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写过最艰难的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

    黑川伊佐那看阿月把作文纸整整齐齐地铺在书桌上,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题目,问她:“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豪情万丈地宣布:

    “卖麻辣鱿鱼!”

    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上,有个卖麻辣鱿鱼的小老头。生意火爆,她经常带着黑川伊佐那过去吃,他的做法和别人不一样,一般来讲,离海较远的城市出产的海鲜腥气重,制作过程重麻重辣,而他只是把鱿鱼串成串,再往浓郁的酱料里一蘸,就可以吃了。酱料只是提味,能清楚地尝到内里的鲜味。孩子们握一把鱿鱼串站在他的店面旁边吃,吃完把签子还回去,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地齐刷刷站着,远远望去,把他的门面扎成一个海胆。

    黑川伊佐那沉默了一瞬:“挺好的。”

    阿月笔下生花:“好的,等我以后开了店,就专门做给你吃!”

    “你还有别的梦想吗?”

    黑川伊佐那不信邪,重新问了她一遍。她和黑川伊佐那面面相觑,吞了一口唾沫。

    “当…当你的新娘?”

    这回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2

    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是没有上过幼儿园和衔接班,他们也并没有这个经济实力上课,并且他们大多数会遭受欺凌,大抵是指没爹没妈这一点。但是阿月显然是不一样的,在校园生活也好、在福利院生活也好,她是惊人的顺利。

    没有办法,她作为一个人来说活的太成功了。阿月就是阿月,她没有姓氏,也许是在等一个人给她冠上。她个矮,苗条,和她站在一起时,你就会发现她才不到你胸口那么高。她生着那种带酒窝的小圆脸,带着一些外国人的血统,让她有着一双如扇子一般浓密的小睫毛。她年轻的身体仍然保持着一团稚气,却在什么领域都能和人玩起来,她就像一块大小合适的齿轮,支撑任何人的转动,这班级里没有人不是她的朋友。包括那个孤僻的黑川伊佐那。

    甚至于说,黑川伊佐那还是最喜欢她那些人。他和她是同桌,也是舍友。他们诡异地像合并同类项一样被安排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同样混血儿的面庞,但人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黑川伊佐那那黝黑的皮肤,显然是和她白生生的肌肤不同的。他刚进来的第一天就被班里的孩子王逼问,当然,如果他能像阿月一样,从那张灵活的小嘴里吐出一些赞美的话,那他必然是会收到一些优待的,这是福利院的习惯――但是黑川伊佐那不一样,他就像尖锐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刺,说出了最坏的回答。

    “我有妈。”他说,“我只是在这里等着她来接我。”

    “我和你才不一样。”

    他那澄澈的紫色眸子里,盛满了天真的残忍,他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对于孩子王来说是侮辱性的。孩子王和阿月混的很熟,她知道他生下来就没爹没妈,被扔在福利院门口,差点冻死。这是一段耻辱性的回忆,如今像伤疤一样被黑川伊佐那揭开。

    黑川伊佐那被他打了。两个孩子像小兽一样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撕扯对方,一开始黑川伊佐那还没反应过来,但他的心就好像那皮肤一样黝黑,天生就会打架,用牙齿也好、撕扯到指甲缝里都是对方的皮肤碎屑。

    在这闹剧之中,阿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她只是小心地看了看老师有没有来,心平气静地打开了孩子王最爱喝的牛奶,偷偷喝了两口,然后给他插上吸管。她上前拉架,你永远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场景,娇小的女孩有堪比男生的力气,一手扯着一个,把气喘吁吁的孩子王抱住,用她最习惯的甜言蜜语哄好一个孩子,这当然没什么困难的。

    被她另一只手扯着的黑川伊佐那呢,眼眶里蓄满了生理盐水。那是阿月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眼眸,总的来说,日本人里不会出现这么好看的紫色眼睛的,这只会是别的人种才会有的特征,而黑川伊佐那有一头绸缎般的白色短发,微微蜷曲,像柔软的绵羊,还有一双宝石一般闪耀的眼睛。他被阿月拽着,羞愤到整张脸红起来。

    “别哭了。”阿月说,“我当你的朋友,不要哭了啦,小绵羊。”

