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无声胜有声。

    两人静默地享受着眼前的景色,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当真是无比的放松自在,仿佛天地间唯有自己,无忧无愁。

    方令勤望着那朦胧散开的薄雾,渐渐有些失了神。过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下眼眸,盯着手中的红绳莫名问宋幼安,“盛姑娘,十里烟波亭的柳絮和薄雾,哪个最得你喜欢?”

    宋幼安从美景中回过神,闻言下意识蹙眉,不明白他怎么会问这个。

    她撇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神,竟然格外的认真。于是她垂眸沉思了一会,才颇为郑重回道:“我没有见过这里的春日柳絮,但因词慕名,心生欢喜。方才看到这里的烟雨薄雾,宛若仙境,亦是欢喜不已。也因此,我对还未见过的春日柳絮更添好奇与憧憬。”

    说到这里,她目光眺望远方的群山薄雾,唇角上扬,眼底露出愉悦的光彩,接着道:“我想,我喜欢它们是因为它们能让我心生愉悦和自在。可选出它们中最喜欢的却会让我为难与纠结,这两者相悖,所以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盛姑娘当我没问过,也不必答。”

    方令勤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年纪不大,可看事情的眼光,比我要高明多了。”

    他已经困在这囹圄里许久,做不出令自己、双亲与族人都满意的抉择。

    可听完宋幼安剖析的如此浅白的一席话,他忽然反应过来,何以一定要做抉择,不能两厢尽善呢?至多不过是把其中不可预见的一部分寄希望于上天给的运气,他何以就不敢赌呢?

    这些年的游历,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不过是在空耗时光,而真正应该学到的东西,此刻才开始融入了脑海。

    当真是……

    他面带惭愧地低下眉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声音有些自嘲,“是我落俗了。”

    宋幼安察觉到他的情绪,这样的长相加上低落的嗓音,让她霎时心软,并柔以宽慰道:“方公子,来这里赏雨景的,哪个又不是俗人呢?你不必过于严己。”

    话才落下,她突然有些迟疑。

    好像,单凭方令勤的脸和声音,他好像还真不能说是俗人。

    哪有这样风姿玉貌的俗人?

    方令勤听了她的劝慰,有些无奈的扬唇。趁她愣神的功夫,他站起身,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红绳丢入湖中。

    红绳入水的刹那,他如释千斤般,绽开明朗的笑颜。

    “方公子,”

    宋幼安收回漂远的神思,正好看到他往湖里丢了个东西,疑惑道:“你丢了什么东西进湖里?”

    方令勤转回身,勾唇回道:“不重要的东西。”

    待坐回石凳上,他继续道,“盛姑娘,时辰尚早,景色正好,在下作画一幅,请你题词,如何?”

    这提议颇合宋幼安心意,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当然好啊!”

    这次来十里烟波亭本就有意作一幅画留存,故而画具早已备好,他将其拿出来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她撑着下巴看着,见他只带了黑墨,想来是作水墨山水,便凑到一旁,拿出手帕捏着黑墨冲他兴致勃勃道:“我给你磨墨。”

    他自然不会拒绝,“那就有劳盛姑娘了。”

    如方令勤之前所说,江南的雨,最是缠绵。这场绵绵秋雨下了快两个时辰,还未有停的迹象。

    远山间的薄雾混着水汽,萦萦绕绕携风而动,慢慢铺满大半个湖面。而近前的烟波湖沿岸,亦有氤氲的水雾盈成,将湖面包裹起来。一眼望过去,沿岸的杨柳树隐隐约约出现在雾里,一时间竟有些不真切。

    到底秋雨惹寒入,待的时间又确实有些长,两人此时皆已披上了披风,防止凉气入体,惹身子不快。

    宋幼安捧着一碟昨日在水岸市集买的翡翠糕,一边吃着,一边专注地看方令勤作画,顺便思考之后的填词。

    又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沉浸于笔下的方令勤终于搁下画笔。

    他侧首,刚准备告诉宋幼安画已作好,眼前猝不及防出现一碟糕点,糕点后面是眼神亮晶晶的她,“方公子,快用些糕点!眼下快至未时,别饿着了。”

    他先是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后,含笑回了句“好”,便伸手准备捏一块糕点。

    谁知她直接将碟子放到他伸出的手中,然后兴致盎然地走到画前,低头一边看着画,一边跃跃欲试地拿起笔就墨。

    “我方才就想好了要题什么词,可算到我了。”

    他端着碟子,闻言目露期待地看着她,柔声笑道:“那就请盛姑娘为在下这幅画填上佳作。”

