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四万四千一百九十八两啊。”赵檐重复了遍这串数字,眼孔闪着金钱光,随即冷静下去又补了一句,“这只是你需承担的部分损失,一文不多算。”

    言福抿唇一笑:“我信的过你。”

    见她如此爽快,赵檐笑问:“公子是打算一次结清,还是分多次结款?若公子不方便,我赵五爷可派人上门收款,就是这……车马费、人力费、雇佣费得劳公子结算一下。”

    言福感慨,不愧是赵五爷啊!

    自从猜出此人是赵檐后,言福莫名觉得自己对他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只是一时半会儿,琢磨不清感觉缘何而起,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这股陌生的熟悉名为——臭味相投。

    啊不,是志趣相同!

    都是精打能算的好手。不该自己出的坚决不出,该自己出的部分秉承“多化少,少化无”原则。

    为了这份“多化少,少化无”,他们愿为化成春风,徐徐度之,在潜移默化之中将“拿钱”的“钱”化无,只留下一个“拿”。

    当然,辅助不可缺,脸皮够厚也!

    “只是这四万多,怎么说都是一笔巨款啊。”言福面露犯难之色,抬手摸了摸胡子,温吞道,“我自是相信五爷,也相信这赔偿的价格一文没有多算。

    “只是五爷你如何证明这些被损坏的物件的具体价值呢?

    “这账房估的价格,听着是既参考市价,又去除折损,还根据名家影响力度推算,挺像那么回事,让人觉得有理有据,估价合理,可是……”

    言福话音一转:“这账房是你赵五爷的账房,算账的是你赵五爷的管账先生,如此算出来的账……”

    赵檐轻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无须拐弯抹角。”

    “赵五爷说的哪里的话。”言福嗔怪一句,“你看啊,都是你的人算出来,不免落人口舌。可若都是我的人算,所算的数目与你算的有出入,岂不是要为财伤了和气。我这边有个法子,既不伤和气,也能保证客观公平。”

    赵檐掏了掏耳朵,示意她继续。

    言福略略坐直了身子,和他一一算道:“比如你这块木,确实是海南黄花梨木。然,同一物亦有好坏之分,其价格更是天差地别。

    “为了保证你我二人的利益,你只须找到黄花梨木的木料甄别师傅,让他给你打个书面证明报告。

    “同时为增加可信度,一人的手书证明不够,须得找齐国上下认可的知名师傅四位以上,才可。”

    她伸手比划出四根手指,随后收回撑着下颔,继续说:“再说这《千里江山图》的临稿,这临稿只是画作一隅,姑且不谈画的价值因此贬值多少,就知论这江南的书画名家。

    “从头至尾你们只提‘书画名家’的头衔,却避而不谈具体是哪位书画名家。

    “名家排行榜的首列名家与不入流名家,皆可称为名家,但这中的差别却是千金难求与买画送千金的天壤之别啊。

    “而活着的名家与已故的名家、官场吹捧出的名家和世人公认的名家、人品低劣但画品极高的名家和人画两品皆为上上佳的名家,都头顶‘书画名家’四字,可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文章几何,五爷恐比我这个外行还要清楚三分。”

    赵檐笑听完言福这番高论,不过那笑只是皮笑肉不笑。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里已经藏了把利刃,若不是她有副好看的皮囊撑着,这会儿的模样怕是比之山匪凶徒,还要怖人。

    言福全然不在意他那副要吃人的神情,啧了一声,提起茶壶给他斟了杯茶水,和声和气:“我知道,有时候有些东西凭人情与交情所得,乃无价之宝。

    “故而我想了个法子,五爷只需请得这位江南名家认可自己的画作能以此价折算,并手书一封认可书,盖上私印,按下手印,我定照价赔偿。

    “哦对!那个字也是一样的。”

    言福亦是眯着眼,不过她的眯眼是因为笑,笑眯眯的,一副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好商量,大家和气生财的模样。

    只是话中之意却是——拿不出证据,要钱没门!

    赵檐拿起手边的扇刀,“啪”的一下展开扇面,斜乜了言福一眼后,摇着扇,向椅背一靠,懒散地倚在圈椅上:“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得罪人?我赵檐脸上像是写了个‘傻’字吗?”