    3

    黑川伊佐那时常会想阿月是个怪人。他把她弄哭过,眼泪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像挂壁的水珠,但是她只是笑,那上扬的嘴角似乎从来没降下来过,她小小的酒窝,几乎要把黑川伊佐那吸进去。

    她和他是同桌,最亲密的距离,几乎到没有距离。这个人控制不了距离感,她像猫一样贴在他身上,接触的肌肤因为热度上升着。有时候黑川伊佐那会觉得她喜欢他,毕竟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他看到她半合上的眼帘,感受到她吐出的温热的气息在耳边。

    他时常意识到,阿月是偏爱他的。这是一种毫无理由的爱,他理解不了的爱,但他就是这么觉得。她会在人群中第一眼捕捉到他,然后挤出人流,那小小的生了很多汗水的手心温柔而自来熟地缠上他的胳膊,她不嫌热,似乎迫切地需要一个同类。

    “我当你的朋友吧。”

    和她当了朋友,就意味着和整个福利院、整个班级当了朋友,即使很多人都不待见他,遇到他时也不至于朝他吐口水。黑川伊佐那承认自己不会交友,唯一的朋友是莫名其妙粘上来的阿月,而他的另一个朋友鹤蝶呢,目前只算得上是个仆人,但他不讨厌她,她让他有一种独属于他的感觉,湿润的指尖交缠上来时,还是那笑容朝他露出来时,他都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特别的。

    他就是知道,没有理由地体会到她的善意和爱。

    “你有点笨。”

    这是黑川伊佐那对阿月唯一的评价,她就是有点笨,根本不用太久相处就爱上了他。但他也并不是不爱阿月,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她靠近时砰砰跳得让人生疼,脸颊和手腕烫得难受。

    她很奇怪。

    那年夏天,黑川伊佐那和佐野真一郎尤其的腻歪,两人厮混在一起,他开始翘课、抽烟,然后整宿整宿地离开福利院,感觉自己在逃离,逃离了他糟糕的前半段人生,然后和佐野真一郎开启一段崭新的生活,但又感觉自己在坠落,坠落在阿月的怀里,少女的身体柔软而有韧性,她把自己剥干净,送进黑川伊佐那嘴里。

    你还不回来吗?那是那天晚上她拽着意欲翻窗逃跑的他、从那俏生生的双唇中,吐出来的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躲开阿月的双眸。他说自己逃离了那无边无际的等待和痛苦,却发现自己逃离不开她的温柔乡,而她生来是和福利院、和等待栓在一起的,她唤他回来,她觉得他该回来。

    ――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可是他就是缺这个,他就是缺爱。阿月稍微一点爱意就能填补他,更何况她给他的可不止一点点。他在还不太尖锐的时候就被她的水包裹了,把棱角收起来,露出最圆润的部分。

    他妥协了。那是他第一次爽佐野真一郎的约。

    心底里一定是有一块被她用细细的丝线缠绕住了,她轻轻一拉,变成总会飞回来的风筝,想要她修补他在外面被磨破的翅膀。

    4

    下雪了。

    整个人跟着那些罕见的白色物质,一节一节软下去,驯顺得像头刚睁眼的小鹿,好奇巴巴地伸出手脚去戳戳它,舔舔它,把它堆在车顶上,房屋上和喜欢的人的脖子上。她从窗户的缝隙里看出去,不论是人还是车子,都顶了一坨,伊佐那正儿八经地把袜子剪破了拢成条围巾,圈在勉强看得出来是个雪人的脖子上。

    雪白的地面满是伊佐那和鹤蝶的脚印,现在时间太早了,没有人出来玩。伊佐那的眼睛透过窗户和她对视,他朝她笑,白白的睫毛和白白的头发沾染上雪,融化成一滴水珠,暧昧地随着呼出的热气消失。

    她在雪上跑着,脚底有柔软的触感,仿佛在陷落,下一秒又被笃定地接住。她冲过去时崴了脚,一个不留神被雪绊倒,整个人压在伊佐那身上,两人坠落在积起来有脚腕高的雪里,她的头埋在伊佐那的围巾里,雪水流进她的脖子,冷得人发抖。