    她忙谦虚地摆手,目光看着他认真道:“你的画作得太好,只怕我的词配不上这样好的画作,还请方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他淡笑着摇头道:“怎会。”

    于是宋幼安抬手下笔。

    自喜乱雪数曾羡,袅袅烟波,簌簌雨落,风住金柳愁。

    今逢烟岚几度念,亭台濛濛,山野濛濛,衣抚秋霜瘦。

    直至落笔,他毫不掩饰眼底的赞叹,不住地点头。

    十分工整婉约的一首词。

    既带着她这个年纪的简单和直白,又将当下景色的实与虚结合得巧妙,并适当地赋予应景的情感。

    若这是一道试题,她会得到所有考官的认可。

    “这词题得很是不错。”

    他由衷地称赞,看着与画融为一体的题词,很是满意的样子,“正与这画相得益彰,盛姑娘当是文采斐然。”

    自己的题词得到画主人的认可,宋幼安自是开心和满足,她抬头望着他,掩饰不住笑意,“献丑了,方公子满意就好。”

    这时鹤渚走了过来,朝她点了点头。

    “方公子,”她冲他道:“我让他们备了红炉小菜,便在这亭中用膳,你觉得可好?”

    一幅画废了太多时间,错过了用膳的时辰。既然宋幼安既已准备好,他也不作客气,从容应了,“小围红炉并丝雨,看来我要沾光了。”

    等到暮下时分,宋幼安乘马车回城内。

    甫一入城,风影卫便急忙忙递来消息。

    “姑娘,叶大人受了重伤。”

    宋幼安震惊得站起身,若不是寥汀护着,险些撞墙马车车顶。

    “什么时候的事?!”

    她眉头紧皱,语气难掩担忧,“他人在哪儿?”

    “半个时辰前叶大人被围攻,右肩中了一箭,若不是风影卫出手,只怕会伤得更重。眼下扬州府衙正在巡查,属下将他藏在了陛下在扬州的私宅。”

    听到叶元让右肩中箭,她不由倒吸了口气,着急道:“赶快带我过去!”

    忽又想到什么,忙质问道:“扬州可有致仕的太医?”

    “有的,属下这就去请!”

    宋幼安跑来扬州时,未曾带随行太医。鹤渚寥汀时时忧心她的身子,唯恐出了问题没有太医接手,届时遭陛下问罪。所以来扬州时,二人就已经有在留意扬州的致仕太医了。

    宋幼安忧心忡忡,没意识地缠着衣上的缎带,白日里的兴致与惬意此刻俱已消失不见。

    马车停下的一瞬间,她猛地起身,掀帘跳下马车,一路小跑着地往府里赶。

    此时叶元让所在的房中,被突然请来的曾奉职于太医院的老太医,正沉着眉给叶元让仔细地把脉。

    他的箭伤已被风影卫事先处理好,但伤口太深,纱布仍在渗血,其中的痛感令他的面色面格外惨白,瞧着很是令人不忍。

    宋幼安一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眼眶抑制不住地发红,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哑,“他的伤势如何?”

    这位老太医是识得宋幼安的,且被风影卫请过来时,已经提前交代过,因而看见她也未有惊讶,规矩地行了礼,“草民参见三公主。”

    然后才徐徐道:“这位公子的伤口处理得很好,只是浸了雨水,导致发炎,身子也受了寒,如今正在发烧。一会草民开两道方子,一道外敷,一道内服。内服的要尽快给他煎好服下,夜里派人守着,隔两个时辰给他换一次外敷的药,注意别让他又着了凉。照料得好的话,明日就能醒来。”

    听完老太医的这一段话,她才终于舒了口气,眉头也稍稍舒缓。

    “有劳了。”

    她看向身后,“鹤渚。”

    鹤渚心领神会,上前领着老太医去开方子。

    寥汀见她望着床榻上的叶元让怔怔的模样,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宋幼安抬步轻声走到床榻前,侧坐在床边。

    她低头,盯着叶元让阖着双眼、面色苍白的脸,不自觉又想起了昨日在行墨阁见到的他。

    不过才过了一日,昨日还在忧心她安全的人,如今却受伤在床,昏迷不醒。

    在听到风影卫说他重伤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扯了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不适感。她无法形容那种不适,只觉得坠坠的、闷闷的,不上不下的绷紧着,缓不过去又无法忽视。

    她下意识地不希望他有任何事。

    盖因为他若真有什么事,那个后果于她来说,似乎不能承受。

    “叶元让…”

    她低声地呢喃着他的名字,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缓缓道:“我有些难受,你快醒过来吧。”

    她嘴角勾出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不知道为什么,可我知道,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会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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