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打破僵局的，并非人言，而是机械——警铃响起，红光亮在内外室交界之处，而上面“时间到”三字，如血般扎眼。
灯渐渐亮了，从中心往外，把最适合交谈的环境拉入收尾环节，比神欢和崇池却第一次觉得，原来这灯也可以如此，如雪般透凉。
他们该进去收魂了。可所有人却都只是透着玻璃窗往里看去。沉默的不只是楚云庭。
他在看那时间，侧着头，看着那红色的“时间到”。他也已没什么表情，双掌合着抵在面前，抿着早已苍白的唇，眼底是可视的红血丝，可，仍是没什么表情。
他该有什么表情呢？
“时间到了。”终有人打破沉默，却不是闻天语的人，是楚林。他已等不及，哪怕红灯亮起再到这可怖的沉默结束，只有短短一分钟。
“嗯。”并没有过多的话，只是点头。是余可栗。
你们也觉得，这一分钟漫长吗？楚云庭在心里问。或者你们觉得，这沉默的四十七分钟，漫长吗？
他终于侧过头去，用那双眼看向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在看向他的方向，却不是在看他。他早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在看时间，在看大门——他们只不过，是在期待门打开，期待别的人出现。
门口有响声。
“别进来！”楚云庭猛地回头大喊。
“按方案一执行。”他道。
门口的脚步声又离远了。他长呼一口气，像是预备着死前的长鸣。
“什么意思？什么方案一？”
余可栗皱着眉质疑。
灯光逐渐弱下去，从四周到中间，留下了暖黄的光线，又回到了那个最适宜交谈的环境。不用言语，以他二人高知的智商，自然能明白此刻究竟是何种情况。
“该换人了。”他爸爸沉声道。
而楚云庭坐在内室最边缘，光照不进他的眼睛，只有黑能与瞳色相融，他猛地嗤笑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最大的笑话。
“换人？换谁？你想和谁聊呢？”
他站起身来，“你想和我妹妹聊吗？不该是吧，她叛逆又不乖，完全不是你们心中优秀的孩子，你们本来就不爱她，她还能得到和你们聊天的恩赐嘛？”
“你在胡说八道发些什么疯！”
“发疯？我说的哪句话不对吗？这几年你们和她说过多少话啊？”
“我刚刚说时间分成三份的时候，你们想怎么处理她的那一份额呢？”
他手指抵着自己的胸膛，“也像，对我一样吗？”
“你们是在等你们的好儿子，等你们的心头宝，你们在等楚金霆！对不对？你们想把省下来的时间都留给他，我猜的对不对？！”
他又笑，癫欢大笑，“但我告诉你们，你们等不到他了！”
“他没有可能再站在你们面前。”
“他已经被抓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金霆怎么会被抓！”余可栗冲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衣服，完全没有刚刚的慈祥模样，“你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一个小时零四分。这是一个小时零四分里，他妈妈情绪最激动的一刻，这亦是一个小时零四分里，除去见面时蜻蜓点水的一碰外，他妈妈离他最近的一刻。
楚云庭心里掐着表算，眼神却盯着那缓缓而来的他爸爸，楚林。
“爸？”
“魂魄状态不再残疾了，但还是不适应走路，对吧。那你现在是怎么过来的呢？”
“这几步路走得多好啊，”他开玩笑，“你说，要是你死之前，大哥出点什么事，你会不会就不治而愈了?”