    关于雪的记忆,就是伊佐那。他弄坏了鹤蝶的雪人,嬉笑着和鹤蝶追逐起来,然后他边跑边说要给鹤蝶堆个小雪屋。她趁乱悄悄揉了一团雪球,砸到了伊佐那身上,浸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形状,伊佐那的脸上有雪,略显震惊地看着她,于是她俯身哈哈笑,伊佐那看到她脊背上意欲撕裂薄睡衣的蝴蝶骨。

    她在那天之后感冒了,大病一场。伊佐那又担负起了照顾她这个重任,整个人的烦躁快要溢出来。

    “你完全可以让鹤蝶来呀。”

    “不行。”男孩果断拒绝了她,用嘴吹吹滚烫的药汤。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半晌笑了,笑得亮晶晶的。

    “我喜欢你。伊佐那。”她说,“我喜欢你。”

    “我知道。”他耐心地搅拌药汤,“等我建立了天竺,让你当我的王妃。”

    “你还记得。”阿月笑起来,脆生生地笑,“谢谢你啦。”

    伊佐那不满意于她敷衍的态度,在惯性之中,居然下意识把药匙塞进了自己嘴里。品尝到苦涩时才后知后觉地把勺子拔出来,他想自己一定被苦得面目扭曲了,不然阿月不会笑得这么张狂、这么开心。药在嘴里混合着唾液变得粘稠,他愣了一下,想到一个绝妙的捉弄她的方式,俯身接近她。

    女孩停止了笑,显得有些迷茫,然后闭上眼,微微起身迎合了他。

    一个混合着苦涩味吻,将药渡给她。

    一个初吻。

    5

    他尝过她的嘴唇,带着点甜腻腻的果香味,也许是因为刚吃过水果,腻得他咂嘴回味时,喉咙深处还有那股味道。她被吻了之后会露出很高兴的笑容,仿佛自己被他所肯定,仿佛她就是他的东西。

    被占有,被标记。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们就是比谁都亲密。

    或者说,在这扇门打开的一瞬间,太多的信息洪流就涌进来,再也关不上了。他学会抽烟的十三岁,也学会了如何抚摸他心爱的。他们彼此疯狂笨拙、不顾体面地相爱了,没有什么理由,就好像一块拼图遇上了紧挨着的另一块,这份爱意是天生一对,是毫无理由。那种互相占有的狂热,只有凭借实际吸收、融合彼此全部的灵魂和□□才能得到缓解。简直太糟糕了,简直太棒了。

    他们住的双人间,简直是个温床。在深夜借着月光,他们靠在窗户旁边,在陌生欲望的勃发下浑身发僵,利用空间和时间的任何一个天赐良机互相抚摸,轻轻吻一下彼此带着咸味的嘴唇。

    短暂而贪婪,暧昧而混乱。

    不够。

    他吻了她张开的嘴唇角和滚烫的耳垂。她浑身颤抖,直打哆嗦。夏日的温度使室内变得像蒸笼,而福利院显然没有那个条件给他们安装空调,他听到蝉鸣和悦耳的鸟叫,从寝室的窗户里能窥见一簇星星在栏杆状的防盗窗缝隙间闪着光,那个生机勃勃的天空,和她轻盈的连衣裙下面的身体一样赤】裸】裸而有温度。他喜欢在这时候端详她的脸,异常清晰。她光洁柔顺的双腿并没有并得很紧,为他而微微敞开,隐晦地。他伸手掀起裙子,他压在她身上,抚摸她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当他的手摸到他想要的地方,那小小的、沾满水珠的三角,她的脸上露出一半是快乐、一半是痛苦的朦胧而胆怯的表情。她伸手揽上他的脖颈,探头在黑暗中用嘴唇摩挲他的脸颊,留下湿润的痕迹。

    他们没有分开――那些朦朦胧胧的星星,那阵激动,那股热情,那种蜜露以及那份痛苦,那舌头炽热的小女孩儿。

    他们拥有了彼此。

    当然并不是快乐的,甚至痛苦更多一些。他和她都伤痕累累,他还得偷偷地摸进药店给她买药。但是他却从这份伤痕累累之中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喜悦,当他看到她站在花洒下、那瘦弱的身体时,就忍不住想象她那晚的模样。他们彼此契合,至少是他,完完全全沉浸在事后的满足之中。

    他想他会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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