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榆的后背贴着谢九的前胸,能清晰的感知到他胸腔的波动,呼吸平稳,心跳起伏均匀。

    很明显,谢九抱着她,就跟抱着个棉花娃娃似的,没有任何旖旎之情。

    秦桑榆稍稍定下心,感觉对方横揽在她腰腹位置的手臂也没那么强的存在感了。

    她放松下来,乖乖的窝在少年炙热有力的怀抱里,安静得就像一只玩偶。

    窗外人影晃动,阴影慢慢淡去。

    谢九抽出揽着秦桑榆腰腹的胳膊,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她的肩膀,暗示她识相点自己下去。

    秦桑榆从他怀里跳出来,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

    谢九也不在意,他往后靠回太师椅,支着额头慵慵懒懒的合上眼睛,眼下的青黑看起来有些浓重。

    秦桑榆远远偷摸瞅着他的黑眼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妖帝现下,也是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了。

    想到这,小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

    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又回忆起刚刚发的誓,瞬间蔫巴了。

    人家大佬再落魄,那也是比她这种外强中干的,要强一些的。

    虎落平阳也是不一定被犬欺的,说得就是她这种毛茸茸没有攻击性的宠物狗。

    秦桑榆没了搞事的念头,掀开珠帘进了内室,爬上软榻,安安分分的等待着晚上鸿门宴的到来。

    天塌下来还有谢九这个高个子顶着呢!

    就凭着妖帝还要靠她得到飞升消息这一点,她无所畏惧。

    秦桑榆心安理得的睡了。

    ……

    月上柳梢头,墨色侵染了半片天空,星星点点的碎星可怜兮兮的闪着微芒。

    谢宅檐角挂满了散着橘黄亮光的灯笼,一行侍女引着秦桑榆和谢九前往赴宴。

    晚宴设在一处别致的小楼里,四周流水环绕,小楼四面门窗大敞,夜风吹着檐角铃铛叮当作响。

    秦桑榆和谢九上了二楼,谢老爷子急忙起身笑吟吟的迎了过来。

    “大人,今日是老朽怠慢了。”

    “岳父客气了。”秦桑榆拱手作礼,谢老爷子忙扶起她,一脸受宠若惊。

    三个人塑料的寒暄一通,便入了席。

    侍女们鱼贯而入上菜,秦桑榆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谢老爷子的问询,眼神不易察觉的瞟向洞开的门窗。

    窗外是浓稠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酒过三巡,谢老爷子状似不经意道:“大人,当初犬子为了让你全重情之名,甘心做小,如今宋氏自绝,不知大人是否有意扶正犬子?”

    秦桑榆收回飘忽的视线,侧目看了谢九一眼,就见他正眸光晶亮眼巴巴的盯着她,明显也很在意谢老爷子提到的这个正夫之名。

    秦桑榆:“……”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甩锅:“岳父提的此事,我已问过谢九的意思,他说他并不在意这种虚衔。”

    谢九眸子里亮起的碎星慢慢暗淡,他低敛下眉眼,睫羽压下,遮住眸中伤情。

    “胡闹!”谢老爷子阴沉下脸,不赞同的呵斥:“当初你年纪小,被情爱所惑,将我谢家的脸面踩在脚下,硬要去做小,我看在大人对你的真情上忍了,现今你竟还不思悔改,愿意做小,是等着将来还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踩在你头上吗?”

    谢九垂下眼,低声反驳:“大人已经答应我,此生唯我一人。”

    谢老爷子气得火冒三丈,眼神四处寻找着什么,似乎是想找东西砸死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秦桑榆看着这出指桑骂槐的好戏,估摸着要图穷匕见了,才站起来,拦住谢老爷子即将砸下来的杯子,好声好气的劝:“岳父不要动气,动气伤身,你顾虑的,我也明白了,待宋氏丧期过,我定会择良辰吉日扶正谢九。”

    谢老爷子听到自己想要的,一连激动的说了好几个“好”,握着酒杯的手也跟着放下。

    随后又是一番酒酣宴饮。

    秦桑榆被烈酒灌的头晕眼花,红色爬满全身,她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作别,奈何刚站起来,就酒劲上头,没有一丝征兆,“啪”地倒地,彻底醉得不省人事了。