    言福嘿嘿一笑,顺着接了一句:“赵五爷,你这般妄自菲薄,倒叫旁人无地自容了。”

    赵檐摇扇的手一顿,有些语塞:“你骂我便骂我,何必连自己也一起骂了。”

    言福:“我是在夸你,顺便连我自己一道夸了。”

    赵檐无语:“……”

    “楼下雅座的客人说你是无仪,实乃谬论。”赵檐以扇遮着面,只露出那双狭长的眼睛,眼中满是促狭之色。

    言福知他是故意话说一半留一半,也不作理会,反倒扬眉夸他:“不愧是赵五爷,事事都逃不过你充满智慧的眼。”

    赵檐:“……”

    他觉得这人话中有话,决不会像表面那般简单,可一时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想了想,索性也不理会,转而言道:“公子在赵楼扰客在先,砸坏物品在后……”

    言福纠正:“并非是砸坏,是物件自己倒的。”

    “……”

    赵檐乜了她一眼,继续:“扰客的损失我暂不与公子算,但这物品的部分赔偿可是你亲口应下的。君子立世之本乃一‘信’字,言而无信者,在世间可无立足之地!”

    他合了扇子,用扇头抵着茶杯往前一推,茶水在杯盏中晃了晃,险些溢出:“我这人怠懒又好面子,你提得那些我不会去做。当然,我除了怠懒、好面子,还好说话,这样吧!再折一折……”

    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掌心,思忖了一会儿,他道:“两万四千一百九八两。八成现银,不要宝钞,珠宝字画以当铺死当价给出。”

    言福歪了下脑袋,对他突然的折价并不意外,她两指捏住茶钮,提盖敲击杯沿敲了三下:“两万多啊。”

    她拖着长音尾调,似是对这个价格有些不满意。

    赵檐敲桌:“巴蛇食象!”

    ——你莫要太贪婪!

    言福笑着用盖缓缓击打杯沿两下:“可吐出的象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

    ——我是在救你。

    不待赵檐接话,她将杯盖朝上转一圈,以指抵住再次翻转盖回杯上,一套把玩杯盖的动作与二楼所做一模一样。

    接着,她说:“北人去南方,又逢南方降温,容易水土不服,水土不服就容易生病。

    “这一生病未能及时就诊就容易发烧咳嗽,搞不好伤及腹肺,性命难保。

    “要是有个队医随行,一切就都有保障了。若这队医还是个妙手回春的华佗转世……”

    言福停在此处,垂下眼帘看着白青色的茶盏,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感慨道:“那真是极好的!南去的路途虽漫漫,南方的天气虽湿寒,但此行定不会太孤单。”

    赵檐半睡不醒的眼睛总算是睁大了,只是听到最后一句时,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五爷,那字那画既是无价宝,如今折价怕是会伤人脸面。我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想到我这边亦有几幅无价字画。”言福摸着胡子,像是以良心作保般诚恳,“字画对字画,名家对名家,无价对无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以物易物,等价交换。可行?”

    赵檐死盯着她,片刻后,咬牙吐出一个字:“行!”

    言福眼弯成月:“那我们算是两清了?”

    赵檐心痛,声音微微颤抖:“两万四千一百九八两,以字画作抵。字画到,两清。”

    言福算了算时辰:“今天有些晚了,明日我差人给你送来。”

    赵檐按礼数,客套了句:“劳烦公子。”

    言福摆手,不在意:“何来劳烦一说。府上下人骄纵,到时还请赵五爷赏些跑腿费。”

    赵檐:“……”

    “是我说得太直接了吗?”言福捂嘴,“可五爷不是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的说话吗?”

    赵檐黑脸,一字一顿:“阴阳怪气,也不行。”

    “了解,会意,明白。”言福郑重点头,“五爷,明天下人的跑腿费要给的。”

    赵檐:“……”

    拳头硬了.JPG

    -

    戌时。

    土生於戊,盛於戌,从戊含一。

    太子府。

    一驾四人舆轿停在门口,轿夫压下轿杆,垂头躬身,规矩且恭敬的等着。

    “老祖宗,太子府到了。”一路上跟在轿子旁的小太监,这会儿伏在轿窗边,小声说。

    张友德睁开眼,略显混浊的眼珠透着迷茫,似是尚未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到此处来。

    他缓了会儿神,将手伸出轿窗外,摆了两下:“叫门吧。”

    小太监恭声应了下来,小步走到府门前,拿起门环,分作一二三下,有规律的敲了三声,随后开口:“传圣上口谕,请太子迎旨。”

