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

    李令月派人传话,说是邀他一起踏青游春、赏花祈福。

    虽然月云不想跟李唐皇室牵扯过多,但在这个世界,他刚刚才跟银睿姬闹翻,除了李令月就再没有别的朋友了。

    她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吃准了他肯定会去。

    所谓上巳节,是指上巳日在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叫做祓禊、修禊。魏晋以后,把上巳节固定为三月三日,此后便成了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

    既然来了盛唐,不去看看这种盛况又怎么行?

    不爽归不爽,去还是得去的。

    不仅去,他还去的很早。

    洛水之畔,早有宫人设下长桌水道,用以水边饮宴。

    水边饮宴,称之为“流杯曲水之饮”。所谓“流杯”,也称“流觞”,就是投杯于水的上游,听其随波而下,止于某处,则其人取而饮之。

    又有无数奇花异草,种植于花盆之内,摆放整齐,置于长桌之侧,以供游人观赏。

    月云边逛边感慨,不愧是大唐盛世,出手就是阔绰,光是这盆栽,就摆了整整二里地。不知不觉,逛到太平观前,他犹豫一瞬,还是隐身穿墙进去。

    怎么说也是座道观,来都来了,不进去有点说不过去。

    观内环境清幽,没什么人,毕竟是太平公主替已经去世的外祖母荣国夫人祈福之地,闲杂人等也进不来。

    进入正殿,巨大的老君神像赫然入目。老李家一直号称自己是老子后人,这面子功夫自是做的极足。

    只是神像脚下,却跪了一位独自啜泣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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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上道尊,太平到底该怎么办……

    明明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母后非说太平受了骗,天下间根本没有能亩产三千斤的东西……

    太上道尊,太平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可是他却不听我的话……

    听了这意料之外的表白,月云下意识的就想扭头便走,可耳中仍旧源源不断的传来她软软糯糯的声音。

    太上道尊,求求您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太平愿意将以前所有的愿望,全都换成这一个……

    若是不够,那以后的愿望太平也不要了……

    月云心里轻笑,哪怕你不许愿,老君他老人家也一定会保佑我,谁让我是他徒孙。

    摇摇头,抬脚便要离开,忽然又觉不对。

    为什么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他在这洛阳城里,难道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他又绕了回去,来到李令月正面,一眼就看见她右边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结了痂的伤疤,那疤痕在她娇嫩雪白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是了,按说以武则天的性格,跟她的宝贝女儿这么几次三番的接触,肯定免不了要召见他的。

    可实际情况却是,一次也没有。

    到底因为什么,现在他也知道了。

    整个大唐,除了李令月自己,还没有人敢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怪不得入烟那天她穿的男装,明明之前就已经换回女装了来着。

    月云心中苦笑,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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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约定时辰,李令月果然又换上男装出现:哟!月公子!今日怎么这么早?这可不像你。

    月云张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不是刚刚才见过她无助哭泣的样子,她这副飞扬跳脱的神情,还真是能把所有人给骗过去:来早一点,也好等你。

    太平公主眼睛眯起,狐疑的打量他一番:语气这么温柔,你吃错药啦?

    月云被她气笑,也不知道是谁有病:你喜欢我什么?我回去就改还不行吗。

    李令月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给吓的倒退几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谁……谁喜欢你了?

    说完后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么怂,双手叉腰吼道: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的样子”!怎样?

    月云无言以对,这话还是他那天玩闹时当笑话讲的,没想到却被拿来对付他自己。

    他为她竖起大拇指,因为李令月真的把这句话当成了行动标准。

    李令月红着脸,不客气的拍掉他的点赞,扬了扬手中兰花:呐,我就知道你什么也没有准备,我来给你戴上吧。

    说着,便有些笨手笨脚的,试图将兰花别在月云衣扣上。这是上巳节的传统,人们会在身上佩带兰花或荠菜花。想来她一个公主,定然是没有做过这种事的。

    他没有躲闪,张开双臂站直身体任由她操作,结果又惹的她一阵狐疑:咦?这么乖?你今天肯定吃错药了!

    月云轻声一叹:是啊……可能我也病了……

    两人在河堤上并肩漫步,李令月见月云神色反常,就想挑些宫中趣事来活跃气氛。可惜这年头,老李家实在是没啥好事,也不知道她嘴里的笑话,有多少是现场编撰的。

    走了段路,迎面忽然过来一队侍卫,蛮横地挡住二人。

    一位身材微胖,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闪出人群,让李令月如临大敌,将月云护在身后:哥哥!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男子并不答话,直勾勾看向月云,好一会儿后,才对李令月点点头:我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神思不属。

    而后又看向月云:果然是一副好皮囊。

    月云表情淡淡,看吧,他就说一旦牵扯上皇室,麻烦想甩都甩不掉。

    拱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李显眉头一挑,颇为意外:哦?你怎知,我不是旦?