“你干了什么？！”楚林沉声问。
“说话！金霆怎么了！”他妈妈猛地摇他。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妈妈，我的爸爸！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是我做了什么？！我在你们的心里，就那么不堪呢！猛烈澎湃着的内心向要将波涛溢出，但他却又停了，换了别的宣泄。
“他违法了！他沾黑涉赌了！”他收起笑意转过头朝他妈大喊，看她愣在原地，又把笑意挂回去，他温柔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说，他黑赌，全沾上了。”
“是不是你做的？！”他爸已走至，怒目瞪他。
“我做的？”他挣脱母亲的手，摊开手转了个圈展示自己，“你们看看，我哪有这本事啊。”
“真是奇怪啊，他做得那么猖狂，张狂到董事会的人两年前都来暗地里投靠我，就怕他哪一天被抓进监狱了，站错队！ 但是为什么呢？”他质问他的父母，“为什么你们那么聪明，那么有人脉，却什么都不知道？！”
“金霆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自己做错这些事的！”
那我就会吗？那我就会去诱导他吗？！楚云庭舔了舔牙尖，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极了。他又笑了，分不清是怒是嗤，还是哀。
“哦，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我只是太了解他了。”
“楚金霆嘛，多简单啊，从小就爱跟我说的反着来。”
“我只是跟他说，千万不要沾这些东西，沾上了，花钱就会如流水，爸爸妈妈也会不开心的。”
“然后他就去沾了。”
他摇头笑啊笑，是得逞的快乐。然后挨了个最冰凉的巴掌。
“你这个混蛋！”
原来被死人打是这样的感觉。楚云庭想。他可比他哥强多了，他挨过活人的巴掌，死人的现在也挨过了。
“啪！”
又一下。他挨过两下了，更厉害了。他在脑中平静地开着玩笑，心里却一下一下，走得好慢。他听着自己走向死亡。
“他可是你哥！”父亲的怒音依旧如此激短，若非已经是死人，他倒真怕他爸把自己气死在这呢。
他点点头，又笑，“嗯，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能那么了解他嘛。”
又是一个巴掌，可楚云庭不再承受，他抓住那冰凉的手。
“这巴掌不该给我了，爸。”
他扫了一眼面前二人，眼含笑意，“你们猜猜看，他为什么会那么蠢，我随便说两句话，他就会往反方向去呢？”
这并不是问句，因为没有停顿，他就说出了答案——“这还得多谢你们呢。”
“他从小就这样的。”
“小时候啊，我摘了妈妈园子里的花，被骂了，于是我就跟大哥说啊，千万别摘，不然他也会挨骂的。”
“他不信邪，他非要去。我特别害怕大哥被骂，但他没有。”
“也是小时候，我打扰到了爸爸开会，被骂了，于是我又跟大哥说，千万要小心。”
“可他又不信邪，他非要去。我还是在担心他。”
“但他又没有。”
这句话咬得好重，却又落得好轻。
“这样的事好多好多，我发现了，他也发现了。渐渐的，他就逐渐有了新的爱好——他喜欢听我说一个不许，然后去试。”
“爸妈，”楚云庭看向面前的父母，眼里已没有笑意了，“你说，他为什么非要和我反着干呢？”
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充满怒意地与他对视。像是在看仇人。
他们懂的。答案早已在他们三人之中明朗。
此处已无人要装模作样地拉住麻绳，于是当他缓缓扯动唇，虎头铡往下落去。
“因为他要向我证明，他是不同的。”
“因为他要向我证明，你们爱他比爱我多得多！”
声嘶力竭的声音穿透内室，外室如死一般寂静。当呼吸屏住，他们默契地将眼神分给楚金秋一些。
楚金秋只是坐在那，她还是那样冷漠平静，可是她的眼神与她哥如出一辙——他们在等一个回复。
他们在等一场死亡。
“我们怎么了？！”
余可栗质问着他，眼神里全都是谴责，“我们难道对你不好吗？我们难道亏待你了吗？”
“这些年来，难道你吃的差了，穿的差了吗？！”
“如果我们对你不好，你能留学期间经常回家吗？！如果我们对你不好，你能接触到公司的事务吗？！如果我们对你不好，你能像现在这样，西装革履站在我们面前，指责我们吗？！”
楚林显得冷静多了，他轻巧地从嘴里拉扯出他妹妹的名字，“就连楚金秋那么不争气，我们又有亏待过她吗？她的赛车，难道不是刷我的卡得到的吗？”
楚云庭想笑一下，可是好累，嘴角已提不起来多少，他知道自己笑得好丑。
他们是如此聪明，他们是如此地巧舌如簧善于交流，于是他们巧妙地避过那个最致命的话题——爱。
爱从来都不是“存在”题，而是一道数量题，是一道比较题。
“你们爱我吗？”他只是盯着他们的眼睛问。
钱能弥补爱吗？这是一个好问题。他总在无意间刷到这种话题。下面的答案好多，可左不过“这都不满足让我来”，右不过“有钱就好了别的别管了”。
钱好像一张最漂亮遮挡布，当你把它拉起，就连外人都会说一句体谅。可透过缝着金线的蜀锦，他的心脏早已被乱绳勒起，细绳勒进肉里，渗出血，可笑只有当血溢出的时候，他才能从痛里透得上一口气。
其余的时间里，棉花长在他的肺里，随着空气膨胀，堵住喉管。他呼吸不得，呕吐不得，自救不得。
可是你们明明很会爱人啊。楚云庭从来都知道。因为他是那个“爱”的旁观者。
“你们爱我吗？”他又问。
