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的十月和宁城的十月像是两个极端，同样经过一夜暴雨，宁城阴凉潮湿，而京北却艳阳高照，整夜暴雨像是错觉。
早上八点五十。
鼎盛大厦大门迎来最后一波卡点上班的打工族，他们步履匆匆，不为任何所动，直奔电梯。
随着人群涌动挤进电梯，确定不会迟到后才稍稍放纵下来，放松之后，他们又开始复盘每日最重要的事情，最后得出结论——明天可以晚起三分钟。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稳稳站立在距离大门三步的陶时。
她八点半抵达此处，二十分钟过去了，有上百人从身边经过，但还是没有动脚离开的倾向。
陶时站的地方很有讲究，能在众多高楼的遮挡下，最大范围观察天际情况的一个位置，这也是多年的经验所得。
陶时仰头，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微微眯眼，神情专注地望着天。
可能保持仰头的姿势有点久，脖颈不太舒服，她控制着头朝四周拉筋放松。
酸涩感消失了，陶时又重新抬头看天。
经过暴雨洗涤，天幕像被染料涂抹，蓝的分明。
除了蓝，没有任何其他色彩。
初秋的风凉爽袭人，透过轻薄外套裹住肌肤，把陶时拉回神。
陶时很轻地眨了下眼。
又是没有彩虹的一天。
暴雨刚过，烈阳炽热。
彩虹出现的绝佳条件。
在宁城看不到就算了，怎么在京北也看不到。
陶时也不记得上次看到彩虹是什么时候，这些年她见得的次数也不多，很多次都阴差阳错错过了。
但每一次看到，都会被彩虹的炫彩惊艳。然后磨平多次等待无果的怅然，叠高期许等待下一次。
陶时低头看了眼时间。
8:52。
没时间了，就算出现，估计又要错过了。
说不上多遗憾，来日方长嘛。
陶时最后抬眸看了眼天，依旧无事发生，她又盯了两秒，然后才转身抬脚进入大厦。
三分钟后，陶时抵达通化律师所，打完卡，她走到自己工位放下包，摁了电脑开机键。
旁边工位的陈如雨瞧见陶时眼一亮，拿着豆浆脚一蹬地，蹭着椅子的轱辘就滑过来了，稀奇地问：“陶陶姐，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陶时挪开椅子坐下，回答：“在楼下站了会。”
陈如雨非常理解这个举动，仿佛找到了知音，感慨说：“是吧，每到周五，在公司楼下就有种上刑场的感觉。明明还有一天就要休息了，但就是不想上这个班。”
陈如雨语气十分哀戚，好像面临这种场合已经无数次，可她明明不过是一个才工作两个月的实习生。
陶时偏头看她，陈如雨表情壮烈，仿佛替她感同身受。
陶时弯唇笑笑，也没反驳。
陈如雨吸了口豆浆把自己从那个悲愤中拉出，问陶时：“陶陶姐早饭吃了吗？”
陶时摇头：“还没，今天时间不够。”
陶时通常都是提前二十分钟到律所，打了卡去大厦五楼的餐厅吃个早饭，吃完回律所正好九点。
但今天时间显然不允许。
陈如雨听了这话，脚一蹬又把椅子滑回工位，从桌上拿了个袋子，又滑了过来。
“呐，我就知道你没吃。”陈如雨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陶时。
陶时接过，触感是温热的，打开，里面是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
陶时疑惑地看向她。
“我下楼买饭的时候，在餐厅没见你，就知道你没吃饭。”陈如雨宛如一个推理家，老神在在地说：“平常那个点，你都会坐在靠窗位置吃饭。”
闻言手里的纸袋蓦地有些沉，陶时垂眼看了两秒，轻声反问：“万一我在路上吃了呢？”
“吃了啊？”陈如雨表情有一瞬的茫然，似乎没想过这个可能，挠挠头说：“那没事，中午我微波炉热一下当午饭吃。”
理直气壮，回答是两秒内给出的，可以说没有经过大脑，直接脱口而出。
直白热切的善意，是陶时最为抵触的东西。
陶时握着袋子的葱白细指蜷了下，温声说：“谢谢。”
陈如雨一摆手：“谢什么。”
陶时把纸袋放桌上，翻开放在一边的包，准备拿手机给陈如雨转账。
手机还没拿出来，陈如雨一把按住陶时的手，制止了她的行为。
“陶陶姐，千万别给钱，这其实是你上周帮我梳理翻译外资企业股权纠纷的的谢礼。”陈如雨感谢道。
“那是顺手的事情。”陶时说，“你不用这样的。”
“怎么不用，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陈如雨解释道，“那份法律意见书要不是你帮我重新梳理，我翻译成那狗模样交过去铁定被王律师骂死。”
陶时帮她梳理，要了解案情再修改，比自己写一份还花心思。
想到这儿，陈如雨也忍不住后怕，嘟囔道：“上周短短两天，因为翻译，我已经被王律师骂五六次了。终于，终于，终于，这次他没有骂我，是夸我的了，而且还说我进步飞快。”
陈如雨是京北大学的法律系的大四实习生，她来通化律师所才两个月，她的带教律师有涉外业务，因此经常让陈如雨翻译一些文件来磨炼她。
这类文件专业性强，翻译软件直翻时，会出语义模糊的现象，但在法律这行业，讲究的就是一个词汇精确性。有时候在处理合同纠纷的业务时，一个字一个字扒合同看有没有漏洞也是常态。
陈如雨虽然高分过了四六级，英语水平高于同龄人，但是在一些专业领域方面的特定词汇，她翻译还是会有问题。
两秒前还一脸深处地狱，两秒后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陈如雨的面部表情十分丰富。
陶时被逗笑了，有点好奇。
陈如雨……是怎么开心地活到这么大。
陈如雨是川渝人，性格豪爽，除了工作方面，私下行事是大大咧咧的。
陶时回京北后第一天来公司上班，陈如雨以为自己和她一样都是实习生，对她特别热情，细心宽慰她不要拘束，说以后可以互帮互助，然后又把她领到HR那里报道。
最后陈如雨知道她不是实习生，而是从宁城分部调回来的中级律师，还一脸笑嘻嘻地说她长得显小，丝毫没有怨她为什么不提前说明。
