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青枝怔在原地,心潮起伏。

    一时间 ,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隔着窗户第一次见到博士,他对她露出灿烂到近乎傻气的大大笑容,诱哄她给他开一扇窗。

    其实说起来,她和现在的博士相处得更久一些。他们一起旅行,一起冒险,一起布置厨房,一起在废弃的星球港口吃过期三明治,也在危难之际交托生死。

    但青枝总能感受到,现在的博士,并不是属于她的博士,并不是能够属于她的博士。

    他确实如同最初相遇时一般,从容、傲慢、恣意,博学多识又富有魅力。但在那些表象之下,他的灵魂一直在哀鸣。有一个人,或者一些人,他们的离去带给了他难以弥和的创伤,以至于即使他极其渴求爱与陪伴,却拒绝了一切开始。

    那不是一个可以被填满的空洞。站在那厚重的重重心防前,从重逢起,青枝就隐约知道,她注定无法留在他身边。

    但初遇时的博士……他是一个梦。

    他是十七岁夏日漫长里带她奔向月亮的神秘博士,是在她无数次怀想中美好到不似真实的蜉蝣一梦。他来得果断又轰轰烈烈,撕开所有平凡庸常的生活伸手要带她看一看另一个时空的宇宙。

    那时她恐惧失去,也恐惧那种失去给他造成伤害,于是从他给出的选择前振振有词地落荒而逃。而那之后的四年里,每一天她都在后悔那时没有拉住他的手。这种悔意在与博士重逢时达到了巅峰。

    命运只交还给她一些碎片。

    有幸在于重逢,不幸在于陌路。他是她的博士,却又不是记得她的博士,不是能够接纳她心意、愿意带她看尽宇宙无尽时空的博士。她依然愿意、当然愿意为了这样的博士燃烧到最后一刻。

    她只是偶尔很想念,十七岁夏日的初见。

    “好久不见。”青枝注视着她最熟悉、也最想念的博士影像,嘴唇发抖,慢慢吐字道。

    博士安抚般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她眨了眨眼睛,紧接着跳下仪器台,对赛博人抱臂侃侃而谈:“所以,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放弃继续入侵红色星系,放弃同化其他人,你们可以在这个星系继续做警察。只不过要施加一些限制。”

    “消灭贫困、阶级,消灭国家机器,消灭人类情感里可回避的痛苦,这个星系已经做到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你看清楚,他们并不痛苦!即使痛苦,人类也没有虚弱到要逃避情感和生命本身,成为这样一个不知为何而战的铁皮怪物——无意冒犯。”博士的投影踱步到赛博人领队身前,作势敲了敲他的胸口。

    “但,你们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你们有另一种未来的可能性,只是你现在还没有看到。”

    “思考一下,思考一下。”博士真诚到近乎恳求地说道,“也许你们能作为一个物种创造一种新的未来,不是毁灭,而是建造。而我会在这里看着的。”

    赛博人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青枝一惊,忍不住问道:“你会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应该在我身边,你不应该和我一起回去吗?”

    青枝下意识地回头拉住了博士的手——冰冷的,脉搏微弱几近于无。博士的投影对她轻轻地嘘了一声:“我当然会。但现在那不重要……”

    “你没有总控权,你无法再下载,你的核心代码已经污染。”赛博人领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掉头向着青枝的方向命令道,“博士的意识已经被捕获!删除博士的躯体!赛博人的胜利就在今天!”

    “红色星系将是赛博人壮大的温床。赛博人大军将从红色星系起,踏平宇宙!这就是赛博人的未来!”

    枪声再一次炸响,防护罩节节收缩,耐久度一路狂跌。青枝拉着博士的椅背往后退去,窗外高空的风在她身后烈烈作响。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慌张,哪怕听起来博士的到来其实并没有解决实质上的困境,但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对她来讲就是无限勇气。

    “啊!为什么你们就是执迷不悟!看看窗外,看看这个星系。”博士的投影徒然地挡在枪口与青枝之间,激光穿过他在防护罩上飞溅,“事实上,我还真的很喜欢它。你知道吗?共产星际这一点像时间领主,重要的东西永远有备份。”

    “答案总是在最开始的地方。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演变中的忒修斯之船。”博士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窗外,神游物外般说道,“你说呢?小绿?”

    青枝闻言大脑飞速运转。

    然而正当她思考之际,青枝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无关的细节——赛博人领队脖颈处,刚刚博士作势敲击的部位以上,有一段难以觉察的,燃烧般的焦黑痕迹。

    实验室、爆炸、尼基塔的表哥……

    “伊凡诺夫?”青枝忍不住用尼基塔的姓氏试探道,“那是你吗?”

    枪火为止一停。

    居然真的是……青枝大为讶异。

    那些赛博人的残骸并没有杀死尼基塔的表哥,而是他用那些残骸进行了自我“升级”。所以才是爆炸——因为他不可能有完整的尸体,只有升级时剩下的零件,最好的掩盖办法就是爆炸。

    所以博士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所以他才那么了解尼基塔,这么了解红色星系,所以他布下了天罗地网,最终却轻视了博士的记忆容量——他根本不能够理解博士是什么样的传奇,他只有赛博人的记忆库,甚至很可能只是残缺的记忆库。

    “是赛博人—伊凡诺夫。”赛博人领队冷冷答道。

    “啊!聪明的、聪明的小绿!”博士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盯着赛博人领队说道,“所以你知道这里,你是科研人员,能接触到最前沿的、被弃置的空间实验区间,尼基塔对纸质文件的爱好让他为你搜索到了源代码。”

    “但,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等等,先别说——让我来猜一猜,信仰?永生?野心?别……不会就是这个吧……”博士快速踱步,最终拧眉,难以置信地得出了逻辑上最接近正确答案的结论,“无聊?”

    伊凡诺夫伸手按住铁皮身躯里,原本心脏的部分,低低的机械音响起:“人类的弱点。升级以后,再也不会了。所有坏的地方都不在了。”

    博士皱起眉毛,眼神如鹰般锐利地刮过伊凡诺夫——青枝能读懂那种眼神,那是对于无可救药者的失望。

    一个物种崭新的可能性,但因为领头者视野的局限而永远无法实现。如果伊凡诺夫本来就是红色星系的居民,所做的一切只出自于单纯的无聊,博士的逻辑是没办法说服他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博士所能看到的未来。

    这边青枝仍在消化刚刚的信息。她抬手偷偷敲了敲红星徽章,博士留给她的地形扫描在她眼前展开,所有细节与线索在她脑中拼凑成型,而防护罩还有最后百分之一的耐久。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记得吗?博士?”青枝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哦,当然,当然。这种存在形式最方便整理失踪的数据了。”博士专注地望向她的眼睛,略带担忧地温柔道,“我在最初的地方等你。”

    青枝点点头,目光眷恋地抚过博士的投影,下一秒,她转身搂住博士的办公椅,助跑几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猛然跃向二百多楼的窗外——

    忒修斯之船,一种同一性的悖论。

    假定某物体的构成要素被置换后,但它依旧是原来的物体吗?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辽宁舰。中国的第一艘航空母舰,他们进入红色星系的港口,也是警告他们去往治安管理局的开始。

    共产国际就像时间领主,重要的东西永远有备份,博士有两套循环系统——红星智脑的数据库有完整备份。

    一切开始的地方,就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而那些雨中透明的、闪亮的轨道——

    “你们可以坐天空轻轨,它和红星山的云霄飞车还有一段直达游乐项目。”

    云朵在她身侧,风声呼呼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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