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大雨滂沱。陆屿坐在白云观的门口,怀里抱着朝夕剑。

    “她说她不是人,可她心底那么善良,留我住宿,给我烘干衣服,肯定是个好妖怪。”

    “你说她是只什么妖怪呢?”陆屿拍拍怀里的剑,问。

    朝夕一声不吭。

    陆屿自说自话,“估计是只兔子。”

    想起少女一袭粉色襦裙的俏生生模样,陆屿摸上胸口,热热的,还有点甜甜的感觉。

    他嘴角不自觉带上笑容,头靠在门上,双眼闭上休息。

    翌日,山中雨后,空气清新,树叶青翠欲滴。

    陆屿坐着睡了一夜,脖子泛酸,此时起身活动筋骨。

    他看着白云观大门,破旧的木板上全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这座观无人来往上香,观前的阶梯上堆满了枯黄的树叶,像是要独自遗忘在这深山中。

    收拾好行李,他遥遥对着白云观一拜,算是告别。

    山中岁月,弹指一挥间便过去了半月。白云观里,青阿如往常一般,上香供奉,洒扫庭院,闲时煮酒茗茶,翻翻他留下来的书籍。

    今日是个好天气,没有毒日当头,空气中带有丝丝凉意,连带玉山竹做成的木地板也踩起来清凉温润。

    庭院面北的地方有一小湖,湖水清澈,偶有两三条小鱼儿游过,啄着一双小巧白皙的玉脚。

    青阿戴着顶吸汗的布条围成的帽子,上身一件粗布衣衫,下穿一件即膝的裤衩,两条白玉小腿露出来,此时正坐在地上,将脚放进湖里逗鱼玩。

    她刚刚在照料观里菜园子的蔬菜瓜果,忙活了好一阵子,脸上都出了细密的汗水。

    亭子四面通风,亮堂干净,抛过光的玉竹铺就的地面光洁透亮。青阿逗弄了好一会儿小鱼,此时拿过一旁的白袜穿上。

    她又咚咚咚走到帘子后面,那放置着一张黑檀木书案,案上随意摆放了几本书籍。

    青阿正襟危坐在蒲团上,腰杆笔直。

    她将毛笔润湿再用绢布吸干多余的水分,把宣纸抚平,开始缓缓写起大字来。

    写的是“静”字。

    字不算很好看,却也清秀。

    少女低敛眉眼神色认真,细小的手腕触着书案,手指悬空提笔在宣纸上运作。

    清晨的曦光打在少女干净漂亮的侧脸和瘦小的脊背上,透着股宁静的气息。

    白云观的上空碧蓝万里,白云变化百端,不远处的山谷小溪涓涓流动,一颗横生出来的古树盘曲深暗。

    计时的刻漏缓缓移动着。

    直到午后的暖阳洒满了庭院,少女才一伸懒腰,将手中的笔搁下。

    阳光洒在湖面上好似浮动的碎金,少女抓了一把鱼食,走到亭子边缘,将鱼食撒进湖里。

    四周的鱼顿时聚集过来,张合着鱼嘴抢食。

    突然,少女皱了皱眉头。

    有人进白云观了。

    一缕山风拂过,帘子飘荡,亭子已不见了少女的身影。

    白云观,灵宫殿内。

    一个年轻人正手持三炷香恭敬地弯腰拜拜。

    青阿站在里屋,透着帘子的缝隙看向年轻人。

    是半个月前来躲雨的那个男人。

    等男人上完香,青阿才走出去。男人看见她显然怔愣半晌。

    少女一身灰扑扑的妇女下地干活的穿着,白净的脸上粘上了些许灰尘,一双白玉小腿还露在外面。

    “姑娘这是?”

    见年轻人看着自己的脸,青阿抬手摸了摸,没料到手上还有墨迹,白净的脸上又添了两道黑。

    陆屿看少女越摸越黑,忍不住轻轻一笑,“我帮你。”

    他拿出干净的手帕示意。

    青阿没拒绝。

    陆屿便走近,轻轻用手帕替少女擦拭。

    青阿闻到手帕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她看向陆屿,一样温和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略有些厚的嘴唇。

    她想起七十年前,她伏在他的膝头感受着他温和干燥的手掌替她梳理毛发。

    这个人跟主人,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

    是主人的孩子吗?

    如果是主人的孩子,那主人是,不在了吗?

    她又看向陆屿,你有主人的佩剑,又和主人样貌一致,如果是主人的孩子的话。

    那你就是青阿的小主人。

    少女的眼神一直流连在他的脸上,这让陆屿的脸微微燥热起来。

    他抓紧替少女擦拭干净,然后和少女拉开距离。

    “好,好了。”他声音发哑。

    青阿闻言还要伸手去摸,却被陆屿抓住了手腕。

    她面带疑惑看向他。

    少女的手腕柔弱细小,清晰地传入到他的掌心,让陆屿的小臂有些酥麻。

    他喉头干燥,解释道,“你手粘上了墨水,别摸脸。”

    青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背果真粘上了些墨汁。

    陆屿转移个话题问,“姑娘怎么穿成这样?”