当时她就觉得这姑娘有点傻，把人想的太简单了，为什么不猜自己是故意让她出糗。
尤其是她这种对别人情绪很敏感的人。
陶时可以很容易感受到别人对她是喜是恶。
同样，在短暂的接触中，她也能迅速捕捉到这个人的软肋。
只要她想，她就能精准拿捏对方的弱点打击。
毕竟…她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像她爸陶璟明，他的软肋是她。
陶璟明把她当做世上最珍贵的珍宝，只要她开口，无论要求多么无理，他都不会拒绝。
然后她听从别人的话，提了过分的要求。最后她爸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
像她妈宓蓁，她的软肋是陶璟明。
可以说陶璟明就是宓蓁存在的意义，甚至到达他生她活，他死她跟的地步。
然后她利用她爸给她妈布了一个美梦。最后再由她，亲自利用她爸打碎了这个美梦。
像秦昀，他的软肋是她。
他从小就被爱意包裹，他毫不吝啬把他的爱给她。他把她谋划到他的未来里，当然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她不爱他。
然后在他去国外上学的一个月内，她觉洋洋洒洒写了一通，提了分手，说抱歉她玩弄他的感情，最后逃之夭夭，再没联系。
在和陈如雨的那十来分钟接触中，陶时对陈如雨也有一个初步印象。
陈如雨，年轻，涉世未深，对所有事物都抱着美好的一个想法，待人待物都报以真诚。
然后她在陈如雨说要带她去见HR的时候，她保持沉默不拒绝。
明明她知道人事办公室在哪，甚至在上班前都已经和HR在微信上联系过，但她就是不挑明。
最后陈如雨从HR那里得知事实后，一点都不生气，还傻呵呵地说自己多事了。
基于此事，陶时得出结论——陈如雨心确实大。
那她是怎么活到那么大的呢？
陶时还没想通，陈如雨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把袋子里的早餐拿出来，催促道：“陶陶姐，趁热吃，这家的包子是我每天早上必吃的。”
陶时接过，咬了一口包子，西红柿茄子馅的，西红柿很多，她咀嚼很慢，咽下。
陈如雨像这家店的老板一样，殷切地看着她，问：“陶陶姐，好吃吗？”
陶时点点头：“好吃。”
成功安利给别人食物，就像自己的爱豆得到了别人的赞赏，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陈如雨笑地大咧开嘴：“是吧，这家是把一些家常菜做成馅弄成包子，我吃了这么多口味，就西红柿茄子这个口味最合我心意。”
说着，陈如雨喝了一口豆浆，仿佛像是吃了这个口味的包子一样，品鉴起来：“这个包子最佳的就是西红柿多，茄子非常完美地吸收了西红柿的味道，吃起来那叫一个绝。对了，陶陶姐，你喜欢吃什么？”
陶时把嘴里的豆浆咽下去，说：“西红柿鸡蛋，西红柿味很浓的鸡蛋。”
“那不是巧了吗？这个包子的西红柿很多。”陈如雨两眼如弯月般笑起来。
陶时点点头，又咬了两口包子。
陶时脸庞轮廓流畅柔和，肤色冷白，五官立体明艳，是一眼就能记住的精致。这样的长相很有距离感，如高岭之花难以接触。
但陶时不同，她有一双清凌凌的杏眼，澄澈透亮，有种近似儿童般的干净，两种相悖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陈如雨向来是个颜值主义者，陶时的颜简直就是在她的审美点上疯狂蹦跶。
颜狗怎么能不贴贴姐姐呢。
这也是为什么，她第一次见陶时就疯狂搭讪。
可能为了赶时间，陶时一口的量比以前大，巴掌大脸的两颊鼓着，然后慢慢咀嚼，就像小仓鼠进食一样，萌态尽显，和她清冷的外表反差感十足。
陈如雨看着此情此景，心里痒痒的，很想捏一把脸蛋。
陈如雨,控制住你的爪子。
做颜狗，也要做个有素质的狗子。
陈如雨心里唾骂自己，别开头转移话题。
“陶陶姐，早上吃点酸甜的开胃，上了一早上的班，中午就得吃点辣的醒神。”
说着，陈如雨问道：“陶陶姐，你能吃辣吗？给你推荐一家特别好吃的川菜。”
陶时点点头。
“我来京北后，吃的最正宗川菜的就是川渝居的饭，色香味俱全，是真的好吃。”说到这，陈如雨顿了顿，声调带着哀怨的下降，“也是真的贵，以我这入不敷出的实习薪资，半个月才敢小小的奢侈一次。”
陶时不太能吃辣，对这类食物没有太强的欲望，看陈如雨反应，问道：“你很喜欢吗？”
“那不是能用喜欢代表的，那是爱啊！”陈如雨激烈回应。
饲养员就受不了小仓鼠吃不到好吃的，颜狗亦是如此，陈如雨又像个金牌销售一样宣传。
“陶陶姐，他家超级正宗，一点也没有为配合更多人的口味而改变味道，他家只有一个辣度，巨香巨辣，吃一次你就会迷恋上，回来你一定要尝尝他家的饭。”
陶时嘴里还有饭，没开口说话，重重地点头表示答应。
陶时这随意一点头不打紧，但却直撞陈如雨的小心灵。
直到陶时在陈如雨眼前左右摆手她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陶时笑着问。
这一笑不打紧，一但却直撞陈如雨的小心灵。
“在想把你拐回家得判多少刑？”陈如雨迷迷糊糊被诱惑说出心里话。
“一般五年以上，十年以下。”陶时边整理垃圾，边回答，“情节严重者，可判处死刑。”
陈如雨开玩笑：“没错，谁把陶陶姐拐回家，怎么的也得无期起步啊。”
“无期不太可能。”陶时想了想，提示说，“你可以看一下关于刑法二百四十条妇女拐卖的的量刑。”
“……”陈如雨茫然：“刑法？”
“你问的不是妇女儿童拐卖罪吗？”陶时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陶时杏眼清澈透亮，印着倒影，满是探讨法律常识的认真。
妇女儿童拐卖罪？
这……么说也没错。
陈如雨强硬漏出笑，认同地连连点头：“嗯嗯，就是刑法，我回去好好看看！”
内心却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狂嚎——
