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花枝,移酒海,今朝不醉明朝悔。醉翻衫袖抛小令,笑掷骰盘呼大采。

    “哈哈,我赢啦,给钱给钱。”满面笑意,梅三娘落罢棋子,摊开双手向两边。

    众人交了赌金,可有人不情愿了。

    “娄夫人,你看这盘上棋子,有的一出来便在前,顺顺当当走到终点,有的却只配为前者铺路,走得再快也注定是枚弃子。”吴夫人人率先开口,这可了不得像捅了马蜂窝,余下七嘴八舌附和。

    “是呀,骰子点数难料,可这棋盘上那个棋子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却是一早就定好的,舍了皮赔上万千算计野心也是白费。”

    “就是,天生的命,天定的伦理纲常规矩,君臣贵贱有别,女子在家从父,在嫁从夫,我们都是守规矩的人呢。怎么能和那等人相提并论呢?”

    眼见越说越过分,就差指着她鼻子骂了。梅三娘本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立时道:“棋盘有棋盘的规矩,人生有人生的规矩,眼见它高楼起,眼见它高楼塔,运途难测,谈何‘命定’?只有不知何时塌的区别,像这矮的,小兵小卒,一朝起一朝落,不过从头再来、东山再起,可这将啊侯的,落了泥潭,高的蹦不到,低的不愿碰,有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后也只好舍弃,毕竟总有新的棋子可以补上。你说是不是,吴夫人?”梅三娘笑得花枝招展,吧唧亲了一口骰子,“索性这运途啊还是眷顾我的,你看,这不就赢了。”

    “你——,小人得志,嚣张!”

    “那清远侯夫人可要去寺庙好好祈祷,求运道一直眷顾你啊。”娄夫人把完着手中棋子笑吟吟道。

    “好了,好了,各位姐姐,游戏一场,怎么还当了真,这次输了没准下次就赢回来不是?江姑娘请各位姐姐来打双陆寻乐子怎么你们光顾着生气去了?”软糯糯的陆少夫人的劝架总姗姗来迟。

    四下息战,倒是被顾忌的那位意犹未尽。

    前荣王妃现已和离的太师府三小姐江明熹“扑哧”一声笑出来:“吵啊,怎么不接着吵了,你们不愿寻乐子,给我看乐子也成啊。”

    静默中没人再说话,明熹觉得真没意思——怎么就停了呢?她可是真心实意的话,就是没人听,真是世风日下。

    “我乏了,散了吧。——青枫,给诸位夫人们备盒藕粉桂花糕带上,降火。”

    诸人都受了,只有梅三娘皱着眉不接。明熹轻笑一下,在她出门前附耳私语:“收下吧,梅姐姐,好歹你在我摆的局上出千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了。”撒娇一样的口吻,调皮狡黠的笑,像可爱的毛绒动物柔柔挠你心痒痒,那股子灵动劲很难让人拒绝。

    但梅三娘可不吃这套,心里冷笑,要不是你非让我过来陪着这群闲得没事干的贵夫人玩,我至于这样做吗?我好费大钱弄了个清远侯夫人的头衔可不是为了干这事的。

    至于其他人看着她们私语的亲昵,恨得牙痒痒则又是后话了。

    梅三娘但到底还是接下了。回到马车上打开,齐齐码着的一碟糕点,旁边还有一颗白瓷骰子,上面沾着女子艳红的口脂。

    梅三娘拿起杯子将骰子边的糕点碾碎,紫色粉末中露出一张白色纸条。江明熹明知道她最厌恶一切与藕相关的物事,还送藕粉桂花糕来委实不是纯给她找不自在,而是有麻烦要交给她。还是不自在啊,梅三娘翻了个白眼。她展开一看这纸条上的内容,乐了:“看来她还不算全无良心啊。”转身把糕点分给侍女,又把赢钱的袋子抛过去给侍女,满脸喜庆道:“回去把这钱给楼里的姑娘们分一分,我今个高兴,赢了钱赏你们做脂粉钱。”