    青阿顺着陆屿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服,“在打理菜园子。”

    说着她突然牵住陆屿的衣袖,眼睛亮亮的,“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陆沉下山前,除了嘱咐她不要出观还留下了一些菜种子,这七十年里,青阿最先消沉了好一阵子,成天蜷缩在陆沉经常坐的蒲团里,等着某一天他会披着山里的月光,身上沾着树林里青草的芳香坐到她身边,温柔地给她梳理毛发。

    后来,无数个七年过去了。她化为原身趴在亭子里,看了几千个夜晚的月亮。

    终于在某一天,察觉到可能再也等不回陆沉的青阿一怒之下将那一整面书架横扫在地,一些菜种子骨碌碌滚了出来。

    她捡起那些菜种子借着月色打量,小小的黑色种子。看着这些小种子,她的思绪飘回那天。

    也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陆沉刚沐浴完毕,头发微湿。他没束发,坐在蒲团里,一手撑着膝盖拿着本书。

    青阿光着脚,手里捧着一些西瓜籽,那是她吃西瓜剩下的。她自如地走过去缩在陆沉身前,将手里的西瓜籽举给他看,“这是什么?”

    陆沉将书放下,用袖子擦了擦青阿沾上西瓜汁的嘴角,才看向她手里的西瓜籽,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是西瓜的种子。小青若是喜欢,过几日我留下一些。”

    他低头瞥见青阿光着的脚丫,不动声色地用衣摆将其遮住。

    青阿还在认真瞧着手里的西瓜籽,陆沉握着她的手腕捏了捏,“说了几次了,不要不喜欢穿鞋。”

    青阿抬起脚轻轻踹了踹陆沉的大腿,示意不满,她就是不喜欢穿鞋。

    小菜园子不大,种了些时鲜的蔬菜瓜果,一旁的蓄水杠里还浮着个小巧的水瓢。

    陆屿走过去瞧了瞧,蔬菜长势一般,有些还枯黄了,不过瓜果一类倒是挺好的。他虽说在书铺子里抄书干活,但也有个自己的小院子,同样用栅栏围了个菜园子,种些花草和蔬菜什么的。他很少自己做饭,所以蔬菜一般是拿来给邻居换些自己需要的米粮器具之类。

    捻捻手里的土壤,松软适度,水分也够。他站起身,对着领着他过来的少女道,“怎么样,我给姑娘露一手?”

    陆屿一指周围的蔬菜,又笑道,“我做饭还不错,姑娘要不试试。”

    青阿点点头,“我帮你。”

    陆屿正在琢磨做些什么菜好,此时闻言,摇摇头道,“不用,姑娘坐着休息就行。”

    青阿,“那你等我一下。”

    陆屿不解,却还是在原地等她。

    不多时,少女拿着一叠衣服出现。她将衣服递给陆屿,“你换上这套。”

    陆屿看着那套衣服,灰色的粗麻布,有些破旧了,不过正是农民干活时最常见的穿搭。他以为是少女担心自己把身上的衣服弄脏,就顺从换下了。

    青阿坐在木凳子上,目光有些贪恋地瞧着菜园子的那个身影。那套衣服是陆沉曾经穿过的,当时的观里还没有菜园子,但是有养殖花草。陆沉喜欢养花,每日都会细心照料它们。可他走后没多久,那些花都枯萎了。

    她已经不需要进食了,陆沉在的时候,一日三餐不会落下,她偶尔还会觉得肚子发饿,可自从陆沉走后,她不会做饭,也没有要进食的需求了,尽管如此,在她发现菜种子的时候,还是细心照料。

    站在菜园子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已经决定好做什么了,利落地开始采摘蔬菜瓜果。

    很快,年轻人将几碟小炒菜搬上餐桌。

    清炒春笋,清豆萝卜,丝瓜炒红椒,还有一个冬瓜汤。丝丝热气滚动上升,带起扑鼻的香味。

    陆屿看着少女一开始下筷还有些犹疑,到后面越来越熟练,便不自觉露出个笑容。

    陆屿看着少女,轻轻开口,“我叫陆屿,是山下蓝花村的,平日里在归来书肆帮忙。姑娘若是需要帮忙,可以到蓝花村找我。”

    青阿放下筷子,看着年轻人,是了,陆屿,和陆沉只差一个字,又是同姓。你真的是陆沉的孩子。

    那陆沉是,死了吗?

    他不来找我,是因为他死了吗。

    眼前的少女突然眼睛湿润,两串清泪从少女脸上滑落。

    陆屿手足无措,“你别哭,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青阿摇摇头,心里阵阵抽痛,眼泪却止不住。

    陆屿急忙从怀里拿出帕子想要递给少女,一抬头却发现眼前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天色近晚,陆屿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收拾完餐盘,将衣服脱下叠好,独自披着月光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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