陈如雨！！！
你真他么刑！！！
-
陶时刚回京北半个多月，搬家各种事情收拾了一周，除去周末，她在通化律师所也就上了七天班。
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客源，这七天的工作量还算轻松。
陶时整理了半小时的资料，突然听见旁边陈如雨说：“啊！怎么又下雨了？”
陶时转头，朝窗外看去。
通化律师所是在大厦的18楼，陶时的工位正好在落地窗旁，位置和角度原因，陶时能观察到的天际十分有限。
米点大的雨珠正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但仍能看到炽亮的太阳还悬悬高挂在空中。
罕见的太阳雨。
“大哥，别下了，我可没带伞。”陈如雨双手合十地祈求道。
陶时看着窗外，眼眸视线没有焦点，朝陈如雨轻声说：“放心，太阳雨下不久。”
-
律师不是典型坐办公室的白领，很多时候为了见当事人、跑法院、取材等各种事情都会让他们在工作时间离开工位。
也许是昨天暴雨的原因，今天的周一和以往的周一不同，工位座无虚席，每个律师都埋头处理手上的工作。
除了赵米苏。
她神色紧张，四处张望着，视线扫过每个律师，似是在做抉择。
赵米苏，宁城大学本科生，今年夏天刚毕业，光鲜亮丽的校园经历和实习经历让她在一毕业就直接进了红圈所之一的通化律师所。
因资历尚浅，她被暂时委派给给谢崇律师组当助理。
工作三个月，不说十分完美，至少对得起她四年以来年级第一的成绩，没什么大的纰漏，也算是可圈可点。
可就是今天，她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作为一个助理不该犯的错误。
昨天京北下了一整天的暴雨，很多航班因此取消，其中一架就是她的领导谢崇所搭乘的航班。
在得知赶不回来后，谢崇第一时间联系了她，让她和今天约好的客户联系说修改会见时间。
律师琐碎的事情本就很多，尤其赵米苏还是一个新手临时助理，这段时间的忙碌让她一下弄混了头脑，一时之间忘记和客户联系改约。
直到今天来了公司，客户在微信上联系她说——
今天他有事没法到场，让他的表弟来陈述下情况。
她才反应过来她做错事了。
错误已成为既成事实，赵米苏第一时间想解决方案。
客户那边肯定是无法沟通让其改约。
本就是约定好的事情，临一个小时前违约，那这个案子也就随之泡汤了。
只能赴约。
赵米苏也自知能力还不足以完全hold住重要客户的独立会见。
因此她想到的解决方案——
找一个中级以上的律师协从会客。
想出解决方法后，赵米苏第一时间打电话和谢崇说明情况。
尽管他很生气，但考虑到客户的重要性和优先原则，也就同意了赵米苏的方案。
不过作为惩罚，这个人选需要赵米苏自己寻找，他不会提供帮助，毕竟职场中最麻烦的就是欠人情。
电话挂断后，赵米苏第二十次打量每个符合条件的律师。
其中大部分律师都正襟危坐，不是打电话就是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总之就是没一个闲的。
最后赵米苏视线落到了落地窗前那个清瘦倩影——陶时。
陶时，中级律师，能力够、乐于助人，上周陶时帮陈如雨翻译文件多加了一个小时班。
赵米苏怀揣着不知道几分的把握起身朝陶时走去。
“师姐，打扰一下。”赵米苏礼貌问好。
陶时本科也是宁城大学，这也是她找陶时帮忙的重要原因。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陶时对她应该没什么印象，她们之间差了三年，陶时大四那年她刚大一。
陶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侧偏身看向赵米苏：“怎么了？”
赵米苏斟酌好语言：“师姐，一会儿您有时间吗？”
职场上这个问题的潜台词就是“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
陶时也明白，她没直接应下，反问：“你有什么事吗？”
“师姐，您十点半可以帮忙陪我见一下谢律师的客户详聊案子情况吗？”赵米苏直接说了目的。
陶时眉心蹙了下。
说实话，赵米苏的这个请求比较冒昧。
案源事关个人创收，与客户会见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很多时候客户会根据初次会见情况决定是否要选择这个律师。
而且很多律师对案源归属十分在意，甚至有部分律师非常忌讳别的律师染指自己的案源。
尤其陶时刚调回京北，她和谢崇并不熟。
陶时回想了下，谢崇的工位今天确实是空的，问道：“谢律师有事赶不回来？”
“嗯，谢律师昨天的航班取消了，目前在江城赶不回来。”赵米苏说，“我一个人询问案情时可能会有所纰漏，所以能麻烦师姐您在旁边协助一下吗？”
赵米苏在回答的时候隐下了自己的错误，边说边观察陶时的表情。
陶时只是安静听着，表情淡淡，没什么反应。
见状，赵米苏心里有点慌乱，与客户的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语气也不自觉地急躁起来：“师姐，你会同意的吧？”
“上次你不也帮陈如雨翻译合同嘛，她是你师妹，我也是啊，你不会厚此薄彼吧？”赵米苏拉着陶时的胳膊晃了晃。
赵米苏没特意压低声音，在旁边工位的陈如雨也听到了这话。
她眉头紧皱，语气不忿地冲赵米苏喊话：“赵米苏，你这逻辑有问题啊，谁说师姐就一定要帮师妹。”
赵米苏瞥了陈如雨一眼，没搭理她，看着陶时说：“师姐，你就帮我一次吧。”
陈如雨还想在说什么，还没等说出口，陶时温软的声音打住了她后面怼人的话。
“谢律师知道吗？”陶时问。
“当然知道。”赵米苏补充说，“谢律师之前还和我夸过师姐，说师姐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中级律师，业务能力卓越，让我多和师姐多学习。”
