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星月悬天,鸣虫嘶叫。

    山上没有灯火,却因月光倾泻还看得清一点山路。

    冷风在树叶里穿梭,寂静在黑夜里酝酿。

    不久,山上某处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不甚明晰,晃晃悠悠的。

    看那位置,是白云观。

    白云观是座破观,平日里也没人来上香,但观里有个庙祝一直守着,人挺漂亮,但不爱说话。

    这是佛脚镇的居民对白云观的印象。

    白云观里,庙祝青阿照例给檐下悬挂的灯笼点灯,夜风吹得灯笼晃荡不止,那盏微弱的灯火却没灭。

    嘎吱一声,青阿关上观门。

    白云观内漆黑一片,看不清道路,青阿却脚步自如丝毫不带滞涩。

    “咚——”

    “咚——”

    震天响的雷声惊得佛脚镇的人家里才入睡的婴儿一齐哇哇啼哭起来。

    青阿站在庭院看去,接连几日的大太阳终于等来了一场瓢泼大雨。

    “啪嗒——啪嗒——”

    大雨很快落下,如针线般细的雨丝拍打在庭院里,激起一阵阵雨夜的冷气。

    青阿眉眼间也好似被这冷寂的夜雨感染,一片清冷。

    雨点含着冷风刮着她的面颊而过,身下青色裙襦被打湿大半,额角的碎发贴着脸,一滴雨水聚下顺过光滑白嫩的肌肤,滑至下巴,最后顿了顿滴入地里。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向内堂走去。旋起的腕带在空中扬起明媚的弧度。

    春寒料峭,细雨斜风。

    庭院小亭内,青阿将隔雨帘放下,又煮了壶热茶,这才窝在包裹着软毛毯的竹椅上。

    袅袅热气蒸腾而上,氤氲在两三丈宽的小亭内,给青阿白皙的面容遮上一层迷雾。

    山中不知岁月,青阿被隔绝在这一方道观,只终日与些花草自言自语。

    当初给道观选址的时候,便是挑中了此地灵气汇聚,久而久之,此地孕育的一些花草也渐渐生出灵智来。

    最早的一株,便是那紫鸢花了。

    紫鸢前不久才堪堪化形,如今只是一个豆儿大的小女孩模样。

    如今下了雨,青阿也没将紫鸢本体搬进来,只懒懒地窝在毯子里,眼皮耷拉着。

    过了不久,一个穿着紫色流苏裙的少女吃力地抱着那株紫鸢花进亭来。

    紫鸢花被雨水打得嫣儿吧唧的,少女也愁眉苦脸。

    青阿撩起眼皮看紫鸢一眼,声音冷冷道,“拿毛巾擦干净,别脏了我的地毯。”

    少女闻言乖巧地收拾自己身上的水渍,而后才拿起被热气蒸暖的毛巾擦拭肌肤。

    在这样的阴雨天,温热的毛巾触及肌肤,让紫鸢忍不住喟叹一声。

    青阿半边脸埋在毛毯里头,伸出苍白的纤纤细手一指热茶,“打杯热茶来,你也喝些,别把冷气过给我。”

    紫鸢小声地哦了一声,听话地去倒茶,担心茶会烫到青阿,在递过去之前轻轻吹凉了一会。

    青阿看见,心底升腾起一丝温暖,而后拿过热茶捧在手心,闭着眼休息。

    等雨渐渐小了,青阿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个趴伏在桌上睡着的少女青涩的脸上。

    一件毯子悄无声息地盖在紫鸢身上。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一辆牛车缓缓停下来,一位模样俊郎的年轻人从牛车上一跃而下。

    他落地后先是朝牛车的主人拱手示谢,而后走到那头拉过村中不知多少人的老牛面前,笑道,“也多谢你。”

    老牛湿润的眸子瞥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掩下来,轻微地哼了一声。

    老牛的尾巴扬起又落下,似乎在催促年轻人继续赶路。

    陆沉笑笑,“我走了。”

    牛车的主人颔首,老牛也喷出一口鼻息。

    陆沉随即转身,只身步入那条山中羊肠小道。

    直到背着把剑和书箱的年轻人消失在视线中,牛车的主人才轻一扬绳,跟着老牛一同离开。

    白云观内。

    昨夜下了雨,庭院的小菜园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原本就不牢固的栅栏已经分崩离析。

    才长出来的青翠欲滴的小青菜歪倒在一旁,青阿沉着眼看着这狼藉一片,才拾起来准备收拾的心情又忽然猛地一降,她倏地将手里拿着的木瓢朝小青菜砸去。

    “当——”

