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面上并不在意,正要拉着他劝诫一番,余光忽然瞥见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眼前,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

    叶元让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正见前边一辆马车钻出来个瞧着熟悉的公子,下车后又抬手接了一个姑娘下来。等两人目光一起看过来,面色一变。

    “窈窈!”

    那公子疾步过来,惊喜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说罢又看向她身边的叶元让,颔首示意间疑惑更甚:“叶大人?”

    宋幼安也是惊讶不已,点头应了声:“临表哥。”

    叶元让亦倾身作礼:“世子。”

    这人正是长安王府世子,宋书月的兄长,宋临。

    而与他一同下了马车的宋筠夷,则等着后面那辆马车上的人下了马车,才一道往这边走来。

    宋临见她目光正看着他们,主动为她介绍道:“这二位是望城侯府的世子和小姐。”

    说罢他们已走到了近前,她方瞧清楚了这兄妹的面容,忍不住再次惊讶,不确定道:“……方公子?”

    竟是先前在扬州遇上的那位方令勤方公子。

    方令勤闻声,不禁抬眼来看,见是宋幼安,亦是一惊,呢喃了声“盛姑娘”。

    方才过来时,宋筠夷已经告知了他和妹妹关于她的身份,本已心有准备,可如何也没料到,纯安公主竟是他在扬州见过的那位姑娘。

    他错愕时,宋临好奇问道:“你认得令勤?”

    她“嗯”了声,回道:“在扬州见过。”

    一旁的叶元让淡淡看了眼方令勤,旋即转向宋临道:“殿下与我妹妹庭宜约了今日游河,只是庭宜一早便不舒服,我恰好在这附近有事,她便央我来替她解释一声,并奉上歉礼。”

    宋临看着宋幼安,见她点头默认,才一副恍然的样子到:“原来如此。”

    这时方令勤才仿佛反应过来,拉着妹妹一同落跪行礼:“参见纯安公主。”

    她笑颔首道:“免礼。”

    等两人起了身,她方朝宋临问道:“前些日子总也不见表哥,今日这般,可是大哥的差事办完了?”

    后者点头,颇为无奈道:“是啊,昨日才算闲下来,本想在府中好好歇会,便听说筠夷约了望城侯府的小姐今日游河。正好我与令勤许久未见了,索性就一道聚聚。”

    说罢打量了眼河上正待入客的画舫,并不是长安王府的,便又道:“窈窈你今日约叶家小姐,也是游河吧?你本不常出宫,既然叶小姐不便,总不能扫兴即回,随我一道吧。”

    不等她应声,又看向叶元让,邀道:“相请不如偶遇,叶大人也一起吧。父王经常称赞于你,我也盼与大人相交。”

    叶元让自然不会拒绝,虽然双人行变成了多人行,需要顾忌良多,但总归能与宋幼安多待些时间。

    念着两个妹妹都是体弱之人,宋临不欲在码头多留,领着人由行梯登船。

    他亲身护着宋幼安,一道而来的宋筠夷便稍侧在身后,与叶元让一前一后上行梯。

    早听得自家父王称许叶元让后生可畏,身边许多相交好的姑娘们也异口同声的吹捧景慕着,宋筠夷难免心生好奇。今日见着,发现于能力之外,人长得高大俊逸,剑眉灿目,轮廓如雕骨刻画,端得一副姿朗玉秀的如玉公子模样。

    此刻他走在自己身后,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是脚下,河上风景,还是……前方?

    这样想着,她不知为何紧绷起来,愈发注重自己的行止仪态。

    谁知脚下一个不慎,只踩到了半截台阶,人整个禁不住后仰倒下。

    她慌乱低喊了声,往后倒的那一刻,却感觉到自己被人搀住。

    身后陌生的气息充斥而来,她反应过来,又慌又急地借叶元让的力直起身来,听到他淡淡地道了句:“县主小心些。”

    她失神地点了点头,垂眸低低呼了口气,立即恢复到淡然无波的模样,平静地应付了宋临及好友的询问,便继续登船。

    船行水动,沿岸景观也跟着变化。

    一行六人围座在船头方桌旁,侍候的人在座位四周、桌下都烧起了炭炉,于是便无需畏这凛凛寒风,可以肆意观景了。

    待热茶与点心齐上,宋临见三个姑娘皆垂首饮茶,另两位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时寂静无声,显得拘束了些,便开口提议道:“独独赏景倒也无趣,你们姑娘家平日里会一起玩些什么?”