赵米苏模糊了下话语，谢崇确实知道她要找一个中级律师，但不知道是陶时。
这些话全部确实都是谢崇亲口说的，只不过…不是今天。
但陶时怎么理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她不想在陶时面前暴露自己犯错，尤其还是这种低级错误。
陶时头微扬，静静看着赵米苏。
陶时的瞳仁颜色是很浅的琥珀色，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清透，此刻剔透的眸里映衬着赵米苏的倒影。
赵米苏有些不敢和陶时对视，陶时的眸底轻淡，像清澈见底的泉水，仿佛她的小心思在她眼里尽显无余。
就在赵米苏自我怀疑时，她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陶时发出的。
“会客是什么时候？”陶时问。
“半小时后，在二号会客室。”赵米苏立马回答。
陶时应声：“好。”
“师姐，那一会时间快到了，我来找您。”问题解决，心里一大块石头落地，赵米苏语气也轻快起来。
陶时点头同意。
得了陶时的约，赵米苏得意地瞥了陈如雨一眼。
然后她如愿以偿地看到陈如雨憋屈，心满意足地踩着五厘米的小高跟光荣退场。
“陶陶姐，你为什么要帮她啊？赵米苏刚才说的那些话就是在道德绑架你。”赵米苏一离开，陈如雨立马开口，替陶时打抱不平。
语气就像个护崽的狗妈妈，眼神如刀，好像只要她认同诉苦，下一秒她就撸起袖子帮自己干仗。
“你想多了，她没有道德绑架。”陶时弯眸失笑，解释：“这会儿来找我，估计是真急了。”
“那你也太好说话了。”陈如雨恨铁不成钢，警示道：“很容易吃亏的。”
陈如雨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
自从陶时来通化后，她就成了她们宿舍讨论的热门话题。
女生八卦检索能力超乎想象，她的舍友们从各种渠道扒陶时的信息。
翻表白墙、官网荣誉、问熟悉的师兄师姐。
一切有迹可循的平台，她们都翻了。
最后，她们得出一个评价——
陶时专业上优秀地没话说。
本科四年专业第一，国奖、校奖拿了一遍。
研究生第一名考入京北大学，研二跟着导师去了宁城，未毕业便参与上千万标的案子。
问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但要细究的话，其实也有一个。
就是太好说话。
据说大二暑假，陶时在一家雅思辅导机构当老师，因为一个富二代学生考差了，出成绩的当天他就找机构讨说法。
机构后面为了摆平事情，强硬地把陶时开除，甚至还以各种借口扣押她的薪酬。
而陶时，名校法律高材生，她什么话都没说，很平静地接受了结果。
陈如雨的种种担忧，陶时完全不知道。
陶时随意回道：“不会，我很难搞的。”
没有回复，陶时转头。
只见陈如雨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陶时顿了顿，反问道：“我，看着很好欺负吗？”
陈如雨：“……”
那不是很。
是非常！
-
时间流转而过，太阳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二十五分钟很快过去。
赵米苏从自己的工位起身，走到陶时旁边，轻声提醒：“师姐，时间差不多了。”
陶时点头，把笔记本的电源线拔了，起身抱着笔记本跟赵米苏去会客室。
会客室和办公区是两个方向，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了一号会客室。
会客室的墙壁是玻璃横条磨砂材质的，走到这儿隐约可以看见二号会客室已经有人了。
陶时两人准备进去的时候，赵米苏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估计来人很重要，立马按了接听
陶时也停下等她。
她只是协从帮助，先行出现在客户面前总是不太好，毕竟是别人的案源。
电话通了半分钟，那边的事情可能有点麻烦，赵米苏的眉头逐渐紧皱。
听了半分钟，赵米苏把手机拿到一旁，低声说：“师姐，我这边处理一下事情，你先过去吧。”
陶时也知道不能让客户在里面空等，点头嗯了一声。
赵米苏刚走一步，又转身朝会客室的男人扬了扬下巴：“对了，师姐，客户姓孟。”
赵米苏离开后，陶时走到二号会客室门口。
玻璃门敞开着，往里望去，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窗前，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
“叩叩……”
陶时单手轻敲下门，示意男人后方有人。
男人头有小幅度地微转，但仍用后脑勺对着陶时，似乎并不在意是否有人进来。
陶时正垂首思考要不要进去，前方传来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
“你回来了。”
“什么时候？”
像拨动吉他音弦一样，冷淡的音线也勾动了陶时某根神经。
她心神一颤，机械般抬头，愣怔地看向男人的背影。
男人的背影与脑海深处的记忆重叠，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同时陶时脑中滑过一个不确定且离谱的想法——
这人好像是……秦昀。
就那个七年前被她无情甩了的前男友。
早上八点五十。
鼎盛大厦大门迎来最后一波卡点上班的打工族，他们步履匆匆，不为任何所动，直奔电梯。
随着人群涌动挤进电梯，确定不会迟到后才稍稍放纵下来，放松之后，他们又开始复盘每日最重要的事情，最后得出结论——明天可以晚起三分钟。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稳稳站立在距离大门三步的陶时。