    木瓢被砸成两块,小青菜也惨不忍睹。

    陆沉刚走到白云观敞开的门口准备敲门就看到这“残忍”的一幕。

    那个气势凶狠的少女背对着他,光脚站在庭院里,少女面前的小菜园狼藉不堪。

    陆沉正要屈指敲门,那个少女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露出了她清丽有些冷的面容。

    陆沉正要敲门的手滞在半空,愣在原地。

    青阿转过身来,一眼瞥见男人身后背负的剑匣子,面色变得更加不善。

    身后颤动的景阳剑让陆沉回过神来,他正要伸出手安抚,一道罡气却突然迎面袭来。

    半夜。

    陆沉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案几旁安静看书的少女。

    少女一只手拿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半边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借着晕黄的烛光,在眼下打出半圆边的阴影。

    察觉到动静,少女平静的眸子看过来,落在他的身上。

    青阿放下书,一步一步走到陆沉的床前。

    屋外还在下着小雨,雨声滴落在青石板上,声如棋子入盘,清脆入耳。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青阿问。

    少女的声音与雨声融合在一起,在这样的雨夜,竟有一种恬静的氛围。

    陆沉默然不语,那道罡气劲道不重,恰好让他陷入短暂昏迷。

    过了一会,陆沉开口问道,“我的东西呢?”

    青阿看向黑檀木架子,那儿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在最靠近下边的地方,突兀地放了一个破旧的书箱和一把横在书箱上头的剑。

    陆沉顺着青阿的视线看过去,待看到那两样东西随即松了口气。

    还没等他问出口,青阿先一步出声。

    “抱歉,打伤了你。”

    陆沉抬头和少女对视上,看清了少女眉目间难掩的忧伤,他心中的怨气忽然淡了下去。

    陆沉眉眼温和下来,“没事。”

    青阿点点头,走到黑檀木的架子前,伸出手拿起了一个精致的兔子花灯。

    她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是妖怪成精化人。”

    陆沉没料到一开始少女便直白袒露自己身份,当下有些愕然。

    他想起晕倒前景阳剑的躁动,是了,景阳剑在遇到邪祟精怪时会颤动不停,故而,面前这位少女如果不是邪祟,便是精怪化人。

    青阿继续道,“我的本体是只狐狸,后来遇到了师父,跟着师父修行打坐。”

    “不久,师父便造了这座白云观,观内香火很好,也很灵验,一开始是镇上的,后来外地的京城的都有。”

    “再之后,一个男人找上了师父,希望师父能帮他一个忙,师父答应了,但不让我跟过去,等过了三天师父还没有回来,我便出去找他。”

    青阿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起来,“我遇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递给了我一个东西,说里面有我师父留给我的消息,让我回到观里再去打开,我听了,里面也确实有师父留给我的消息。”

    “我师父跟我说,让我等他。”

    “我等了,我先是等了十天,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出去寻找他的时候,我发现,我被困在这座观里。”

    青阿表情冰冷,一字一句道,“我出不去了。就这样,我足足等了七十年。”

    青阿看向陆沉,“那个男人身上也带着一把剑。和你的剑匣一样,都在匣子下边左处有莲花图案。”

    陆沉沉默着不说话。

    青阿又看向那把剑,语气低落,“我本不想与你说这些,但我不想被困在这一辈子,我想寻得我师父。”

    青阿目光转向陆沉,少女的眼底倒映着闪烁的灯火,一种孤寂在其中静静流转。

    陆沉长舒一口气起身,走到黑檀木架子面前,拿起那把剑缓缓抽出剑身。

    剑身泛着淡淡的青光,这青光时而亮起时而熄灭。

    陆沉抚摸上剑身,心中因少女的话而微微动容。

    他转过身,面对着青阿的双眼,语气有些歉疚,“姑娘,很抱歉,我不认识你口中的背剑匣的男人,这把剑与剑匣是我幼时一位远游的道人所赐,他并未留下任何名姓。”

    顿了顿,陆沉接着道,“姑娘一人守在这观里,若有需要,在下可尽力寻求破解之法,若能找到,也希望姑娘不以法力作恶。”

    外头突然刮起强风,半晌,偌大的雨声拍打着窗棂。

    青阿眼神变得冷漠,不以法力作恶,她冷笑出声,“你既怀疑我欺骗你,何以惺惺作态要为我寻求破解之法?我若想凭借法力作恶,佛脚镇每日前来道观上香的百姓便不会安然无恙回去。”

    她转身提起搁置在角落里的灯笼,淡淡道,“无需你的帮忙,夜深,你休息吧。”说完走出房门,徒留下银铃声在回廊中环绕。

    陆沉这才注意到少女赤着的脚踝戴着一个系着银色小铃铛的红绳。

    山里夜风习习,窗户也半开着,风混着雨点飘进来,再加之少女时不时的走动,铃铛居然一声不响。

    陆沉收回思绪,也许是个空心的吧。

    至于景阳剑被压在白云观这件事,倒无所谓。自从八年前那场雪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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