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见她起身,急忙止住话语。纷纷关切地询问“可有何不适,是不是吵着她了……”之类的。

    月悬一伸手,想要借力起身。

    两人的手臂急忙前屈……

    然后,他们又开始严厉的互相对视。

    月悬瞧见百寒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浅笑出声。随即好似花瓣般轻盈地站起,挺直腰杆,悠然而立。

    两人倏地拔地而起。

    不待他们问责,月悬在原地转了一圈,看着百寒道:“百毒谷的药可不寻常,我刚才所用的皆是师父亲自炼制的,玄界从未见过。”

    百寒脸上的云雾霎时消散,晴空初现,难得的笑意晏晏,“所以你好了,一点儿事都没有了是吗?”

    “对!”

    两人又调笑着谈了几句,目睹这一切的楚箫云紧抿着嘴唇,头顶仿佛阴云密布,冷雨连连,从外至内,把他浇了个透彻,寒意扩散至他的心坎深处。

    感受到他的态度不对,月悬陡然醒悟。

    自己与百寒并不相识,现在对他如此亲密的态度实在是莫名其妙。他目前关心则乱,还未曾察觉,要是他回去细细想来,最后跑到自己这儿直接了当问询呢?自己是应还是不应?

    如今只剩下给百寒铺路,还有见识一下那块石头。

    考虑好一切后,她与百寒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寒暄话。

    随即转头望向楚箫云,嫣然一笑,“我这次能够脱险,多亏了箫云哥哥的贴身保护。若不是因为你修为高深,又在那么危机的状况中,精准无误制定应敌计划,我们恐早就葬身妖腹,化为泡影了。箫云哥哥真厉害,不亏是我最最看重的人!”

    楚箫云望着她闪亮的眼神,和被鲜血衬托的愈发白皙的肌肤。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诚恳,头顶的乌发瞬息消散,只剩下明媚的日华。

    “你的伤还流血吗?还疼不疼?”

    月悬伸展手臂,低头左右打量着,“不疼,就是黏腻的难受。只用清洁咒怕是冲淡不了这股血腥味儿。”

    百寒骤然来到她身前,郑重警告,“你要干吗?难道想当着两人的面下湖沐浴?这里不是屋内,到处危机重重,我不允许!”

    “你是她何人就不允许?”楚箫云冷斜着他,“你灵力身份皆如此低微,没听过螳臂当车,妄自尊大。口出犬吠,狂言卑鄙吗?”

    “哼。”百寒冷笑,“你笑我无根无本,你又何尝不是狐假虎威。你即与人定婚,又何必来纠缠……月悬姑娘。你的德行同样佻达放诞,居然有脸来嘲讽我。虚张声势不知廉耻,愚昧自大徒增笑话。”

    两人都在怒视对方,张嘴还要接着揶揄讽刺……

    “心平气和,淡定一些,不要动怒……”月悬站在其中,垫脚想要努力遮挡两人的视线,“百寒去守夜,箫云哥哥留在我身边。”

    百寒不服气的瞪着她。

    月悬扔出一句,“我的伤还需要灵力才能大好。”

    百寒冷“哼”一声,不甘心的转身远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原地“啪嗒”重重坐下。

    “啧……”月悬皱眉嘀咕,“傻子,还不是自己屁股疼。”

    楚箫云听到了,他同样幼稚的在原地“啪嗒”而坐。

    月悬霍然转身,与他的视线上下对撞。瞧着他眼中的委屈,和特别明显的“我也要”。月悬无奈的闭眼,随即忽然轻笑出声。

    她席地与楚箫云相对而坐,伸出掌心,眼神朝其点了点,“灵力。”

    楚箫云望着她不动不言。

    月悬没有任何犹豫,挑眉道:“他就是一小孩儿,你和他有什么可比的呢。”

    楚箫云直接了当,“你不喜欢他?”

    “如果是情深缱绻,不会。我只是看他可爱,让我想起了……辞影。”月悬声音愈来愈低。

    “真的?”

    “不骗你。”

    楚箫云绞尽脑汁安慰她,“我以后会经常去看辞影的,那天的日子我还记得,会多给他送些需要的。”

    月悬似笑非笑,“记得?很清楚吗?那时你在做什么?”

    “我……”楚箫云愧疚的低头,“我那时不足十载,没帮上忙,一直心存愧疚。可只要你愿,随时提任意要求,我想办法弥补昔日之过。”

    “十载……”月悬低头感慨,“比我大两岁。你当天在干吗呢?”