    马车前驶,路过闹市区到了分岔口,一溜儿右拐,清远侯夫人的马车去的地方却不是堂堂侯府,而是陈都最富盛名的勾栏花场,而这场子里最有名的销金窟又是大陈最大的青楼——镜花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这离京千万里的江南还有一人也关心京中的消息,记挂着江明熹。他就是差点入赘太师府无奈未遂的现随国公世子——陆横。前面不是说他是庶子吗?怎么成世子了?原来三年前夷狄犯边疆,前随国公世子临阵脱逃惊悸而死,他的部下群龙无首全军覆没,天大的丑闻,天大的过错,随国公为免秋后算账,于是找上了当时与江氏过从甚密的陆横,以世子之位换国公府保全。

    死到临头,陆横反而格外平静,甚至还有闲心想一想他带的那些侍从还能活下来几个?谁活下来谁就是通风报信的奸细,请君入瓮饵料都抛了,钓者怎么会轻易放手,我这一死必得扒赵王一升血不可。好歹没白来此世一遭,得这许多人陪葬,死有所值了。

    四周苍蝇嗡嗡直叫扰人清静,天上秃鹫盘旋伺机而动,男人脸上早不复昔日清俊,脸上血污乱发粘腻,身上血痕斑驳血流不止,血腥汗腻味难闻得他洁癖发作恨不得脱下一层皮来。

    近了,近了。山林中传来犬吠声。也是,这么一座小山丘翻遍又能费多少功夫呢?只是,陆横恶作剧般的一笑,无论是谁派来的人都别想拿着我的尸体去领赏,天上的秃鹫也别想,清清白白的来就该清清白白的走。涯底滔滔江水如滚,大河无尽,流水无情,埋过多少富贫尸?古有活人祭祀河神之礼,专拣贫贱美貌少女献祭,只是江水一向公平哪管贵贱?倒不失为一个好归处。

    残霞惨红,照在腾空的人影上,浮光掠影间又想起了江明熹,我那暗许了一生的恋人,还有那把插入胸口的刀、一晕一晕化开的血、像一朵妖异的花在绽放,“熹,从火,热也,炽也”,她现在在做什么?赏花品名还是吟诗作赋?有没有想起我呢?

    前世记忆中的地理,水循环,江河水气上升化雨又返人间,不知我的鲜血溶入这江中化做千千万万,是否有幸能落在她的发上,那是悠远记忆中的香。

    人入江中,水花飞起又消落。

    我叫陆横,现随国公世子,旧江明熹未婚夫,虽然婚约掰了,虽然我还爱着明熹,但我这次下江南绝不是因为什么失恋远逃,真男人不干这种事,真男人就该迎难而上!

    这只是迂回之策,我现任江南巡抚使,临行前江太师在十里亭对我承诺,只要我好好干,为他的新政推行扫除地方阻碍,他就全力促进我和明熹的进度,还为我升官,以后太师府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小友,老夫看好你哦。这段日子老夫会阻止别家男儿接近熹儿的,你才是老夫选中的佳婿。”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陆敏骂我:“江太师,虎狼般的人,自个儿亲孙子能拿去送死,出使犯边抢杀的夷狄部落换取喘息苟安,老东西能不知道夷狄的旗杆都被出使使者的血染红了;身边长大的亲孙女都能作皇族与世家拉扯的牺牲品,外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荣王家暴啊!看着风度翩翩实则多疑疯癫,我在宫里当御医时都碰着好几回他发病了。你要和这样的人合作?你——你要不想活了你和我说啊,我一瓶药灌下去多干净。”

    我何尝不知道江太师这句承诺就是画大饼,我此去就要面对夜夜躲刺杀、日日被下毒的“刺激”了,能不能竖着回京都是个问号。毕竟现在想杀我的、和江党有仇的,就不在少数,只待我出京来个恶鹰扑食,豺狼虎豹一窝而上。可是我当时被江太师的话击中了脑袋(我看是砸傻了脑袋吧),当下就是狂喜啊,毕竟——呜呜,明熹现在都不见我了,这下还把我调出京就更没想头了。可知江太师那话于当时的我就如活命之药,救我濒死的心,一拍脑袋就答应了。回过头来,知道中计了,但我是个守信用的人(特别是对这事),硬着头皮做下去吧。

    陆敏:“你——你简直不可救药!我石杵在哪?我药在哪?我打醒你个不成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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