    坐在宋筠夷身侧的方暖思两眼一亮,看了眼好友。宋筠夷意会,看向上首的兄长建议道:“大哥,不若玩飞花令吧。”

    宋临本身对这些姑娘家的玩乐接触得不多,妹妹提出的这个他倒是略有了解,觉得可行,便看向身边的宋幼安问道:“可想玩么?”

    宋幼安点点头,“嗯!”

    她看向靠自己一侧坐着叶元让和方令勤,见两人不约而同的颔首,兴致立刻上来,稍一思索便道:“便以雪为题,不提雪字,却在言雪,七言为律。”

    见众人皆赞同,她笑吟道:“我先来吧!独来独往银粟地,一行一步玉沙声。”

    宋临道:“瑞叶飞来麦已青,更烦膏雨发欣荣。”

    宋筠夷跟着道:“三日柴门拥不开,阶平庭满白皑皑。”

    方暖思毫不犹豫道:“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方令勤接着:“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再是叶元让:“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又到宋幼安,只沉眉一瞬,便飞快接上:“竹林无声或有声,霏霏漠漠散还凝。”

    宋临再跟:“爱此飘飘六出公,轻琼冷絮舞长空。”

    宋筠夷飞快接上:“轻轻玉叠向风加,襟袖谁能认六葩。”

    方暖思笑:“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

    方令勤跟上:“老子来看收不彻,梅梢拾得水晶盘。”

    叶元让不暇思索:“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

    前人诗词再浩瀚,一旦框在七言律里面,又不能提“雪”字,可以用来作答的就剩不多了。这样对了几轮下来,一大半人都不如一开始那般,脱口便能应答。

    眼看着要轮到自己了,宋幼安蹙紧眉头,脑海里翻来覆去找寻未曾说过的诗句,忽听得叶元让道:“坐看深来尺许强,偏於薄暮发寒光。”

    是杨万里的观雪二首,这两首七言律不含一个雪字,通篇都在说雪。

    她如获至宝,顺下去念道:“半空舞倦居然嬾,一点风来特地忙。”

    宋临挑眉道:“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倒是捡了个便宜。”

    宋筠夷扬唇收了尾:“倩谁细橪成汤饼,换却人间烟火肠。”

    这一首用完,其后的方暖思怡然自得地对出了第二首:“银屋瑶阶顷刻成,缓飘急洒总无声。”

    方令勤、叶元让和宋幼安按顺序接完了这首诗。

    轮到宋临,他眼珠一转,不过思考片刻,火速又接上了:“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再是宋筠夷,她早有准备,脱口而出道:“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

    然后一齐都看向方暖思,却见她仍是波澜不惊,娓娓道:“山前千顷谁种玉?座上六时天散花。”

    宋幼安不禁哀叹:“六出、六葩都记得用,独独忘了这六时天散花!”

    又到方令勤,他略一深思,便又有了:“半夜银山上积苏,朝来九陌带随车。”

    宋幼安一边奋力思索,一边看向叶元让,他依旧气定神闲,侧首深深看了一眼她,吟道:“砚山一夜玉龙寒,凤林千树梨花老。”

    她听完眼睛一亮,脑海中闪现出一句来,只是下一刻却又迟疑了起来,望着他们似答又问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句说了吗?”

    大家一时语塞。

    一开始他们都是绞尽脑汁往难了说,几轮过后即便对答不流畅了,也没反应过来还有这句相当耳熟能详的绝句。

    宋临无奈叹息,摇了摇头回道:“这句大家倒是都忘了。”

    她侥幸地舒了口气,朝叶元让眨了眨眼睛,后者心领意会,悠然扬唇。

    又过几轮,宋幼安宋筠夷率先败下阵来。两人只好捧着茶,旁观剩下的人继续飞花。

    出乎宋幼安意料的是,接下来宋临、方令勤分别落败,只剩得叶元让与方暖思仍在继续。

    上回在永安公府叶庭宜的苑中,她曾见过方暖思。只是当时心思都在玩上,跟人并没有怎么接触。只浅浅觉得人文静内敛,一道玩时有些腼腆少言。

    这一场飞花令,方暖思从头到尾都是应答得当,成竹在胸。不论是宋幼安、宋临兄妹,还是方令勤、叶元让,中途都有一时接不上来、冥思苦想的时候,独她,每一回都是从容不迫、脱口即出。其所读诗书之繁杂之广泛,可以想见。

    她不禁对这个望城侯家的小姐刮目相看。

    局势落到最后,叶元让险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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