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子时。

    圆月悬空,枫叶簌簌。

    言福蓦地睁开眼睛,那双平日潋滟着水波的眼睛此刻无光无声,黑洞洞的。

    她看着内殿,瞳孔骤然一缩,而后她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一般,愣愣地瞪着内殿的某处。

    殿中摆设与寻常无异,除她外也无人。许久,她收回视线,缓了口气,掀被起身,抹着黑,赤着脚,走到桌前,点亮了桌上的灯笼,然后拖出圆凳,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此时,门户吱呀。

    她没回头,只是沙哑着嗓子,下意识问:“六顺?”

    殿外无人回应,正当她疑惑间,墙上出现了个影子。

    影子手捂脖子,可颈间却喷溅出像烟花般灿烂的血,这血倒映在白墙上,就成了一片细碎的虚影。

    桌上满是溢出被子的水渍,可杯中却无水。

    言福有些迷茫。

    这场景……她好像见过。

    ·

    “殿下?”

    “殿下?”

    耳边的男声清亮,言福有些艰难的睁眼,昏黄刺眼的烛光、案几上垒起的书册,以及满面担忧之色的六顺。

    她脑中一时空白:“这是……哪?”

    “书房。”六顺紧张地皱着眉,担心问,“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言福用手抵着额角:“现在什么时辰了。”

    六顺:“刚过丑时。”

    言福:“我方才是否有呓语?”

    六顺点头。

    她接着问:“说了什么?”

    六顺据实回答:“殿下喊了声属下的名字。”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即便是呓语他也能听清,更何况言福喊得是他的名字。

    他抿唇思虑片刻,劝道:“殿下这两天只睡了一个时辰,惩罚之事还是交与属下吧,您先回寝殿就寝吧!”

    言福未作声,揉了揉脸,从面前堆叠的书册中抽出一本来:“打盆冷水来,我想净个面。”

    “殿下……”

    六顺还想说什么却被言福麻利打断:“我好歹是大齐的太子,身上没个五千两过得去吗?我今晚得把这些以前的东西再过一遍,看看能不能寻出些蛛丝马迹!”

    说着,她好像又想起上面,添补道:“再帮我找条红绸,长约三十尺,宽约一臂。找到后从中一裁为二,让宋乾在上面提副联儿。”

    六顺:“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言福:“赚钱!”

    六顺无言以对,索性躬身退了出去。

    见六顺离开,言福的目光转到身不关己,懒得搭话的宋乾身上。她琢磨了一下,说:“宋盟主,你的药须得小火慢熬两个时辰,现下时间刚好。房外那些人不便离开,劳你自己去后厨取一趟吧。”

    宋乾将笔搁在砚边,苍白的皮肤在昏黄的烛光摇曳中几近透明,闻言,起身拱手应了声:“是。”就离开了书房。

    走前他将门轻轻带上,似乎丝毫未察觉言福支走他和六顺的刻意行为。

    见二人离开,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抬手敲击眉间三下:“出来!”

    【“嘀”声一响就半个世纪】

    【温馨提示:子时-卯时属于夜间服务,需付加时费n*60s/元】

    言福“噫”了一声,对夜间加费的行为表示了不满,随后直切主题:“这两天我总在作同一个梦,会不会是绑定后遗症?”

    【嘟!学习机尚未升级不支持该项查询】

    【累积有效使用名人名言10句,学习机将自动升级】

    【目前有效使用名人名言9/10】

    【奋斗这一件事是自有人类以来天天不息的。】

    言福无奈闭眼:“请翻译!”

    学习机:“卷起来吧!学渣言!”

    言福:“……”

    学习机这边提供不出任何线索。

    可同一个梦境,以相同的梦中梦的形式出现。

    寝殿惊醒、抹黑点灯、门沿吱呀、六顺、墙上影子,以及一剑封喉的死状……

    梦中梦的惊醒是因为什么?梦的内容为的是什么?是与原身有关还是和她有关?

    她蓦地想起六顺同她说过,前日戌时也就是太子府公开对外招揽人才的最后一日,城中有人被一剑封喉,且手法与原身死亡那日东华门守卫的死状极其相似。

    如若被证实,那这刺客很有可能在京都。

    那她的梦境似乎是……一个警醒?

    ·

    宋乾和六顺是一道回来的,二人碰面只是微微颔首。

    而六顺对宋乾被支出来一事,并不感意外。

    井水冰凉刺骨,言福将手埋进水中,熬夜的疲累瞬间消失。

    她按压着虎口处,问:“六顺,等午时我去户部的时候你折道去问一下前日戌时那个一剑封喉的无名尸案,现下是谁在查。”

    说着,她把手从水中拿出,水珠顺着手的曲线滚落盆中:“还有九月初东华门案,以及留意下京都近一个月内的相似案件。”

    六顺有些不安:“殿下可是有什么发现?”