楚林和余可栗沉默。他们的眼里只有愤怒。又是这样，没有回答。
钱能从指缝中流出来，但爱不会。哪怕只是一句话。楚云庭更心知肚明，因为爱就是一道比较题，那么当他“伤害”了那立在天际云边的神像后，射向他的爱，早被滔天的恨意掩盖，因为那爱本就只如朝露。于他的父母，他同路边的乌鸦又有何区别。
他早就该懂了——你们明明只是不会爱我而已。
他真正落下泪来。
审判结束了，而他头颅落地。
他的父母识清此刻的劣势，突然想起他们有权结束交谈，便不愿再逗留，立即喊了起来，“工作人员，工作人员！”
“我们拒绝和他交流，立刻带我们走！”楚林大声叫道。
楚金秋扯住了旁边比神欢的手，“慢一点。”比神欢与其余四人对视，看向内室的楚云庭，他还有话要说。
“究竟为什么？我真的想不明白！”楚云庭面对着他的父母哭着问。楚云庭从未有过这般歇斯底里的时候，在所有人的
印象里，他似乎总是温文尔雅，松弛有度。
“我难道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我难道不够优秀吗？”
“我和他究竟相差在哪？！我比他优秀，我比他听话，我比他懂事！”
可是他都做到了。
他便也不能再骗自己。
他便只能接受，他们只是，他们就是，不爱他。
没有原因的，不爱他。
“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他们二人又在大叫，情绪激动，为了防止暴走，八号小组只能入场了。
楚云庭只是看着他们被收走，觉得好可笑。
世界上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这句话真的是，大错特错。
空空的内室于是只剩他一人了。
“不许进来！”
楚云庭大喊，他们推门的手僵在那。
“不许进来，退出去。”
“再给我点时间。”
“我知道在外面看的也一样清楚，听的也一样清楚。但这不一样。”
“再给我点时间，让我缓缓。”
门小小开了条缝，扔进一包纸和一瓶矿泉水来。
楚云庭拿过。
也许当泪流尽，他就能在黑里看见亮。也或许黑将永存，那都未知。但好歹，他不会再带着虚伪的自我欺骗，走完余生。
灯渐渐亮了，从中心往外，把最适合交谈的环境拉入收尾环节，比神欢和崇池却第一次觉得，原来这灯也可以如此，如雪般透凉。
他们该进去收魂了。可所有人却都只是透着玻璃窗往里看去。沉默的不只是楚云庭。
他在看那时间，侧着头，看着那红色的“时间到”。他也已没什么表情，双掌合着抵在面前，抿着早已苍白的唇，眼底是可视的红血丝，可，仍是没什么表情。
他该有什么表情呢？
“时间到了。”终有人打破沉默，却不是闻天语的人，是楚林。他已等不及，哪怕红灯亮起再到这可怖的沉默结束，只有短短一分钟。
“嗯。”并没有过多的话，只是点头。是余可栗。
你们也觉得，这一分钟漫长吗？楚云庭在心里问。或者你们觉得，这沉默的四十七分钟，漫长吗？
他终于侧过头去，用那双眼看向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在看向他的方向，却不是在看他。他早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在看时间，在看大门——他们只不过，是在期待门打开，期待别的人出现。
门口有响声。
“别进来！”楚云庭猛地回头大喊。
“按方案一执行。”他道。
门口的脚步声又离远了。他长呼一口气，像是预备着死前的长鸣。
“什么意思？什么方案一？”
余可栗皱着眉质疑。
灯光逐渐弱下去，从四周到中间，留下了暖黄的光线，又回到了那个最适宜交谈的环境。不用言语，以他二人高知的智商，自然能明白此刻究竟是何种情况。
“该换人了。”他爸爸沉声道。
而楚云庭坐在内室最边缘，光照不进他的眼睛，只有黑能与瞳色相融，他猛地嗤笑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最大的笑话。
“换人？换谁？你想和谁聊呢？”
他站起身来，“你想和我妹妹聊吗？不该是吧，她叛逆又不乖，完全不是你们心中优秀的孩子，你们本来就不爱她，她还能得到和你们聊天的恩赐嘛？”
“你在胡说八道发些什么疯！”
“发疯？我说的哪句话不对吗？这几年你们和她说过多少话啊？”
“我刚刚说时间分成三份的时候，你们想怎么处理她的那一份额呢？”
他手指抵着自己的胸膛，“也像，对我一样吗？”
“你们是在等你们的好儿子，等你们的心头宝，你们在等楚金霆！对不对？你们想把省下来的时间都留给他，我猜的对不对？！”
他又笑，癫欢大笑，“但我告诉你们，你们等不到他了！”
“他没有可能再站在你们面前。”
“他已经被抓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金霆怎么会被抓！”余可栗冲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衣服，完全没有刚刚的慈祥模样，“你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一个小时零四分。这是一个小时零四分里，他妈妈情绪最激动的一刻，这亦是一个小时零四分里，除去见面时蜻蜓点水的一碰外，他妈妈离他最近的一刻。
楚云庭心里掐着表算，眼神却盯着那缓缓而来的他爸爸，楚林。
“爸？”
“魂魄状态不再残疾了，但还是不适应走路，对吧。那你现在是怎么过来的呢？”
“这几步路走得多好啊，”他开玩笑，“你说，要是你死之前，大哥出点什么事，你会不会就不治而愈了?”