她八点半抵达此处，二十分钟过去了，有上百人从身边经过，但还是没有动脚离开的倾向。
陶时站的地方很有讲究，能在众多高楼的遮挡下，最大范围观察天际情况的一个位置，这也是多年的经验所得。
陶时仰头，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微微眯眼，神情专注地望着天。
可能保持仰头的姿势有点久，脖颈不太舒服，她控制着头朝四周拉筋放松。
酸涩感消失了，陶时又重新抬头看天。
经过暴雨洗涤，天幕像被染料涂抹，蓝的分明。
除了蓝，没有任何其他色彩。
初秋的风凉爽袭人，透过轻薄外套裹住肌肤，把陶时拉回神。
陶时很轻地眨了下眼。
又是没有彩虹的一天。
暴雨刚过，烈阳炽热。
彩虹出现的绝佳条件。
在宁城看不到就算了，怎么在京北也看不到。
陶时也不记得上次看到彩虹是什么时候，这些年她见得的次数也不多，很多次都阴差阳错错过了。
但每一次看到，都会被彩虹的炫彩惊艳。然后磨平多次等待无果的怅然，叠高期许等待下一次。
陶时低头看了眼时间。
8:52。
没时间了，就算出现，估计又要错过了。
说不上多遗憾，来日方长嘛。
陶时最后抬眸看了眼天，依旧无事发生，她又盯了两秒，然后才转身抬脚进入大厦。
三分钟后，陶时抵达通化律师所，打完卡，她走到自己工位放下包，摁了电脑开机键。
旁边工位的陈如雨瞧见陶时眼一亮，拿着豆浆脚一蹬地，蹭着椅子的轱辘就滑过来了，稀奇地问：“陶陶姐，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陶时挪开椅子坐下，回答：“在楼下站了会。”
陈如雨非常理解这个举动，仿佛找到了知音，感慨说：“是吧，每到周五，在公司楼下就有种上刑场的感觉。明明还有一天就要休息了，但就是不想上这个班。”
陈如雨语气十分哀戚，好像面临这种场合已经无数次，可她明明不过是一个才工作两个月的实习生。
陶时偏头看她，陈如雨表情壮烈，仿佛替她感同身受。
陶时弯唇笑笑，也没反驳。
陈如雨吸了口豆浆把自己从那个悲愤中拉出，问陶时：“陶陶姐早饭吃了吗？”
陶时摇头：“还没，今天时间不够。”
陶时通常都是提前二十分钟到律所，打了卡去大厦五楼的餐厅吃个早饭，吃完回律所正好九点。
但今天时间显然不允许。
陈如雨听了这话，脚一蹬又把椅子滑回工位，从桌上拿了个袋子，又滑了过来。
“呐，我就知道你没吃。”陈如雨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陶时。
陶时接过，触感是温热的，打开，里面是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
陶时疑惑地看向她。
“我下楼买饭的时候，在餐厅没见你，就知道你没吃饭。”陈如雨宛如一个推理家，老神在在地说：“平常那个点，你都会坐在靠窗位置吃饭。”
闻言手里的纸袋蓦地有些沉，陶时垂眼看了两秒，轻声反问：“万一我在路上吃了呢？”
“吃了啊？”陈如雨表情有一瞬的茫然，似乎没想过这个可能，挠挠头说：“那没事，中午我微波炉热一下当午饭吃。”
理直气壮，回答是两秒内给出的，可以说没有经过大脑，直接脱口而出。
直白热切的善意，是陶时最为抵触的东西。
陶时握着袋子的葱白细指蜷了下，温声说：“谢谢。”
陈如雨一摆手：“谢什么。”
陶时把纸袋放桌上，翻开放在一边的包，准备拿手机给陈如雨转账。
手机还没拿出来，陈如雨一把按住陶时的手，制止了她的行为。
“陶陶姐，千万别给钱，这其实是你上周帮我梳理翻译外资企业股权纠纷的的谢礼。”陈如雨感谢道。
“那是顺手的事情。”陶时说，“你不用这样的。”
“怎么不用，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陈如雨解释道，“那份法律意见书要不是你帮我重新梳理，我翻译成那狗模样交过去铁定被王律师骂死。”
陶时帮她梳理，要了解案情再修改，比自己写一份还花心思。
想到这儿，陈如雨也忍不住后怕，嘟囔道：“上周短短两天，因为翻译，我已经被王律师骂五六次了。终于，终于，终于，这次他没有骂我，是夸我的了，而且还说我进步飞快。”
陈如雨是京北大学的法律系的大四实习生，她来通化律师所才两个月，她的带教律师有涉外业务，因此经常让陈如雨翻译一些文件来磨炼她。
这类文件专业性强，翻译软件直翻时，会出语义模糊的现象，但在法律这行业，讲究的就是一个词汇精确性。有时候在处理合同纠纷的业务时，一个字一个字扒合同看有没有漏洞也是常态。
陈如雨虽然高分过了四六级，英语水平高于同龄人，但是在一些专业领域方面的特定词汇，她翻译还是会有问题。
两秒前还一脸深处地狱，两秒后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陈如雨的面部表情十分丰富。
陶时被逗笑了，有点好奇。
陈如雨……是怎么开心地活到这么大。
陈如雨是川渝人，性格豪爽，除了工作方面，私下行事是大大咧咧的。
陶时回京北后第一天来公司上班，陈如雨以为自己和她一样都是实习生，对她特别热情，细心宽慰她不要拘束，说以后可以互帮互助，然后又把她领到HR那里报道。
最后陈如雨知道她不是实习生，而是从宁城分部调回来的中级律师，还一脸笑嘻嘻地说她长得显小，丝毫没有怨她为什么不提前说明。
当时她就觉得这姑娘有点傻，把人想的太简单了，为什么不猜自己是故意让她出糗。
尤其是她这种对别人情绪很敏感的人。
陶时可以很容易感受到别人对她是喜是恶。
同样，在短暂的接触中，她也能迅速捕捉到这个人的软肋。
只要她想，她就能精准拿捏对方的弱点打击。
毕竟…她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像她爸陶璟明，他的软肋是她。
陶璟明把她当做世上最珍贵的珍宝，只要她开口，无论要求多么无理，他都不会拒绝。
然后她听从别人的话，提了过分的要求。最后她爸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