    她一倒下,喝得歪七扭八的谢老爷子就瞬间支棱起来,他面色如常,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俨然刚才都是在演戏。

    他走到谢九面前,看着他把醉得迷迷糊糊的女孩抱进怀里,眼神清明,语气冰冷:“谢九,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谢九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女孩红扑扑的脸,心里某个角落变得很痒。

    好想捏。

    他看都不看谢老爷子一眼,语声冷淡:“我记得,不用你再提醒我一遍。”

    谢老爷子都快气笑了,“你记得?你记得!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谢九看着自己根本不受控的手,本该掐着脖颈的手,此刻却紧紧揽着女孩的肩膀,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再也分不开。

    谢九:……这不是他的意思。

    身体不受控制,谢九一时无法取得老头信任,只能拖延时间,和这老头虚以委蛇:“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动手,容易把她的贴身暗卫引过来。”

    “你手下那些人还没解决掉她的暗卫吗?”谢老爷子一脸质疑。

    谢九面不改色扯谎:“还有几个没找到。”

    谢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得暂时暂时相信他。

    “还要多久?”

    “快了。”谢九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轻轻叹息一声,眼底闪过一抹可惜。

    谢老爷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墨色中闪过一抹银白的亮色。

    “嘀嗒嘀嗒。”

    颈上寒芒掠过,粘稠液体滴落。

    谢老爷子抬手摸了摸脖颈,手心一片粘稠的猩红。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神色恹懒的绝色少年。

    少年低眸,食指轻轻按在女孩柔软的脸颊上,戳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他唇角很慢很慢的勾起,少年音带着叹息一般的口吻。

    “你的计划原本应该很圆满的,可惜了,你儿子不太给力。”

    谢老爷子满怀不甘的倒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也没有瞑目。

    谢九俯身勾住秦桑榆的腿弯,轻巧的抱起她,不紧不慢的走出小楼。

    “处理干净一点。”

    他的声音散在夜风里。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谢宅中。

    谢九抱着秦桑榆,一步一步,缓慢的步出谢宅,远离身后的血色地狱。

    漆黑的夜里燃起一把大火,熊熊火光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逃窜,有人在哭喊,但无人,能逃出这片炼狱火海。

    一场大火,烧掉了金玉城最富有的谢家大宅,全家上下除去那位嫁入城主府的九公子和关在牢里的五公子,无一人生还。

    谢家主事人没了,谢氏庞大的产业无人接手,经营得摇摇欲坠。

    几位忠心耿耿的掌柜找到城主府,想要请谢九公子出山,重掌大局。

    ……

    “大人大人,外面来了几位客人,要找二夫人,我去二夫人院子里寻了,只找到这封信。”侍女总管叫醒宿醉头晕的秦桑榆,慌慌张张的递上一封信。

    秦桑榆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疼痛,接过侍女总管手里的信,拆开信件,皱着眉往下看。

    她又喝断片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

    【大人,你密室里的人我已经好好跟他聊过了,醒来后再去问他,他什么都会招。还有,处理好我留下的烂摊子,就来南山别院寻我。】

    把信件揉成一团扔进被褥里,秦桑榆抓了抓毛燥的头发,让侍女总管给她梳洗宽衣。

    换好衣服,秦桑榆走到正厅,看着那一群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的掌柜,清了清嗓子,引起他们的注意。

    几人齐刷刷对着秦桑榆拱手行礼。

    “几位是?”秦桑榆挥了挥手,在主位上坐下,抬起茶盏喝了一口醒醒神,勉强打起精神道。

    “大人,我们是谢氏名下铺子的掌柜。”

    秦桑榆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几人对视一眼,推出一个人来代表其他人发言。

    他恭敬的朝着秦桑榆拱了拱手,“大人,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见见谢九公子。谢氏遭此飞来横祸,我们甚是哀恸,但群龙无首,迟早会出事,还请大人让我们见见谢九公子,让其来主持谢氏大局。”

    秦桑榆面色郁郁。

    昨晚喝酒喝的。

    她摁着太阳穴,声音有气无力。

    “谢家的事,等谢九回来再说。”

    “谢公子不在府上?”