“你干了什么？！”楚林沉声问。
“说话！金霆怎么了！”他妈妈猛地摇他。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妈妈，我的爸爸！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是我做了什么？！我在你们的心里，就那么不堪呢！猛烈澎湃着的内心向要将波涛溢出，但他却又停了，换了别的宣泄。
“他违法了！他沾黑涉赌了！”他收起笑意转过头朝他妈大喊，看她愣在原地，又把笑意挂回去，他温柔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说，他黑赌，全沾上了。”
“是不是你做的？！”他爸已走至，怒目瞪他。
“我做的？”他挣脱母亲的手，摊开手转了个圈展示自己，“你们看看，我哪有这本事啊。”
“真是奇怪啊，他做得那么猖狂，张狂到董事会的人两年前都来暗地里投靠我，就怕他哪一天被抓进监狱了，站错队！ 但是为什么呢？”他质问他的父母，“为什么你们那么聪明，那么有人脉，却什么都不知道？！”
“金霆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自己做错这些事的！”
那我就会吗？那我就会去诱导他吗？！楚云庭舔了舔牙尖，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极了。他又笑了，分不清是怒是嗤，还是哀。
“哦，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我只是太了解他了。”
“楚金霆嘛，多简单啊，从小就爱跟我说的反着来。”
“我只是跟他说，千万不要沾这些东西，沾上了，花钱就会如流水，爸爸妈妈也会不开心的。”
“然后他就去沾了。”
他摇头笑啊笑，是得逞的快乐。然后挨了个最冰凉的巴掌。
“你这个混蛋！”
原来被死人打是这样的感觉。楚云庭想。他可比他哥强多了，他挨过活人的巴掌，死人的现在也挨过了。
“啪！”
又一下。他挨过两下了，更厉害了。他在脑中平静地开着玩笑，心里却一下一下，走得好慢。他听着自己走向死亡。
“他可是你哥！”父亲的怒音依旧如此激短，若非已经是死人，他倒真怕他爸把自己气死在这呢。
他点点头，又笑，“嗯，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能那么了解他嘛。”
又是一个巴掌，可楚云庭不再承受，他抓住那冰凉的手。
“这巴掌不该给我了，爸。”
他扫了一眼面前二人，眼含笑意，“你们猜猜看，他为什么会那么蠢，我随便说两句话，他就会往反方向去呢？”
这并不是问句，因为没有停顿，他就说出了答案——“这还得多谢你们呢。”
“他从小就这样的。”
“小时候啊，我摘了妈妈园子里的花，被骂了，于是我就跟大哥说啊，千万别摘，不然他也会挨骂的。”
“他不信邪，他非要去。我特别害怕大哥被骂，但他没有。”
“也是小时候，我打扰到了爸爸开会，被骂了，于是我又跟大哥说，千万要小心。”
“可他又不信邪，他非要去。我还是在担心他。”
“但他又没有。”
这句话咬得好重，却又落得好轻。
“这样的事好多好多，我发现了，他也发现了。渐渐的，他就逐渐有了新的爱好——他喜欢听我说一个不许，然后去试。”
“爸妈，”楚云庭看向面前的父母，眼里已没有笑意了，“你说，他为什么非要和我反着干呢？”
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充满怒意地与他对视。像是在看仇人。
他们懂的。答案早已在他们三人之中明朗。
此处已无人要装模作样地拉住麻绳，于是当他缓缓扯动唇，虎头铡往下落去。
“因为他要向我证明，他是不同的。”
“因为他要向我证明，你们爱他比爱我多得多！”