像她妈宓蓁，她的软肋是陶璟明。
可以说陶璟明就是宓蓁存在的意义，甚至到达他生她活，他死她跟的地步。
然后她利用她爸给她妈布了一个美梦。最后再由她，亲自利用她爸打碎了这个美梦。
像秦昀，他的软肋是她。
他从小就被爱意包裹，他毫不吝啬把他的爱给她。他把她谋划到他的未来里，当然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她不爱他。
然后在他去国外上学的一个月内，她觉洋洋洒洒写了一通，提了分手，说抱歉她玩弄他的感情，最后逃之夭夭，再没联系。
在和陈如雨的那十来分钟接触中，陶时对陈如雨也有一个初步印象。
陈如雨，年轻，涉世未深，对所有事物都抱着美好的一个想法，待人待物都报以真诚。
然后她在陈如雨说要带她去见HR的时候，她保持沉默不拒绝。
明明她知道人事办公室在哪，甚至在上班前都已经和HR在微信上联系过，但她就是不挑明。
最后陈如雨从HR那里得知事实后，一点都不生气，还傻呵呵地说自己多事了。
基于此事，陶时得出结论——陈如雨心确实大。
那她是怎么活到那么大的呢？
陶时还没想通，陈如雨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把袋子里的早餐拿出来，催促道：“陶陶姐，趁热吃，这家的包子是我每天早上必吃的。”
陶时接过，咬了一口包子，西红柿茄子馅的，西红柿很多，她咀嚼很慢，咽下。
陈如雨像这家店的老板一样，殷切地看着她，问：“陶陶姐，好吃吗？”
陶时点点头：“好吃。”
成功安利给别人食物，就像自己的爱豆得到了别人的赞赏，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陈如雨笑地大咧开嘴：“是吧，这家是把一些家常菜做成馅弄成包子，我吃了这么多口味，就西红柿茄子这个口味最合我心意。”
说着，陈如雨喝了一口豆浆，仿佛像是吃了这个口味的包子一样，品鉴起来：“这个包子最佳的就是西红柿多，茄子非常完美地吸收了西红柿的味道，吃起来那叫一个绝。对了，陶陶姐，你喜欢吃什么？”
陶时把嘴里的豆浆咽下去，说：“西红柿鸡蛋，西红柿味很浓的鸡蛋。”
“那不是巧了吗？这个包子的西红柿很多。”陈如雨两眼如弯月般笑起来。
陶时点点头，又咬了两口包子。
陶时脸庞轮廓流畅柔和，肤色冷白，五官立体明艳，是一眼就能记住的精致。这样的长相很有距离感，如高岭之花难以接触。
但陶时不同，她有一双清凌凌的杏眼，澄澈透亮，有种近似儿童般的干净，两种相悖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陈如雨向来是个颜值主义者，陶时的颜简直就是在她的审美点上疯狂蹦跶。
颜狗怎么能不贴贴姐姐呢。
这也是为什么，她第一次见陶时就疯狂搭讪。
可能为了赶时间，陶时一口的量比以前大，巴掌大脸的两颊鼓着，然后慢慢咀嚼，就像小仓鼠进食一样，萌态尽显，和她清冷的外表反差感十足。
陈如雨看着此情此景，心里痒痒的，很想捏一把脸蛋。
陈如雨,控制住你的爪子。
做颜狗，也要做个有素质的狗子。
陈如雨心里唾骂自己，别开头转移话题。
“陶陶姐，早上吃点酸甜的开胃，上了一早上的班，中午就得吃点辣的醒神。”
说着，陈如雨问道：“陶陶姐，你能吃辣吗？给你推荐一家特别好吃的川菜。”
陶时点点头。
“我来京北后，吃的最正宗川菜的就是川渝居的饭，色香味俱全，是真的好吃。”说到这，陈如雨顿了顿，声调带着哀怨的下降，“也是真的贵，以我这入不敷出的实习薪资，半个月才敢小小的奢侈一次。”
陶时不太能吃辣，对这类食物没有太强的欲望，看陈如雨反应，问道：“你很喜欢吗？”
“那不是能用喜欢代表的，那是爱啊！”陈如雨激烈回应。
饲养员就受不了小仓鼠吃不到好吃的，颜狗亦是如此，陈如雨又像个金牌销售一样宣传。
“陶陶姐，他家超级正宗，一点也没有为配合更多人的口味而改变味道，他家只有一个辣度，巨香巨辣，吃一次你就会迷恋上，回来你一定要尝尝他家的饭。”
陶时嘴里还有饭，没开口说话，重重地点头表示答应。
陶时这随意一点头不打紧，但却直撞陈如雨的小心灵。
直到陶时在陈如雨眼前左右摆手她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陶时笑着问。
这一笑不打紧，一但却直撞陈如雨的小心灵。
“在想把你拐回家得判多少刑？”陈如雨迷迷糊糊被诱惑说出心里话。
“一般五年以上，十年以下。”陶时边整理垃圾，边回答，“情节严重者，可判处死刑。”
陈如雨开玩笑：“没错，谁把陶陶姐拐回家，怎么的也得无期起步啊。”
“无期不太可能。”陶时想了想，提示说，“你可以看一下关于刑法二百四十条妇女拐卖的的量刑。”
“……”陈如雨茫然：“刑法？”
“你问的不是妇女儿童拐卖罪吗？”陶时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陶时杏眼清澈透亮，印着倒影，满是探讨法律常识的认真。
妇女儿童拐卖罪？
这……么说也没错。
陈如雨强硬漏出笑，认同地连连点头：“嗯嗯，就是刑法，我回去好好看看！”
内心却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狂嚎——
陈如雨！！！
你真他么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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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时刚回京北半个多月，搬家各种事情收拾了一周，除去周末，她在通化律师所也就上了七天班。
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客源，这七天的工作量还算轻松。