    那人惊呼一声,又短又急的一声震得秦桑榆太阳穴突突跳。

    “嗯,他有事出去了,待他回来,我会通知诸位。”

    秦桑榆耐着性子,尽量控制着不把宿醉的气发在别人身上。

    “那我等就不叨扰大人了。”几人识相的告退。

    秦桑榆朝着侍女招了招手,声音虚弱:“去送送。”

    她撑着头靠在椅子上浅浅寐了一会儿,又喝了解酒汤用了膳才勉强缓和过来。

    宿醉伤人伤身,秦桑榆决定出去后就戒酒。

    头脑清醒了三分,秦桑榆开始着手收尾。

    谢九离开前帮她撬开了密室那个人的嘴,想来现下只要秦桑榆去见他,他就会将谢九豢养死士的事和盘托出。

    既然死鸭子的嘴已经撬开,那换谁去审问,肯定都没什么差别。

    秦桑榆取下腰间令牌递给护卫统领,让他去她密室提一个人去衙司。

    三角恋的修罗场如今支离破碎,只等秦桑榆为她们的孽缘彻底画上一个句号。

    秦桑榆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前往南山别院。

    南山别院繁花似锦,桃花树紧密挨着,将整座山都包裹在一团粉色的云朵中。

    秦桑榆弯腰跳下马车,拎着裙子,一个人进了南山别院。

    花团锦簇间,一锦衣公子慵懒的靠在褐色的枝干上,曲着腿,模样闲适。

    桃花怒放上万朵,不及眼前人的半分。

    灼灼风华,姿容绝艳。

    秦桑榆站在圆形拱门外,抬眼看着桃花簇拥中的谢九,许久未动。

    马上,这人就要离开幻境,继续去做他的妖帝了。

    她的美好生活也在朝她遥遥招手。

    秦桑榆嘴角克制不住的翘了翘,弧度很小,甚是细微。

    “你想跟我说什么?”秦桑榆走到花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人,若有所思的问。

    花树上的谢九衣摆垂落,在风里轻轻摇晃。

    “大人,你上来。”他低下头寻到她的视线,狐狸眼弯出蛊惑人心的弧度,唇角笑意盈盈。

    秦桑榆目测了下这树的高度,诚恳的拒绝:“我爬不上去。”

    “我拉你。”他伸出手。

    秦桑榆还是拒绝:“够不着。”

    谢九挑眉,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戏谑:“你是想让我下来抱你上去吗?”

    秦桑榆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只是爬树……

    总得先试试,证明一下自己确实不是在推诿。

    桃树树干枝杈不少,秦桑榆抓住手所能及的一根树杈,鞋子蹬着树干,费力的往上攀爬,手腕因为向上的力拉扯,青筋暴起。

    手脚并用的努力了半天,秦桑榆成功脚离地十厘米,就是姿势不太雅观。

    一只手死死握着并不结实的树杈,一只手抱着粗壮的树干,两条腿盘在树干上,杏黄的裙子上蹭了许多褐色的树皮,轻纱和树皮碎屑勾扯在一起,无法分割。

    白嫩的脸颊蹭过粗糙的树皮,柔顺乌黑的头发也被蹭上了一些树皮。

    爬个树,爬出这种努力又心酸的样子,小师妹也真是厉害的。

    谢九非常没良心的看着秦桑榆爬了一柱香,眼看着她体力用尽,快支撑不住往下出溜时,才善心大发的一跃而下。

    但他跳下来也没提醒秦桑榆不用爬了,就悠哉悠哉的站在树下等着。

    半柱香后,秦桑榆牢牢抓着的树杈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树杈断裂,秦桑榆猛地往下摔。

    早已在树下守株待兔多时的谢九慢吞吞的伸出手,稳稳接住了落下来的秦桑榆。

    稳稳落进他怀里的秦桑榆:“?”

