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歌舞升平,气氛融融。

    秦桑榆面对大场面的紧张感褪去些许,拿起筷子,正打算尝尝北地宴席上的佳肴,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就精确无误的落在她身上。

    那道锐利的目光来自上首,不出意外,应当是北地王。

    因为他的视线看向她之后,殿内的王室朝臣也纷纷跟着看向她。

    秦桑榆握着筷子的手心出了汗,凉飕飕的粘在肌肤上。

    “两位仙人驾临北地,乃是北地之幸,先前诸事缠身,未及时恭迎,怠慢之处,望仙人见谅。”北地王态度谦逊,语气温和。

    谢九不为所动,当北地王是空气。

    无人回应,空气中浮动着尴尬的焦灼。

    秦桑榆受不了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硬着头皮抬眸看向原身这位“便宜爹”。

    表里不一啊表里不一,看上去对她们很恭敬,但眼底没一点敬意。

    秦桑榆客气的笑了笑,“王上言重,贸然来访,才是打扰王上了。”

    北地王举起酒杯,“仙人雅量,本王佩服,自罚三杯。”

    说罢,北地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后施施然替北地王倒酒,北地王连饮两杯,还豪迈的将酒杯翻转,展示空杯子。

    秦桑榆明显感觉到周围看着她的视线更热切了,而且大部分的视线都落在了她面前的酒杯上。

    啊!这就是群体压力吗?

    秦桑榆头皮发麻的看着面前的酒杯,她的垃圾酒量伤不起啊。

    众目睽睽,秦桑榆勉强挤出一个笑,干巴巴的夸道:“王上好酒量。”

    北地王大喜:“本王敬仙人一杯。”

    又是一饮而尽。

    看着她的目光近乎逼迫了。

    看来这酒是不得不喝了。

    秦桑榆心里叹气,苦中作乐的想,虽然她喝醉酒断片,但从未听谁说她酒后发疯,等下出丑也不会太丢脸。

    她端起酒杯,盈盈一笑,刚要仰头一饮而尽,修长白皙的手横插过来,劈手夺走酒杯。

    谢九冷着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北地王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容满面:“仙人爽快。”

    北地王来了劲,和谢九较量起了酒量。

    酒过三巡,北地王烂醉如泥,被王后扶走。

    宴席转由王世子主场。

    谢九趴在桌案上没有动静,似乎是喝醉了。

    修士喝酒能化去酒力,但北地王毕竟是一域之主,刚才还喝得那么上头,要是知道谢九作弊,轻易不会善罢甘休。

    故而秦桑榆装作不知,配合谢九装醉。

    北地王离席不久,秦桑榆正打算起身告辞。

    坐在她斜对面席位的秦恪看出她的意图,先行一步起身,截断了秦桑榆的动作。

    这厮又要作什么妖?

    秦桑榆皱眉看着摇摇晃晃的秦恪。

    秦恪拎着酒壶跌跌撞撞挪到王世子面前坐下,似是喝多了,舌头卷曲,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王兄,弟弟敬你一杯,恭贺王兄上个月喜获传承卷轴。”

    王世子一脸嫌弃的看着醉醺醺的秦恪,满是不耐的偏过头,躲他酒气冲天的口气。

    “三弟,你喝多了。”

    他明显不想跟醉鬼喝酒。

    醉鬼不依不饶的给他倒酒:“王兄,你我手足兄弟,弟弟为你高兴,来干一杯!”

    王世子不堪其扰,敷衍着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

    秦恪拎着酒壶,仰着头,大张着嘴,酒水淅淅沥沥的流入口中。

    酒液顺着他的嘴流淌而下,淋湿了胸口的衣物。

    王世子往后退了退,生怕酒液溅到衣服上。

    秦恪就像瞎了似的,完全看不出来王世子的抗拒,不依不饶的蹬鼻子上脸。

    他缠着王世子,大声的和他忆着往昔。

    王世子顾忌着周围看热闹的群臣,端着架子,不露出一丝气急败坏,厌烦的听着秦恪的醉话。

    秦桑榆看着“发酒疯”的秦恪,静静的观赏着他的表演,等着他的大招。

    秦恪醉眼迷蒙,说着说着突然泪流满面:“王兄,你还记得我母妃吗?”

    秦桑榆耷拉着的眼皮动了动,来了点精神。

    王世子眸中闪过惊骇,皮笑肉不笑的道:“三弟,你醉了,孤派人送你回寝殿。”

    秦恪拂开来搀扶他的太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球充血,脸红筋暴的怒瞪着周围冷眼看戏的众人,恶疾突发,大喊大叫。

    “我母妃安贵妃,出身窦氏门阀,是窦氏嫡系子孙,身份何等尊贵,就因为一个卑贱的贱奴之女,被高高在上的问仙君逼迫而死。

    我母妃死的好冤啊,而我还不能替她申冤,也不能替她报仇,就因为杀人的是仙人,所以我母妃就死的活该,甚至还背负一堆无中生有的罪名,连皇陵都不得入。

    这偌大的王宫,人人视我母妃为不祥,对她闭口不谈,还不许我提起她,你们都是一群胆小鬼,不敢忤逆仙门,就让一个无辜的女人平白枉死。”

    秦恪红通通的眼睛死死盯着秦桑榆,形容癫狂的伸手指着她,喉咙里发出怪笑。

    “世道不公啊,山鸡也能变凤凰,一个卑贱的宫婢之女,摇身一变成了北地王宫的座上宾,滑天下之大稽,可笑啊可笑啊!”