    月云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卖弄才学聪明,果断改口:哦,那见过相王殿下。

    李显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弄的愣在原地,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压根儿就没拿他们两兄弟当盘菜啊。

    他先是看看太平,再看看月云:你很狂妄,也不知……

    月云平淡的反驳,也不管是不是打断了他的话:不,我不狂妄。

    李显:…………

    他本来并没有找茬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想看看,能让自家妹妹魂牵梦绕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见面才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他就成功被对方挑起了怒火:狂妄之辈!你……

    月云再次反驳,依旧是那副平淡语气:不,我不狂妄。

    几次三番被人打断话语,李显已经能听到自己耳中血液的轰鸣声,他忍住怒火,看向李令月:呵呵,这就是你认定的驸马?

    李令月本来在一边偷笑,她这几个月来,就是这么被他气的。现在看到皇兄也破了功,她终于找到了一丝微妙的心理平衡。

    结果却差点被他坏了好事,羞恼道:皇兄!你说什么呢!

    而月云,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不,我不是驸马。你不要乱说,否则告你诽谤。

    李显:……

    他忽然间发现,跟这种人置气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有太平护着,今日定然也教训不了他。如此,再呆下去,显得自己好像个智障,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太平公主眨眨眼,扑哧笑出声,紧接着抱着肚子,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坏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月云摇摇头:别傻乐了,走吧。

    太平公主目光灼灼: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他会走?你不怕太子哥哥报复你吗?

    月云无所谓道:你们不是有协议吗?他怎么报复我?

    李令月一愣,然后再次笑出声,给他的机智点赞。

    笑着笑着,她又慢慢笑不出来了,看着月云叹息一声:你这副脾气,以后也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月云无所谓的抓起一杯桃红色的酒尝了尝,觉得不好喝,又丢入水道里:没事,反正他们又打不过我。

    李令月摇摇头,把他扔下去的酒杯,又给捞起来:喝过的酒是不能再放进去的!你这人,唉……

    月云撇撇嘴,心道你这才是坏了别人的机缘。

    他堂堂一个金仙,就算是用过的筷子扔进凡间,都要被当成宝贝抢,更别论沾过他口水的酒液。不客气的说,他随口吐出的葡萄皮,都能造出一方肥沃土地。那残酒里的一丝仙灵之气,起码也能让喝到残酒的人几年时间内百病不生。

    结果就见李令月十分自然的端起酒杯,一口给干了。

    月云嘴角抽了抽,要不要这么拼啊妹子……

    李令月见月云虚眼盯着她,方才露出一丝丝难为情的表情:人……人家父皇教导我,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万万不能浪费。

    月云真想呵呵她一脸,这种鬼话也好意思拿出来说:算了,我还是回家了,都是冷菜没什么好吃的。

    李令月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跟月云家里的菜一比,这长桌席真的是不咋地。

    眼见她巴巴的跟在自己身后,貌似想要一起去他家蹭饭的样子,月云忍不住了:殿下还有事儿?

    李令月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今天是上巳节啊!

    月云不明就里:所以?

    李令月挺挺胸:所以我当然要去试试你家里那个按摩浴池了!

    月云也是服了,这两者有关系么:额呵呵,你嫌我死的不够快是吧?

    李令月嘴角翘起:没事,反正他们都打不过你嘛。

    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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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的飞快,李令月很是鸡贼的从宫里派了一队御厨过来,说是要丰富他的食谱,其实也就是来偷师学艺。

    月云也不恼,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张卫生纸都有它的用处!把一队御厨使唤的团团转,给自己家添置了好多以前嫌麻烦不想弄的菜品原料。

    如他所料,李显显然是没有功夫来报复他的。

    倒不是他认为太平公主的能量大过她哥,而是这年头,李显头顶上俩哥哥,一个死的莫名其妙,一个被远远流放,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他自己的小命全得看母后脸色,整天忙着装乖巧,哪有空来报复他。

    李显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抽出时间来见他一面,都已经是极端爱护妹妹的表现了。

    又过几日,扶余国犯边,武后发兵讨伐,结果大唐水师战败,谣言是水底龙王发威所致。太常寺占卜后点选官伎,到龙王庙持戒三年,银睿姬被推出来拉去祭龙王。

    月云跟她闹掰后,就再没见过面。现在听闻剧情开始,也顾不上置气,提前去龙王庙里等她,免得蝴蝶效应坏事。

    他立在屋顶,看着一身橙红披风的银睿姬一步步上山,许久未见,竟是又清瘦了。

    说起来,在以丰满为美的大唐,她这么瘦还能被人选为花魁,也是异数。所以说到底,无论胖瘦,美丽与否终归还是要看脸的吗。

    月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趁着迷烟还未扩散,将她摄上屋顶搂在怀中:银姑娘,好久不见。

    银睿姬惊魂未定,她正好端端的走着,怎么忽然就飞了起来,一路飞到屋顶,原来是他在搞鬼: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快放我下去!