    言福:“发现倒没有。只是觉得失忆与这事或有联系。”

    宋乾进屋后就坐回书案前,一言不发,他蘸墨提笔,久久未落,深黑色的墨在笔尖凝出个墨珠,他手一颤,墨珠滑落,侵染了宣旨,毁了书写近半的《礼记·丧大记》篇。

    -

    既望日,金乌高挂,光影错落。

    京都从开市后热闹复归平静,如今又起喧闹。

    太子殿下被禁足的消息不知怎地就在京都传开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揣测。

    最为靠谱的是太子因为未注门籍,无故失朝而受责罚。

    最为离谱的是说,太子因与朝堂政敌意见不合,当着圣上的面用淬了毒的长鞭将人殴打致死,被言官联名上书狠狠参了一本。

    毕竟打死了人,这事小不了,陛下也不能曲意包庇。怎奈当今圣上爱子心切,宠子无度,还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罚太子禁足,而后安抚死者家属,给予银五千、棉衣三千、炭二千、粮米千石。

    此种说法一出,坊间一片唏嘘。

    这大齐太子的名声算不得差,但也远谈不上好。

    手段蛮横、为人凶狠、滥杀无辜、构陷忠良是京都百姓对太子的一致评价。

    虽然上半年太子殿下亲下浙州,赈灾济民,斩贪官抄其家,为灾民筹粮款,求良医治瘟病,在浙州声名极佳,人人称道:大齐太子活菩萨一样的人,齐国的未来有望了。

    但等西南风将消息吹至京都,便是另一番味道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甘甜骤变苦涩,惩贪官、扼腐败变成了杀蝼蚁,掩大象,粉饰太平。

    如今太子禁足的消息一经传开,禁足的缘由自然是越夸张越有传唱度。

    这太子打死官员也就只是被罚禁足半月的消息,符合大齐太子在京都的百姓心中的负面形象标签,故而消息散出便一跃成为京都大街小巷的热议话题之首。

    这番热闹还没过,坊间又突然传出个消息,说是太子禁足当晚,偷溜出府,去赵楼喝茶了。

    若是平时大齐太子喝茶并没什么可议的,只是如今太子正在禁足期间……

    于是,人群熙攘,纷沓而至。赵楼一时人满为患,比之每月初一、十五的客人还多。

    虽然无座,众人却自发在门口排起了长队,只为打听昨晚是否真的有可疑人物,如太子,在赵楼喝茶。

    像是为了佐证什么,昨晚赵檐酉时左右曾亲临二层雅室,恭敬地请走了位穿深色袍服、看起来不好惹的男子的事情也被传开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着官府衙门里的人都有些好奇,脱得开身的自己换了便装潜去赵楼外看情况,脱不开身让家中的下人去赵楼打听消息。

    毕竟,这京都一干当官的刚被太子坑了一把,可不得找个机会报复回来嘛?

    若真能探得有用的消息,别说五两一壶茶了,十五两都可!

    ·

    赵楼,三层。

    “五爷,五城兵马司巡城校尉来了三次,”赵楼的管事站在门口汇报着,“说您要是再不出面管一管,他们就替您管了。届时影响了赵楼的生意,他们可不担责!”

    赵檐用扇子抵着额头,闭着眼,面上满是难以遮掩的疲惫之色。

    许久,他开口:“即刻起,茶水改价为十两一壶。若人群还不散,每隔半个时辰提价五两 !”

    管事有些犹豫:“突然提价会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五爷五爷!管事管事……”

    说话之人几乎是从爬着上楼梯的,踉跄站稳,扶正帽子,激动道:“有个东西突然从楼上挂下来,门外的客人议论了会儿就……就都安静下来了?”

    “什么东西?”赵檐紧拧着眉头,“什么挂下来?”

    来报之人伸手比划:“是很长很长的两块红布,直接从二楼檐角上挂下来的,上面还写了字。”

    赵檐问:“什么字?”

    “安静有序文明排队,违者……”来报之人顿了下,“违者罚款二十两金。”

    赵檐长吸一口气,神色陡然凌厉了起来,平日清明的眼中已有血丝,他捏着桌角:“若是有人来送字画,直接用麻袋套走!”

    他复又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境,咬着牙,一字一吐:“暴!打!一!顿!”

    ——无耻小人,居然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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