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主似乎也没想到竟会这样,他凝气在张婉豫身上仔细查探,确实半分元气也没有。

    修道之人修的是先天元气,既无元气,便根本踏不进修道的门。

    看来那逆子寻了个普通姑娘成亲,才生出了这无法修道的女儿。

    “我虽无元气,不能修道,但叔父身子弱,一生仅入启元,和我并无不同,既有先例,我为掌家,有何不可?”张婉豫道。

    张小河何等风采,张谨豫从小承他教诲,立时便斥道:“你岂能与掌家相比!”

    “为何不可?”张婉豫挑眉。

    张婉豫生的小脸翘鼻,眼睛亮而眉峰微微上扬,虽稚嫩些,却不容冒犯。

    自从见她拿着银羽令和家书进门的一刻,张谨豫已将她当做了妹妹,一时也说不出重话来,只软了声道:“掌家是男儿身,上有父亲照拂,尚且百般不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受得了这种苦?”

    张婉豫倒是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张婉豫看了一眼张坤,心想,果真是生得好不如养得好,如果张谨豫从小跟着亲生父亲长大,未必有这般品格。

    “我既然想要这个位置,便吃得下这个苦。”张婉豫道。

    “掌家虽不能修行,但是亲兄弟是刀圣,何人敢轻视他?”执法长老见这姑娘太过执拗,劝道,“你并无兄弟姐妹扶持,岂能和掌家相比。”

    “我爹乃是五百年来第一人,我虽不能修行,但于修行一途,眼界远在你等之前,有我指点张氏子弟,何愁不林荫繁茂?”张婉豫道,“一人强为强,众人强为盛。”

    指点二字,让堂中的长老家翁们觉得冒犯极了,却也心动极了。

    人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唯有入圣才能抵挡光阴,享有更绵长的寿命。可是他们这些人,终其一生连圣人的门槛也未摸到过,更遑论亲眼观圣人道法。

    张婉豫有个好爹。

    张谨豫看着她,对她道:“妹妹这是铁了心了。”

    “爹爹说要我来做这个掌家,我就一定要做。”张婉豫唇畔浅淡的笑意也彻底散了,“如若诸位不愿奉我为掌家,张婉豫今日出了张氏门,绝不回头。至于我爹的圣术,自然也跟诸位无关了”

    张婉豫此言一出,不但坐在两旁的长老家翁纷纷住嘴了,连老家主也不禁郑重了几分。

    世间修道之人皆因元气而入修道之门,但却衍生出众多路子。

    道法无量,道术却各有长短,能被称为圣术的,唯北雍张氏的银羽卷、南楚魏氏的金翎卷和汸洲天虞山大巫的紫虚卷。

    这三种道术被称为圣术,不只是因为其强大,更是因为这三种道术出过圣人。

    可是张小山弃了家学银羽卷,由刀入圣。

    他的道术,是天下的第四种圣术。

    北雍与南楚交战多年,各持一部圣术打的不可开交,若是北雍得了第二部圣术……

    而如今张婉豫就是第二部圣术。

    老家主身后的屏风后传来了放下茶盏的声音,虽十分细微,但是在场多为修道之人,耳聪目明,看来是里面那位感兴趣了。

    祠堂内霎时一片寂静,似乎都在等着里面的人说话。

    此时里面却没动静了。

    片刻后老家主开口道:“我老了,这一辈子就两个儿子,如今都已经抛下我这老朽去了。”

    老家主是个极严正强硬的人,鲜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动容,一时执法、执礼二位长老都站了起来,旁支的几位老叔公也缓缓起身。

    众人同感悲戚道:“家主。”

    张氏双子先后去世,对张家的打击是巨大的。

    老家主摆摆手道:“人老了,就难免糊涂,我也没几日好活的了,凡事就求个心里好,诸位,既然小山已经将银羽令传给了婉豫,想必定有他的深意。”

    老家主似是抹了一把眼泪,再出声时已经有几分颤意:“他这一辈子,没求过我。这是他的遗愿,也是我最后能满足他的了。”

    老家主积威深重,话至此处,众人都跪了下去。

    “即日起掌家之位由张小山之女张婉豫继承,执礼你即刻着人向朝廷上表情由,请封张婉豫为镇国公。”老家主道。

    老家主言罢,众人再无一人敢再提出异议,均俯首道:“谨遵家主号令。”

    “另应老二媳妇所请,将谨豫记在老二名下,即日起搬至栖鹤堂。”老家主又道。

    冯氏大惊,一时不明白老爷子的想法,只俯首道:“多谢父亲。”

    张坤面如土色。

    本想着舍了父子之名夺得掌家之位,没想到掌家之位泡汤了,还另赔上了个天资卓绝的儿子。

    张谨豫先向张坤叩首。

    他这位父亲虽有许多不足,但是对他的疼爱没有一丝作假。

    “往后儿子不能在尽孝膝下,还望父亲保重。”张谨豫道。

    张坤难看的脸色上更多了几分不舍与泪意。

    他应了一声。

    想说些场面话,却没说出来,最后只道:“你放心去,家中尚有你大哥三弟。”

    当年张小河也是这样想的,这才将张谨豫带在身边。

    张谨豫又给冯氏叩了头,改口叫了母亲。

    张谨豫自小长在张小河身边,冯氏对于他来说不是亲娘胜似亲娘,如今改了口,倒是没什么不顺的。

    张婉豫朝诸位长老家翁们敛衽一礼,将银羽令系在了腰间。

    “今日我进家门,便听闻堂叔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张婉豫转身看着张坤,进门受的气,这会儿终于发作了,“祖父,我爹故去不过一月,张家便撑不住了么?百日祭纸还没烧,堂叔便要蹬鼻子上脸了。”