    月云拿下巴示意,几个想要绑架她的人贩子正目瞪口呆的抬头向屋顶上看,那迷烟就是他们放出的。

    银睿姬虽然是个笨蛋,但好歹也过过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迅速看清形势,才知道自己又错怪了月云:他们……是什么人?

    月云拉着她在屋顶坐下,随手拆下一片青瓦,掰下一块碎片:我哪儿知道。我只是个路过的。

    他屈指一弹,将这群人贩子中仗着自己身手高强,想要跳上屋顶,强行抢人的家伙一击爆头,整个脑袋都爆成了血雾,连点渣也没留下。

    月云眼角跳了跳,对着倒飞出去的无头尸体道歉道:不好意思啊,这“弹指神通”我也是第一次用,没有把握好力度,下次不会了。

    祝玉妍在高魔金庸世界里呆了几百年,该学会的武学自然都会了,所以他这个重逢终末的头儿,会使用弹指神通一点也不奇怪。

    有了这一手威慑,不说深刻明白以瓦砾彻底打爆人脑究竟需要多强武艺,全都噤若寒蝉的绑匪,就连银睿姬也吃惊的张大了嘴。

    他说过他身手了得,可没说过强成这样啊!

    她死死的抓住月云的胳膊,此刻他带给她的安全感,简直前所未有。

    绑匪头目显然是色迷心窍,都这样了还不跑路:他只有一个人,我们一起上!杀了他,抢走花魁!

    月云循声望去,视线锁定,一发瓦砾飞弹击在那人下颌,将他打晕过去。正如他所说,刚刚的爆头纯粹只是个意外,如非必要,他已经不会再杀人。

    无聊的打个哈欠:银姑娘最近在做什么?

    银睿姬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还有空聊家常?但是莫名的,她又有点暗爽,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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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骑快马杀到,狄仁杰顶着已经弥漫整个龙王庙的迷烟,冲进来准备救人。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银睿姬正跟一位不知名的贵公子坐在屋顶,屋下边围了一圈噤若寒蝉的绑匪,还有一具无头尸体和一个生死不知的绑匪。

    什么情况?

    他有心立刻退出去,现在的情况,既然花魁安全无恙,那他再去一个人单挑一群绑匪,就是脑子有疾。

    可惜绑匪们群龙无首,应激之下,纷纷提刀向狄仁杰砍去。

    打不过屋顶上那位,还打不过你?

    狄仁杰心中暗道倒霉,转身撒丫子便跑。他身后可还追了一群大理寺官兵呢,到时候再抓住这些人也不迟。

    屋顶上,月云见状调笑道:看来银姑娘认识朋友的速度,倒是比在下要快多了。就算我不来,姑娘也定当无事的。

    银睿姬脸色一变:月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在来的路上,跟那人匆匆见过一面而已。

    月云耸耸肩,又一指,打翻身后想趁他不注意摸上来的绑匪:没事,不用跟我解释,交朋友是你的自由。

    眼见山下大理寺的兵马已经到来,月云出手点翻几个还想着绑票的匪徒,又朝莲池之中看了一眼:既然姑娘已经安全,那我这便告辞了。

    他试图起身,偏偏银睿姬死死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显然是害怕极了。

    月云看着她的眼睛,其中除了害怕,还有一丝歉意,应该是为那天的事。

    可是现在,他回头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还真是跟她所认为的没什么差别。

    要真想给她幸福,当日燕子楼选花魁时,他就该在信纸上写下“三书为媒,六礼为聘。半醉半醒半浮生,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什么长篇大论。

    这年头,他敢肯定,没有任何一个花魁,能够抵挡得了这样的许诺。因为就连元镇,肯定也不可能娶她为妻!

    只是,他却做不到。

    他就真的仅仅只是馋人家身子罢了。

    月云心中叹息一声:姑娘不必害怕,山下那些人,应该是大理寺的兵马。你只需配合他们查案,他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银睿姬张张嘴:我……

    她忽然间发现,自己一直就不知道月云想要什么,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默默放开手,心里明白,也许这一放,两人以后就真的只能是朋友。

    月云再次嘱咐:那人竟然只是匆匆一面,就判定你有危险,显然并非池中之物。他能孤身赶来救你,亦是侠胆仁心之辈。在大理寺中,你可与其交好,有他照顾,你不会受什么罪的。

    银睿姬默默点头: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月云轻笑:我就住在这洛阳城里,又怎会见不到呢?

    看看山下渐渐溃逃的绑匪,月云第一次有些出格的捏了捏她娇俏的脸蛋,却已经收起了男女之情:只是,你的感觉没有错,是我对你不够诚心。所以其实……是我配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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