    他疯疯癫癫的走到秦桑榆面前,血红的眸子里满是疯狂,嘴角狞笑。

    “我今日,就要替母妃讨回公道,让你这个被仙门庇佑着的小畜生为我母妃偿命!”

    秦桑榆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宽袖长袍里取出一把锃亮的长剑,气势汹汹的朝她刺过来。

    秦桑榆:“……”还以为你会给我搞点什么借刀杀人的阴谋诡计呢?没想到这么朴实无华。

    秦桑榆侧身避开秦恪急吼吼的一剑,指尖凝聚灵气,转身踩在桌案上,轻飘飘的点在他眉心。

    秦恪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

    对面的王世子看得目瞪口呆。

    周围看热闹的大臣作壁上观,就像看了一出并不精彩的猴戏,眼里满是惋惜。

    锋利的剑刃没有引起任何的骚乱。

    秦桑桑站出来,镇定自若的吩咐侍卫把倒地不醒的秦恪抬了下去。

    她拢着袖子站在殿中央,平静的看着姿态甚是不雅观的秦桑榆,语气平淡:“让仙人受惊了,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呈报给父王,父王定会给仙人一个交代。”

    秦桑榆点点头,收起脚,矮下|身拉起谢九的胳膊架在脖子上,艰难的把他扶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带着师兄离开了。”

    秦桑桑颔首,体贴的问:“需要我找个人帮你吗?”

    秦桑榆有点想,眸子犹疑的亮了亮,但还未行动,就感觉谢九垂在她肩膀上的手指暗示的戳了戳她。

    秦桑榆含笑拒绝:“不必了,我可以。”

    秦桑桑不再强求,吩咐一个宫女替她引路。

    秦桑榆架着谢九晃晃悠悠的离开。

    王世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起身冲到秦桑桑面前,语气咄咄逼人。

    “你又抢孤风头!今夜这宴席父王已交由孤负责,你刚刚是越俎代庖,你放肆!”

    秦桑桑波澜不惊的看着他,嗓音平静:“那便由王兄向父王说明刚才事由吧。”

    王世子的嚣张气焰一滞。

    他突然想起来,若是他在秦恪发酒疯跟他忆往昔的时候就差人强行给他带离,后面的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倘若他去汇报,依父王对他的严厉,肯定又是一通斥责。

    想到父王震怒的样子,王世子缩了缩脖子,尴尬的咳了咳,不肯落下面子,色厉内茬道:“这点小事你去就行了,哪里需要劳驾孤,孤协理父王处理政务,甚是繁忙。”

    秦桑桑淡淡应下。

    围观全程的北地重臣面露不满。

    王世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

    谢九软绵绵的趴着,恨不得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秦桑榆身上。

    秦桑榆举步维艰,很想让他适可而止,但提灯的宫女虎视眈眈,还竖着耳朵听着风吹草动,她没敢吭声。

    仲秋的冷风呼呼的往脸上拍,秦桑榆感觉自己的脸蛋都快冻成冰块了。

    她坚持走到了长宁宫前殿门口,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台阶,想到不久前爬楼梯的噩梦经历,眼前一黑,再不肯往前走一步。

    见秦桑榆半天不动,宫女迟疑开口询问:“仙人,不走了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是她这么平易近人的仙人。

    “你们这儿没有轿撵或者代步的马车吗?”

    宫女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桑榆茫然的睁大眼睛,一头问号。

    宫女面露难色:“有,但只有北地王族和后宫嫔妃方能乘轿撵马车。”

    万恶的等级制度!

    秦桑榆磨着牙,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说服她:“你看啊,我是仙人,是你们王上的宾客,应该有资格吧?”

    宫女惶恐不安:“这……没有先例,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没有先例?

    秦桑榆拧了拧眉,发自内心的疑惑:“那先前那些仙人是怎么通行的?”

    宫女:“她们来无影去无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秦桑榆感觉心口被扎了一刀。

    她面无表情的戳了戳自己的“代步工具”,热切的问:“师兄,需要我给你炼一颗醒酒丹吗?”

    谢九不说话,没有反应。

    秦桑榆还欲再接再励,青绿的灵团就争先恐后的溢出少年身体,包裹住两人身影。

    宫女再次亲眼目睹了仙人来去无踪的神迹,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唇。

    今晚宫女所夜谈,她定能大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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