    “诸位,真当我爹死了,便再也不用将他放在眼里了么?”张婉豫环视周围,最后目光定在了老家主身上,老家主亦看着她。

    张婉豫的气质如同冰雪之女,与出生世家却一派江湖草莽之气的张小山很是不同。

    但她这句“真当我爹死了”一出口,诸位家翁长老齐齐感受到,这哪里是不像,这简直是像到了骨子里。

    张坤是个有眼色的人,此时情况不妙,当即道:“此事是我的错,不该口无遮拦冒犯刀圣,愿自清前往执法堂领罚。”

    老家主似是乏了:只道:“去吧。”

    “婉豫,家里就托付给你了。“老家主站了起来,缓步走向了屏风后,屏风后隐隐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渐渐远去了。

    银粟和哑巴见大势已定,揪着的心才渐渐放下来。

    张婉豫看着张小山和张小河兄弟二人并排的灵位,浑身的劲缓缓卸了,柔声道:“诸位长老家翁,叔伯兄长,今日便先散了吧,容婉豫先祭拜父亲叔父,明日再请诸位前来议事。”

    众人也没想到今天竟然是这样收场,但事已至此,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都奉命告退了。

    最后一人跪在门口,叩首道:“奴景书奉家主之命,前来侍奉掌家。”

    张婉豫回头,只见夕阳已暮,一书生跪在陈腐祠堂的门口,眉目温润,连迟暮的余晖也变得温柔了。

    张婉豫没有理会他,回头望向父亲的灵位。

    不管这条路对不对,能不能行,她终究是踏上了这一步。

    过了许久,张婉豫才从祠堂中出来。

    门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年长些的正是今日在祠堂外提醒过她的。

    “姐姐。”两位姑娘一同行礼。

    张婉豫还了一礼。

    “姐姐,我是婉淑,这是妹妹婉茵,方才随堂叔离开的是宛晴。姐姐远道而来,母亲略备小宴,请姐姐过去。”婉淑温柔地道。

    她病弱些,声音也轻轻的。

    “多谢婶婶好意。”张婉豫今日已处理了许多事,并不想晚上再生枝节,“只是今日我已累了,改日再前去拜访婶婶。”

    婉淑也不恼,只是缓步带着婉豫往楼下走。

    “既然姐姐已回到家中,姐妹们说话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婉淑浅笑着道。

    她是镇国张氏养出的名门贵女,一言一行都极为守礼,谈笑如春风,总是恰到好处。

    张婉豫点点头。

    行至宗祠外,婉淑带着妹妹欠身行礼:“明日再来拜见姐姐。”

    “好。”张婉豫道。

    婉淑转身想走,却又折身回来,面露难色。

    张婉豫问道:“怎么了?”

    “姐姐,我听闻爹爹生前曾给伯父写过一封家书,如今伯父与爹爹都已不在了,不知姐姐可否将这封家书赠与妹妹。”婉淑含泪道,“爹爹骤然离世,我实在是心里难受。”

    婉茵轻轻拽了拽婉淑的衣袖,小声道:“姐姐,你别哭。”

    婉淑侧身抬起衣袖,肩膀颤抖着,轻轻吸气,将哽咽声压了下去。

    “我实在是失礼。”婉淑低声道。

    张婉豫见她这般情动,也触动了情思,想起了爹爹,一时眼圈也红了。

    “你我同是丧父,我明白你的。”婉豫轻轻拍了拍婉淑的小臂,愧疚道,“我明白妹妹是思念叔父,只是那家书在路过春风关的时候,已被守将扣去。”

    婉淑含泪道:“他们竟这般欺负姐姐!”

    “他们也是秉公行事,待日后我定再向他们讨回家书,还与妹妹。”婉豫道。

    银粟垂眸,袖中攥着那封家书。

    婉淑感激道:“多谢姐姐。”

    “还好姐姐回来了,不然这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她笑着擦了擦眼泪,瞧着张婉豫身后的景书,“祖父将景书赐予姐姐,一切自有景书为姐姐安排,妹妹就不添乱了。”

    景书闻言立即俯身。

    张婉豫侧身看见了景书如此大礼,再看面前柔柔弱弱的女子,唇角勾起一丝笑:“多谢妹妹关心。”

    婉淑与婉茵行过礼后,便相携离开了宗祠。

    婉茵年纪尚小,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婉淑却不阻止她这个并不符合世家贵女典范的行为,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掌家,天色已晚,家主已将刀圣的听风院拨给了您,还请您随奴前去歇息。”景书躬身道。

    张婉豫点了点头。

    景书接过守卫的灯笼,走在张婉豫身旁。

    他是家主的奴,恭敬谦卑,自称为奴,言谈却坦然从容,倒像是个读书人。

    “掌家明日卯时需前往宗祠,领二位长老及族中耆老祭祀先祖。”景书提灯为张婉豫带路,娓娓道来。

    “辰时需在咸清堂受族人拜见,听二位长老及各位管事禀报族中庶务。”

    景书侧身禀道:“这些都是家中之事,掌家不必担忧。”

    “是有其他事需要我担忧?”张婉豫问道。

    景书道:“请封的折子今夜已经递上去了,掌家即将接任镇国公之位,太子殿下从上京来,想要见一见您。”

    张婉豫想起了今日在路上见到的黑龙旗与宗祠屏风后不发一声的人。

    太子萧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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