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伊尔分明看到了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她眼底打转,深邃的绿宝石蒙上了一层水光,看起来易碎,神秘,动人。

    安娜塔西亚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绷紧了面部肌肉,传达出不可靠近的信号,但很快,她又放松下来,冲着诺伊尔很轻地笑了一下:“只是突然想到,随便说说。”

    诺伊尔默默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心中了然。

    这不是什么很难猜的故事,不少南美球员都是在贫民窟摸爬滚打长大的,窘迫的童年,糟糕的家庭...一想到安娜塔西亚还这么年轻,就得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漂泊,他心底就涌出无限的怜惜之情。

    他很想给她一个拥抱,但是作为一个才认识半天的“朋友”,他只是把手放到了她的肩头,轻轻地拍了几下,尝试用这种笨拙又沉默的方式安慰她。

    他们很有默契地跳开了刚刚的话题,就慕尼黑的天气聊了下去,时间总是流逝地比想象中快,诺伊尔很遗憾地发现原定和队友聚会的时间快到了。

    眼见着诺伊尔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路口,Anna也懒得再维持那副小白花的作态,懒懒地靠在椅子上。

    她不认为自己在骗人,刚刚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至于诺伊尔怎么看自己,那都是他的想象了。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嗡嗡声,安娜掏出手机,是克罗斯:“我问了几个朋友,找到了几处还不错的公寓,租金也好说,你想看看吗?”

    下面是□□张图:各个公寓户型图和内部照片,还贴心地标明了附近的交通路线。

    安娜塔西亚知道自己不用在克罗斯面前装模作样,打起精神,仔细地对比起来。

    还不等她回复,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如果这几个都不喜欢的话,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再去看看。”

    ——不用了,我看这套就挺好的,给我房东的联系方式吧。方便的话我想今天就搬走。

    她圈了那张离现在住的地方最远的那套房子,她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

    手机对面停顿了一会,然后发出一串数字,很快又是一行:我找好了搬家公司,你谈好的话就找这个联系方式吧。

    她想了想,——谢谢你,托尼。

    牌桌前,托马斯.穆勒扯着嗓子嚷嚷起来:“托尼去哪了,好不容易把他拽出来,可不能放过他。”

    拉姆清了清嗓子,瞪了对方一眼。上场小组赛他们输得确实有些狼狈,虽然出线形势依旧稳固,但作为队长,他有责任去安抚和鼓励队员们。这也是他举办这次小型聚会的目的所在,而克罗斯显然也明白他的用意,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毫不客气地回绝道:“我才不去呢。”

    里贝里向门外撇撇嘴,“他在走廊捣鼓手机呢,神神秘秘的,应该是在发消息,还一个劲傻笑。”

    这下连最活泼的穆勒都沉默了,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努力地想象了一下发小傻笑起来是什么样,“你看到的是被调包的托尼吧。”

    冷冷的幽默只点燃了几声笑,左手旁施魏因施泰格故作神秘地笑了起来:“托马斯,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托尼也到了该谈恋爱的时候了。”

    这句话成功地让桌旁的人都炸开了锅,大家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就开始议论克罗斯最近的变化,试图从中找到金发中场可能恋爱的信号。

    “他最近好像去做美容了!”

    “说起来,他最近老是在哼一些西语歌曲,特别忘我。”

    ......

    只有诺伊尔没参与讨论,好似神游天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

    “我一会不在就开始编排我了。”克罗斯推开门,直接坐到了巴斯蒂旁边,成功阻隔了旁边那几个人的八卦之火。

    “什么嘛,真小气,这个有什么不能说的!”