陶时整理了半小时的资料，突然听见旁边陈如雨说：“啊！怎么又下雨了？”
陶时转头，朝窗外看去。
通化律师所是在大厦的18楼，陶时的工位正好在落地窗旁，位置和角度原因，陶时能观察到的天际十分有限。
米点大的雨珠正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但仍能看到炽亮的太阳还悬悬高挂在空中。
罕见的太阳雨。
“大哥，别下了，我可没带伞。”陈如雨双手合十地祈求道。
陶时看着窗外，眼眸视线没有焦点，朝陈如雨轻声说：“放心，太阳雨下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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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不是典型坐办公室的白领，很多时候为了见当事人、跑法院、取材等各种事情都会让他们在工作时间离开工位。
也许是昨天暴雨的原因，今天的周一和以往的周一不同，工位座无虚席，每个律师都埋头处理手上的工作。
除了赵米苏。
她神色紧张，四处张望着，视线扫过每个律师，似是在做抉择。
赵米苏，宁城大学本科生，今年夏天刚毕业，光鲜亮丽的校园经历和实习经历让她在一毕业就直接进了红圈所之一的通化律师所。
因资历尚浅，她被暂时委派给给谢崇律师组当助理。
工作三个月，不说十分完美，至少对得起她四年以来年级第一的成绩，没什么大的纰漏，也算是可圈可点。
可就是今天，她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作为一个助理不该犯的错误。
昨天京北下了一整天的暴雨，很多航班因此取消，其中一架就是她的领导谢崇所搭乘的航班。
在得知赶不回来后，谢崇第一时间联系了她，让她和今天约好的客户联系说修改会见时间。
律师琐碎的事情本就很多，尤其赵米苏还是一个新手临时助理，这段时间的忙碌让她一下弄混了头脑，一时之间忘记和客户联系改约。
直到今天来了公司，客户在微信上联系她说——
今天他有事没法到场，让他的表弟来陈述下情况。
她才反应过来她做错事了。
错误已成为既成事实，赵米苏第一时间想解决方案。
客户那边肯定是无法沟通让其改约。
本就是约定好的事情，临一个小时前违约，那这个案子也就随之泡汤了。
只能赴约。
赵米苏也自知能力还不足以完全hold住重要客户的独立会见。
因此她想到的解决方案——
找一个中级以上的律师协从会客。
想出解决方法后，赵米苏第一时间打电话和谢崇说明情况。
尽管他很生气，但考虑到客户的重要性和优先原则，也就同意了赵米苏的方案。
不过作为惩罚，这个人选需要赵米苏自己寻找，他不会提供帮助，毕竟职场中最麻烦的就是欠人情。
电话挂断后，赵米苏第二十次打量每个符合条件的律师。
其中大部分律师都正襟危坐，不是打电话就是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总之就是没一个闲的。
最后赵米苏视线落到了落地窗前那个清瘦倩影——陶时。
陶时，中级律师，能力够、乐于助人，上周陶时帮陈如雨翻译文件多加了一个小时班。
赵米苏怀揣着不知道几分的把握起身朝陶时走去。
“师姐，打扰一下。”赵米苏礼貌问好。
陶时本科也是宁城大学，这也是她找陶时帮忙的重要原因。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陶时对她应该没什么印象，她们之间差了三年，陶时大四那年她刚大一。
陶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侧偏身看向赵米苏：“怎么了？”
赵米苏斟酌好语言：“师姐，一会儿您有时间吗？”
职场上这个问题的潜台词就是“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
陶时也明白，她没直接应下，反问：“你有什么事吗？”
“师姐，您十点半可以帮忙陪我见一下谢律师的客户详聊案子情况吗？”赵米苏直接说了目的。
陶时眉心蹙了下。
说实话，赵米苏的这个请求比较冒昧。
案源事关个人创收，与客户会见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很多时候客户会根据初次会见情况决定是否要选择这个律师。
而且很多律师对案源归属十分在意，甚至有部分律师非常忌讳别的律师染指自己的案源。
尤其陶时刚调回京北，她和谢崇并不熟。
陶时回想了下，谢崇的工位今天确实是空的，问道：“谢律师有事赶不回来？”
“嗯，谢律师昨天的航班取消了，目前在江城赶不回来。”赵米苏说，“我一个人询问案情时可能会有所纰漏，所以能麻烦师姐您在旁边协助一下吗？”
赵米苏在回答的时候隐下了自己的错误，边说边观察陶时的表情。
陶时只是安静听着，表情淡淡，没什么反应。
见状，赵米苏心里有点慌乱，与客户的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语气也不自觉地急躁起来：“师姐，你会同意的吧？”
“上次你不也帮陈如雨翻译合同嘛，她是你师妹，我也是啊，你不会厚此薄彼吧？”赵米苏拉着陶时的胳膊晃了晃。
赵米苏没特意压低声音，在旁边工位的陈如雨也听到了这话。
她眉头紧皱，语气不忿地冲赵米苏喊话：“赵米苏，你这逻辑有问题啊，谁说师姐就一定要帮师妹。”
赵米苏瞥了陈如雨一眼，没搭理她，看着陶时说：“师姐，你就帮我一次吧。”
陈如雨还想在说什么，还没等说出口，陶时温软的声音打住了她后面怼人的话。
“谢律师知道吗？”陶时问。
“当然知道。”赵米苏补充说，“谢律师之前还和我夸过师姐，说师姐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中级律师，业务能力卓越，让我多和师姐多学习。”