    楚箫云嘴唇几度开合,抬头仰望星空,“练功,在一处地方。”

    两人一时无言,沉默片刻。

    月悬忽而笑出声,眉眼弯弯的看着他道:“不说这些了,谁还没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波折呢。人生跌宕如波浪,坎坷历尽几度春。心中明悟,昂首前行,此生有你,笑看过,前路漫漫不彷徨。”

    “你……”楚箫云指着自己,“我?”

    月悬含笑颔首,紧接着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道牢牢束缚。她猛然前倾,猝不及防的撞在了楚箫云的胸口上。

    “你说的,我听进去了。以后无论何事,你都甭想反悔,一点儿都不行明白吗?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怎么听着像是仇敌之间的话语。”

    “你即是我的仇敌,汝之身影铭刻于心,纵使岁月流转,亦刻骨间,此恨绵绵永无绝期。”

    月悬闭上双眼,低语呢喃,“是吗?永难抵消。”

    楚箫云纠正,“是永无绝期。”

    听闻此言,月悬旋即睁眼,剧烈挣扎起来,此刻只想离他远点,最好见不到他也想不起他。

    奈何楚箫云听到刚才的话,误以为两人之间默默情定。胆大包天紧紧困缚着她。

    他的怀抱如同看不见的密网般一点儿都挣脱不得,令人呼吸困难,想要有片刻的窒息溺亡。

    “别动!”楚箫云哑声道:“别动,我受不了!”

    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月悬刹那安静,她被楚箫云紧紧按在胸口,惊讶地闷闷道:“你不是只知道练功习剑吗?你怎么会了解?”

    “别误会。”楚箫云粗声喘息道:“我确实不懂,我并未跟任何人接触过,除了心法秘籍,我也并未看过任何杂书。我只是觉得,应该如此。”

    月悬说不上是排斥还是什么。她想要躲,又想起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以及他这些年的经历和……

    以后要做的事。

    她的情绪复杂难辨,非要说的话,是抱歉吧。

    不久之后,就要让他经历跟自己一样的痛苦折磨。

    她松懈下来,无声的叹息道:“……还要多久?”

    楚箫云很老实道:“不知道,我从未有过。”

    “我受伤了,就……这么传送灵力吧。”

    “我需要释放神识吗?与你交融,你会好的快些。”

    “……我去找百寒。”月悬说罢真的打算挣脱开起身。

    楚箫云慌忙认错,“别,他那修为能帮得了什么。传输时你还得灵力逆流去医治他。”

    月悬安静下来。

    两人之间一时缄默不语,淡淡的灵光包裹住他们的身体,犹如一阵微妙的风声,轻盈且温柔,使人忘却一切,心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放松。

    百寒背对着他们,并没有看到,也懒得看这一切。他神情冷漠,抱臂而坐,脑海中为以后的各种情况不停打算着。

    夜幕渐浓,黑暗笼罩四野,月色躲进云层中,万籁俱寂,天地之间一片漆黑,仿佛一片无底的深渊。

    目前正是凡人沉睡,修者神思最为放松的时刻。

    湖泊中突然响起缓缓流动的水声。楚箫云刹那睁眼,警惕的盯着那处,神识立即放出,向四面八方无声的蔓延。

    月悬在此前施了数道清洁咒,现在身上的衣裙恢复整洁,只是胸口处破裂开来。楚箫云的外衫正披在她的肩头,她从熟睡中觉醒,不动声色的感受着身后的动静。

    来人灵力参差不齐,却相差无几,有十五名,自己虽然能解决,但也要耗费一段时间。如果用毒的话,倒是省心不少。

    该死的,她刚才还梦到了百毒谷的弟子,正在与他们相互试吃新炼制的毒药呢,她马上就要赢了!

    暗自嘀咕期间,水里的十五人以为他们并无察觉,瞅准时机,腾空飞跃而起,没有任何废话的举着武器猛然冲击前来。

    在场三人早有准备,皆以极快的速度猝然起身,手掌一伸一握,灵光乍现,长剑瞬起,脚尖点地,纵身腾跃,顿时默契的分成三个方位站在来人当中,同样不多话的挥剑便刺。

    对方兵器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三人与他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拳脚并用,提膝勾手,钳制侧摔,斜刺转体。

    来人的身手同样不俗。躲避闪退,反击破力,侧身反劈。

    刀光剑影之中,双方斗志斗勇,精妙绝伦,速度奇快,战局瞬息万变,一时难分伯仲。

    这样不行!