    但克罗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大家都知道他什么脾气,也就只好作罢。

    眼看着队友们那股八卦热情纷纷转向其他目标,克罗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深处,大写的不满像山一样堆积:职业球员的赛季生活本就如同陀螺般忙碌,再加上拜仁总喜欢搞那些形式主义的“聚会”,他本就捉襟见肘的休息时间更是被压缩得所剩无几。

    他没想到Anna决定好那么快,他还想帮忙去搬家来着,不过他刚刚也找好了搬家公司应该也不麻烦,过会再问问Stacey有没有什么需要的,结束的不晚的话他再去看看。

    他开始祈祷拉姆的“动员演讲”能直截了当,简短一点了。

    和房东的会面异常顺利,租金称得上骨折价,搬家公司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她的东西少的可怜,她需要添置一些新的物品来装点这个新家。

    夜色很快笼罩了慕尼黑。安娜塔西亚正收拾着屋子,就接到了克罗斯的电话,她戴着耳机,断断续续地和克罗斯聊着天。克罗斯不是个健谈的人,有时难免陷入沉默,但安娜塔西亚却觉得异常自在。

    她抬头看向窗外,浓重夜色下的慕尼黑,只有远处教堂的塔尖高高矗立着,仿佛要连通天上和人间一般。她忽然想起来白天的对话。

    “Toni,你相信上帝吗?”

    虽然不知道安娜塔西亚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克罗斯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会才给出自己的答案。

    “截止目前为止不相信。”

    “这是在说你以后可能会相信吗?”

    克罗斯斟酌着用词,谨慎地回复说,“ 人太脆弱了,遭受痛苦的时候难免想求助一些听起来强大的力量,截至目前我的人生还不错,没遇到这种事情。”

    “太过痛苦吗?”安娜塔西亚喃喃念道。

    她背向窗台,将全身的重量靠在上面,慢慢弯下腰。

    她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深深地、热烈地爱过自己?她是否曾为了自己,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呢?难道真的是因为那痛苦太强烈,让她宁愿去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神明,也不愿紧紧握住近在咫尺的女儿的手吗?

    记忆的片段不断穿梭,最后定格在了一间昏暗的小屋里,她跪在那张窄小的床边,手心向上,托举着她攒钱买来的药丸,凑近那张皱巴巴的,像脱水的葡萄一样的脸。哀求着卧病在床的妈妈,但妈妈只是别过头,说:“小安娜,去把圣经拿过来吧,我感受到了,我的灵魂已经受到召唤了。”

    那一瞬间,她心里爆发出强烈的仇恨,那个根本没人见过的他妈的上帝,活下去的希望就在她的手上,她的妈妈却视而不见。

    灵魂?灵魂!这世上根本没有灵魂!

    她独自一人埋葬了那个饱受折磨的可怜女人,挥动着那杆沉重的铁锹,看着自己的汗水融入土地,她不知疲倦地重复着那个机械的动作,短时间地丧失了和悲伤的能力。

    直到墓碑上要刻字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她认识的人都没有举行过天主教会的结婚仪式,也包括妈妈。

    她深爱那个混蛋和上帝,可上帝从未真正认可过她的“婚姻”。

    一股莫名的恐惧如顽皮的小鬼,悄悄爬上了她的后背,顺着脊梁骨一路作祟,在她的脑海中掀起了阵阵波澜。离开这里吧!逃离这刺眼的彩色漩涡,逃离令人眩晕的太阳和它所照耀的土地,逃离愚昧带来的痛苦,逃离那些麻木的,挣扎的,和妈妈一样的面孔。

    因为免签,流程很顺利,走的时候她没有回头看一眼,只带走了妈妈经常戴的那块圣石,因为这里面有可能安息着妈妈的“灵魂”。

    然后她来到了慕尼黑,冰冷的,灰色的慕尼黑。

    直到来到了欧洲大陆,安娜塔西亚才知道,她母亲所相信的神在“正统教会”里不过是异端,就和她自己一样,是“异乡人”。(注1)

    安娜塔西亚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妈妈的回答了,她只是慢慢地对着手机吐出一句简短的谢谢。

    克罗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放缓了语气:“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或者说,你现在需要我吗?”

    她应该拒绝的,可就在那么一刹那,她突然想软弱一点,不是装出来的软弱,而是真真切切地觉得: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需要。”

    “那就转身吧。

    她的心狂跳起来,转过身去,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她的眼睛先她大脑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Toni.Kroos正站在路灯下向她挥手。

    她用力推开窗户,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晚风钻进她被麦德林甜蜜又致命的空气腐蚀得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她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那个名字是近在咫尺的终点站。

    最后,她无声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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