    他还得瑟的冲她邀功:“大人,你看,我接住你了!”

    秦桑榆:“……”

    除了无语就是无语。

    狗玩意儿,你早提醒我你跳下来了,我何必挣扎着爬那么久!

    秦桑榆心里脏话连篇,面上孺慕又感动。

    “你可真厉害呢!”

    谢九不紧不慢的颠了她一下,吓得秦桑榆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这厮给她扔地上摔个尾椎骨断裂。

    他还在她耳边不依不饶:“诶?我怎么听到了磨牙的声?”

    秦桑榆忍辱负重的解释:“你听错了。”

    插科打诨得差不多,谢九放下秦桑榆,准备进入告别的正题。

    他酝酿了一下悲伤的情绪,正准备挤几滴眼泪出来,胸口突兀的被插上了一把匕首。

    谢九眯了眯好看的狐狸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秦桑榆握着匕首的手,鲜血从柔软干净的手心里汩汩涌出来,浸润她掌心的纹路,染红洁白无瑕的衣袖。

    他从她的手移到她的脸上,上一秒还怂的不行,现在只剩下毫无波动的平淡。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表情,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你不喜欢我?”他难以置信,一脸怀疑人生。

    本应该面无表情看着他说“从未爱过”的秦桑榆被谢九这惨遭背叛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怂得不敢直视他,别开了目光,声线平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若不是为了铲除谢家,你根本不可能进城主府。”

    谢九精致立体的五官蒙上一层厚重的阴翳,他都不在乎正在不断流血的胸口了,满脑子都是在幻境里度过的这些日日夜夜。

    “所以,故意偏袒是假,曲意逢迎是假,鱼水之欢是假,自始至终,你在意的,都是那个木讷无趣的宋祁舟?”谢九一字一顿,黑眸里失望与痛苦交织,唇角的笑容嘲讽至极。

    秦桑榆: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大师兄的身体,倒也不是那么无趣。

    少年握住她染血的手,带着她的手腕用力,将匕首彻底捅进胸口。

    他克制不住的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还想再说什么,但一张口,鲜血就不停的涌出来。

    秦桑榆松开匕首,但无法脱离谢九的桎梏。

    她看着谢九逐渐失去神采的眸子,轻声呢喃:“是我有负于你,下辈子,寻个两情相悦的姑娘吧……”

    谢九手上的力量渐渐丧失,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慢慢倒了下去。

    桃花花瓣纷飞,不一会儿,就在少年身上落了一圈。

    谢家九公子魂断陶山,富可敌国的谢氏没了掌舵人,瞬间四分五裂,再不复往日荣光。

    衙司从城主府带走的犯人,原是来金玉城探友的李员外挚交,意外被掳走,喂下蛊毒,迫不得已做了死士,幸亏命不该绝,逃命时遇上城主大人,捡了一条小命。

    他将谢九公子暗中所行尽数告知衙司,衙司顺着他找到那些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死士,彻底破获失踪案。

    城主大人接连失去两位夫人,暂时将城中事务交给了家中叔伯,离开金玉城散心去了。

    ……

    离开南山别院的秦桑榆径直驾车前往宋祁舟所葬之地。

    故事回到开篇,秦桑榆被迫接受了幻境塞进她识海的记忆。

    但因为她本身记忆消除不了,所以幻境并没有把全部记忆给她,只是触发式的给一些细节。

    比如城主和大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无谢九插足,就是金玉城人人钦羡的神仙眷侣。

    比如谢家狼子野心,设计她与谢九相识,暗中默默图谋城主府的大权。

    比如谢九真心喜欢她,为此不惜以命相逼,迫使谢家屈就二夫人位置。

    比如城主将计就计,为了保护心上人刻意冷落做戏。

    城主对宋祁舟的感情,小心翼翼,珍之重之。

    城主一心为民,所以克制自己的情感,曲意逢迎,却在日复一日的演戏中,渐渐忽略了这位心上人,没有发现他的委屈痛苦不对劲,让他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故事终章,城主失去了心上人,金玉城恢复了往日的安宁,没了那些涌动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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