    -

    赵楼。

    “五爷,人往北,入同福夹道后不见。”窗外翻进来一人,黑衣黑袍,脖颈挂着个黑色方巾,拱手躬身朝赵檐汇报道。

    同福夹道西面是当朝内阁首辅家宅的东门,出夹道再向北便是当朝皇太子月前奉旨出宫,圣上所赐的太子府邸。

    “首辅家宅,太子府邸……”

    赵檐念叨着这两个地方,眉头紧拧,在屋中来回踱步,许久,他眉头一松,恢复平日懒散的模样,悠悠转着折扇。

    翻窗而进的黑衣人,有些疑惑:若这人真是首辅或者太子府的人……

    赵檐继续转扇,见黑衣人似有话要说:“你想问什么便问。”

    黑衣人:“他若真是两府中人,搭上他似乎……对我们大有益处。”

    “确实。”赵檐点头,“士农工商,商为末流。钱多者畏权,可若能若附庸一方,得高官庇佑,那就不同了。”

    黑衣人见主子同意自己的看法,继而又将自己的另一个疑惑问出:“既然如此,为何他两次敲击暗号,五爷您都视而不见?”

    赵檐动作一滞:“……”

    他视而不见?

    他视而不见还能将到口的四万四千一百九十八两又吐了出去?

    这话是不能和他们说的,丢脸。

    赵檐阴沉着脸,转扇敲在他脑袋上,改口否道:“他面相凶恶,不是善类,且身份尚不明确。

    “附庸高官固然是个法子,可却也是豪赌。一切都不明晰时,别说下注了,连牵扯都不能有!”

    黑衣人回忆着言福那张脸。那张脸虽瞧着粗犷了些,但细看其实颇有韵味,加上脸小身量短,蓦地被五爷用凶恶一词形容……

    一时间,他不知是自己的审美出了问题,还是他家主子的审美变高了:“那五爷您跟他要钱,这算不算牵……”

    “算什么算!”赵檐抬脚踢在他屁股上,“那厮弄坏了楼里的东西,赔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不是牵扯,这是银子,白花花、亮晶晶的银子!”

    “……”

    黑衣人沉默地拍了拍屁股,爬起来,附和:“五爷说得对!不是牵扯,是银子!银子!”

    赵檐扶着额头,闭眼缓了缓神:“那边可传回什么消息?”

    黑衣人神情陡然凝重了起来:“那边出事了。”

    赵檐:“出事?”

    “今下午那边被官府查抄了。”黑衣人说,“事先一点风声都没露。”

    听到此消息,赵檐眼皮一抖,良久,他睁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说罢,朝黑衣人招手:“你过来。”

    黑衣人附耳过去,听了段话后,瞪眼不敢相信,结巴道:“北、北、北……”

    赵檐翻了个白眼:“北什么北,又没犯法,就是让人往里面给他递些药,别死在里面。”

    黑衣人捂着头,愁苦着一张脸,说了声:“领命。”翻窗而出。

    赵檐走到窗前,用木杵将窗户撑开,抵住。

    戌时刚过,街巷喧闹不减,盛景依旧;人头攒动,嬉游不归;鞯马车舆,阗咽门巷。

    窗外越是喧嚣,楼内越显空寂。

    灯火映在他的眼孔中,闪烁而明亮,却在他阖眼的瞬间,湮没暗处,消逝散去。

    赵檐摸着冰凉的扇柄,许久,他缓缓睁眼,低头看着掌心卷叠着的一张纸条。

    纸条展开,上面的字迹已被汗水浸染,氤氲,笔画模糊,只能依稀辨得字形。

    门外忽响起敲门声,两重三轻,“咚咚,咚咚咚……”

    他哑着嗓子问:“何事?”

    然后,随手将纸条搓成一团,丢到火盆里,火星亮了一下随即消失。

    门外说:“楼下小二打扫时,发现他们落下个东西。”

    赵檐:“拿进来。”

    落下的东西是一个褐色鈎金的绣纹钱袋子。

    赵檐用扇子挑过绳带,把它勾挑到桌上,拧眉:“里面是银锭还是金块?”

    “回五爷。是……是石头。”

    “石头?”赵檐拧眉不信,反手将扇子插在腰间,打开钱袋子要看个究竟。

    结果袋中竟真的装着六七块大小不一、颜色不同、色艳润泽的卵石。

    赵檐:“……”

    这世道还真有人拿石头装钱!

章节目录

太子今天朗诵名言了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拖庚TG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拖庚TG并收藏太子今天朗诵名言了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