颉一通威逼利诱,在书院里给欧阳临空寻了一张书桌。

    三年前他们来太原府,刘颉找的第一个人就是欧阳临空。

    当时欧阳婉言拒绝,刘颉脾气火爆,要砍死欧阳临空,李凭云以命相劝劝。欧阳没办法,只能把他们打发去元阳县的深山里。

    谁料他们会水淹太原城!

    别处的情况欧阳不清楚,但在太原府,刘颉就是民心所向。

    能说上话的家族都是受过晋王恩惠,甚至有些长辈固执地认为先帝当年是要传位给晋王的,太原一战后,刘颉没死一事天下皆知,就连欧阳半年没下地的老父亲,都急着出门拜见晋王。

    欧阳别无选择,只能来投诚了。

    至于投诚的诚意么...就是被他五花大绑来的人。

    “李公子,这个人是赵鸢的亲信,他打算去长安通风报信,被我拦住了。”

    赵十三人被绑着,脚可不闲,他朝欧阳屁股上狠狠一踹,“臭不要脸的亏我信你。”

    江淮海立马把赵十三拎到一旁控制住他。

    欧阳又献上一个食盒:“李公子,你中午肯定没吃吧,这是我娘炖的蹄膀汤。”

    赵十三全身只有嘴能活动,他不屈地挑拨离间:“李凭云,这臭男人拿蹄膀讽刺你没有手呢。”

    李凭云那只断臂,是江淮海永远的遗憾,他是他见过最完整的人,如果当初自己再厉害一点,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江淮海寒气逼人,“谁敢拿这事说笑,我拔了谁的舌头。”

    欧阳临空慌道:“李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凭云抬起自己的左手,在众人面前转了转手腕,“就算剩一只手也需要补的。”

    他用不冷不热的玩笑化解了僵局,也救了赵十三的舌头,赵十三后悔了,刚才不该拿他的残疾说事的。

    李凭云把蹄膀汤分了三份,江淮海一份,赵十三也有一份。

    一群男人刚才还在大眼瞪小眼,一口软烂的蹄膀入口,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江淮海打个饱嗝,“你不吃么?”

    李凭云说:“赵十三喜欢,给他吧。”

    赵十三听到这句,背后直冒冷汗。

    这不会是...断头饭吧...

    李凭云和他没什么情义,江淮海更是对他动辄打骂,至于茹娘...早知道当初不要对她一口一个贱蹄子了。

    落到这些人手里,八成没什么好下场,他只能祈祷刘颉快回来。

    此时刘颉背着一把陌刀,一身铠甲,从天而降。

    赵十三内心:英雄,你来了。

    英雄压根没瞧见他,一路丢盔弃甲,跑向后院:“昭哥儿!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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