声嘶力竭的声音穿透内室，外室如死一般寂静。当呼吸屏住，他们默契地将眼神分给楚金秋一些。
楚金秋只是坐在那，她还是那样冷漠平静，可是她的眼神与她哥如出一辙——他们在等一个回复。
他们在等一场死亡。
“我们怎么了？！”
余可栗质问着他，眼神里全都是谴责，“我们难道对你不好吗？我们难道亏待你了吗？”
“这些年来，难道你吃的差了，穿的差了吗？！”
“如果我们对你不好，你能留学期间经常回家吗？！如果我们对你不好，你能接触到公司的事务吗？！如果我们对你不好，你能像现在这样，西装革履站在我们面前，指责我们吗？！”
楚林显得冷静多了，他轻巧地从嘴里拉扯出他妹妹的名字，“就连楚金秋那么不争气，我们又有亏待过她吗？她的赛车，难道不是刷我的卡得到的吗？”
楚云庭想笑一下，可是好累，嘴角已提不起来多少，他知道自己笑得好丑。
他们是如此聪明，他们是如此地巧舌如簧善于交流，于是他们巧妙地避过那个最致命的话题——爱。
爱从来都不是“存在”题，而是一道数量题，是一道比较题。
“你们爱我吗？”他只是盯着他们的眼睛问。
钱能弥补爱吗？这是一个好问题。他总在无意间刷到这种话题。下面的答案好多，可左不过“这都不满足让我来”，右不过“有钱就好了别的别管了”。
钱好像一张最漂亮遮挡布，当你把它拉起，就连外人都会说一句体谅。可透过缝着金线的蜀锦，他的心脏早已被乱绳勒起，细绳勒进肉里，渗出血，可笑只有当血溢出的时候，他才能从痛里透得上一口气。
其余的时间里，棉花长在他的肺里，随着空气膨胀，堵住喉管。他呼吸不得，呕吐不得，自救不得。
可是你们明明很会爱人啊。楚云庭从来都知道。因为他是那个“爱”的旁观者。
“你们爱我吗？”他又问。
楚林和余可栗沉默。他们的眼里只有愤怒。又是这样，没有回答。
钱能从指缝中流出来，但爱不会。哪怕只是一句话。楚云庭更心知肚明，因为爱就是一道比较题，那么当他“伤害”了那立在天际云边的神像后，射向他的爱，早被滔天的恨意掩盖，因为那爱本就只如朝露。于他的父母，他同路边的乌鸦又有何区别。
他早就该懂了——你们明明只是不会爱我而已。
他真正落下泪来。
审判结束了，而他头颅落地。
他的父母识清此刻的劣势，突然想起他们有权结束交谈，便不愿再逗留，立即喊了起来，“工作人员，工作人员！”
“我们拒绝和他交流，立刻带我们走！”楚林大声叫道。
楚金秋扯住了旁边比神欢的手，“慢一点。”比神欢与其余四人对视，看向内室的楚云庭，他还有话要说。
“究竟为什么？我真的想不明白！”楚云庭面对着他的父母哭着问。楚云庭从未有过这般歇斯底里的时候，在所有人的
印象里，他似乎总是温文尔雅，松弛有度。
“我难道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我难道不够优秀吗？”
“我和他究竟相差在哪？！我比他优秀，我比他听话，我比他懂事！”
可是他都做到了。
他便也不能再骗自己。
他便只能接受，他们只是，他们就是，不爱他。
没有原因的，不爱他。
“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他们二人又在大叫，情绪激动，为了防止暴走，八号小组只能入场了。
楚云庭只是看着他们被收走，觉得好可笑。
世界上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这句话真的是，大错特错。
空空的内室于是只剩他一人了。
“不许进来！”
楚云庭大喊，他们推门的手僵在那。
“不许进来，退出去。”
“再给我点时间。”
“我知道在外面看的也一样清楚，听的也一样清楚。但这不一样。”
“再给我点时间，让我缓缓。”
门小小开了条缝，扔进一包纸和一瓶矿泉水来。
楚云庭拿过。
也许当泪流尽，他就能在黑里看见亮。也或许黑将永存，那都未知。但好歹，他不会再带着虚伪的自我欺骗，走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