赵米苏模糊了下话语，谢崇确实知道她要找一个中级律师，但不知道是陶时。
这些话全部确实都是谢崇亲口说的，只不过…不是今天。
但陶时怎么理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她不想在陶时面前暴露自己犯错，尤其还是这种低级错误。
陶时头微扬，静静看着赵米苏。
陶时的瞳仁颜色是很浅的琥珀色，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清透，此刻剔透的眸里映衬着赵米苏的倒影。
赵米苏有些不敢和陶时对视，陶时的眸底轻淡，像清澈见底的泉水，仿佛她的小心思在她眼里尽显无余。
就在赵米苏自我怀疑时，她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陶时发出的。
“会客是什么时候？”陶时问。
“半小时后，在二号会客室。”赵米苏立马回答。
陶时应声：“好。”
“师姐，那一会时间快到了，我来找您。”问题解决，心里一大块石头落地，赵米苏语气也轻快起来。
陶时点头同意。
得了陶时的约，赵米苏得意地瞥了陈如雨一眼。
然后她如愿以偿地看到陈如雨憋屈，心满意足地踩着五厘米的小高跟光荣退场。
“陶陶姐，你为什么要帮她啊？赵米苏刚才说的那些话就是在道德绑架你。”赵米苏一离开，陈如雨立马开口，替陶时打抱不平。
语气就像个护崽的狗妈妈，眼神如刀，好像只要她认同诉苦，下一秒她就撸起袖子帮自己干仗。
“你想多了，她没有道德绑架。”陶时弯眸失笑，解释：“这会儿来找我，估计是真急了。”
“那你也太好说话了。”陈如雨恨铁不成钢，警示道：“很容易吃亏的。”
陈如雨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
自从陶时来通化后，她就成了她们宿舍讨论的热门话题。
女生八卦检索能力超乎想象，她的舍友们从各种渠道扒陶时的信息。
翻表白墙、官网荣誉、问熟悉的师兄师姐。
一切有迹可循的平台，她们都翻了。
最后，她们得出一个评价——
陶时专业上优秀地没话说。
本科四年专业第一，国奖、校奖拿了一遍。
研究生第一名考入京北大学，研二跟着导师去了宁城，未毕业便参与上千万标的案子。
问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但要细究的话，其实也有一个。
就是太好说话。
据说大二暑假，陶时在一家雅思辅导机构当老师，因为一个富二代学生考差了，出成绩的当天他就找机构讨说法。
机构后面为了摆平事情，强硬地把陶时开除，甚至还以各种借口扣押她的薪酬。
而陶时，名校法律高材生，她什么话都没说，很平静地接受了结果。
陈如雨的种种担忧，陶时完全不知道。
陶时随意回道：“不会，我很难搞的。”
没有回复，陶时转头。
只见陈如雨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陶时顿了顿，反问道：“我，看着很好欺负吗？”
陈如雨：“……”
那不是很。
是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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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转而过，太阳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二十五分钟很快过去。
赵米苏从自己的工位起身，走到陶时旁边，轻声提醒：“师姐，时间差不多了。”
陶时点头，把笔记本的电源线拔了，起身抱着笔记本跟赵米苏去会客室。
会客室和办公区是两个方向，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了一号会客室。
会客室的墙壁是玻璃横条磨砂材质的，走到这儿隐约可以看见二号会客室已经有人了。
陶时两人准备进去的时候，赵米苏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估计来人很重要，立马按了接听
陶时也停下等她。
她只是协从帮助，先行出现在客户面前总是不太好，毕竟是别人的案源。
电话通了半分钟，那边的事情可能有点麻烦，赵米苏的眉头逐渐紧皱。
听了半分钟，赵米苏把手机拿到一旁，低声说：“师姐，我这边处理一下事情，你先过去吧。”
陶时也知道不能让客户在里面空等，点头嗯了一声。
赵米苏刚走一步，又转身朝会客室的男人扬了扬下巴：“对了，师姐，客户姓孟。”
赵米苏离开后，陶时走到二号会客室门口。
玻璃门敞开着，往里望去，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窗前，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
“叩叩……”
陶时单手轻敲下门，示意男人后方有人。
男人头有小幅度地微转，但仍用后脑勺对着陶时，似乎并不在意是否有人进来。
陶时正垂首思考要不要进去，前方传来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
“你回来了。”
“什么时候？”
像拨动吉他音弦一样，冷淡的音线也勾动了陶时某根神经。
她心神一颤，机械般抬头，愣怔地看向男人的背影。
男人的背影与脑海深处的记忆重叠，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同时陶时脑中滑过一个不确定且离谱的想法——
这人好像是……秦昀。
就那个七年前被她无情甩了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