    月悬挥剑斩杀一名甩着长鞭的敌人,暗自思忖。

    远处的百寒灵力低微,想要保护她却力不从心。他甚至连自己都勉强护住。

    对方攻势强悍,他的长剑卒然落地,终是被对方狠狠的砍向后背。

    月悬边打边往他那边赶,期间不着痕迹,让人瞧不出是故意为之。

    在对方想要砍下第二刀时,月悬抬脚一下子就把七尺高的壮汉给踹飞倒地,地面发出剧烈的“扑通”声,好似还重重的颤抖了一下。

    她一边对敌,一边急急道:“千里符呢?快取出来用了,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

    百寒心念颇深,他想说‘我要留在此处护你周全。我不愿再见你遭受任何损伤,想要以己之力保你此生都安然无虞。’

    可他环顾四周,视线扫过众人。发现只有月悬踹倒的那一人倒地不起。

    他又低头审视着自己的双手,其中的长剑早已脱落。

    纵使他以往勤勉苦修,孜孜矻矻。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迫切期望自己能够更进一步,变得异常强大,谁人都不敢轻视,谁人都不敢与他和阿姐作对。

    他收起心中的苦涩和酸涩,近乎于无的低声道:“好。”

    他从储物戒中掏出符咒……

    前方来人攻击,月悬弯腰旋身,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千里传送符。

    灵光乍然闪烁,一下子就照亮了整个空间,百寒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影便迅疾消失在了原地。

    对方的人见到如此场景,大惊失色,“不可能,我布了阵法,流光书院的传送符不可能生效的。”

    然而他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是月悬在其中悄然加了两笔,把百寒传送至流光书院中他的小院内。

    此刻的百寒无声的坐在床沿边,望着熟悉的布置,惊愕到瞠目结舌。

    场中只剩两人,月悬又打起了馊主意。

    本来运用全部的修为才能打得过对方,可她硬是又封印了三成。

    不消一会儿,她的身上又多出数道伤口。其中甚至有一人平直举剑想要穿胸而过。

    月悬早已察觉,刚想躲避,却被急掠而来的楚箫云猛然扑倒在地。

    他们在地上愣怔一息……

    可仅仅就是这一息,对方就抓住了机会,一拥上前,所有的兵器猛地全部砍击在楚箫云的后背。

    其中有一把长剑穿腹而过。

    月悬此刻在他身下,与其紧紧相挨。

    楚箫云怕伤到她,急忙躬起身体,硬生生的用五指紧紧攥住泛着寒光的剑刃,不让它前进一分。

    手掌鲜血淋漓,皮肉翻出,明显见骨。

    月悬紧皱着眉头,看着上方坚定的身躯,“你……”

    不待她说完,楚箫云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着。一颗冷汗无声息地滴在了她的额头,烫在了她的心间。

    楚箫云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安慰道,“我无事,你放心,我定会护好你的。”

    言毕,他把周身的灵力全部凝聚与后背,骤然发力,一下子把身前的众人震脱开来。

    他迅疾起身,紧咬着下唇毫不犹豫的抽出腹中的断剑。继而围绕着月悬踉跄着身形艰难抵挡。

    楚箫云挡的很严实,无论是武器还是灵流,亦或者是飞溅的血渍,无论何皆未曾击中于她,或落于她身上。

    月悬此刻的白衣除了尘土外,并无任何血迹,洁净如雪。

    而另一旁的楚箫云却浑身浴血,遍体鳞伤,衣染红潮。

    月悬突然不想装了,她伸手轻轻一挥,无色无味的毒气附带着她无声的灵光,登时以她为中心向四周弥漫开来。

    楚箫云是离她最近的,第一个倒下的便是他。

    没过多久,一个一个的人影接二连三、毫无预兆原地倾倒。

    一时间,伏龙崖底的湖泊边尘土飞扬,“啪叽”声不断。

    月悬起身拿着长剑,挨个给了对方胸口致命一击。

    随后,长剑旋转入鞘。她上前艰难的背起楚箫云,向着早已寻觅好的山洞走去。

    楚箫云浑身斑驳,满目疮痍。

    紧接着,血染白衣,滑落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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