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天下三分,元潮以西为冼牧,冼牧多山,冼牧王多无为而治,百姓安居乐业;铿原以南,元潮以东为东玄,东玄处于平原,国土面积最广,国力强盛,武力最强,向来皇子夺嫡以传代;锵原以北为骥祁,骥祁人善骑射。东玄与骥祁摩擦不断,东玄未恕大将军治军有方,所向披靡,骥祁将士无一不闻其手段凛冽,骥祁战多败,两军长交战于锵原;冼牧秉承祖训,偏安一隅。

    寅正四刻,打更人刚打过第五更,长街两道的百姓便熙熙攘攘地涌到了街道的两旁。天色还未亮,两道人家里就挂满了灯笼,将街道也照的明亮了起来。昨夜里刚下过一场雪,地上的雪因为天气的寒冷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此刻在灯笼的映照下微微有些闪光。此时店铺都还未开张,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包子铺子开了门,百姓们呼出的热气在空中相遇交融又消散,不少人只单披了一件棉衣,竟是没来得及穿好,只得一边跺脚一边着急忙慌的扣上扣子,纵是如此还是牢牢地占着自己好不容易抢得的位子。

    一家客栈的二楼窗子被推开,一女子朝外面张望了片刻便冲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不多时,一抹黑色身影走到了窗前,探出头。也是奇怪,走过那么多地方,这东玄都城倒是稀奇,这些百姓起这么个大早,将这好好的黑夜照的和白昼一样,也不做甚,却是堵在长街两旁。

    乐游不是个喜自己瞎猜的,赶巧客栈老板站在窗户正下的位置,正嗑着瓜子与旁边的店小二闲谈,“劳驾,店家,这刚寅时,大家为何都站在这道上?”

    那老板正与小二聊得尽兴,忽的被打断还有些恼怒,抬头一看原是昨个刚进店的惊为天人的姑娘,想到其不是本地之人,便了然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每年十一月初二五更一打,那魏恕大将军就会带着阔行军回城,大家伙要想一睹风姿,便也只有此刻了。”

    魏恕大将军,想来说的便是那位常在锵原驻守的那位常胜将军了,这倒是个传奇人物,乐游也好奇那位将军到底是何等风采,便也搭在窗边等着阔行军。旁边的丫鬟拿起披风给她系上,“小姐,仔细着别着凉了。”

    乐游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刚想说自己不冷便听见街道上传来了“噔噔噔”的声音,一听便是马蹄的声音……来了!

    她将脑袋探出窗外,朝城门的方向望去,远远地便瞧见两队黑漆漆的军队策马而来,在军队正前方的中心模糊有个红色的身影,马的速度不算慢,仿佛是故意不想让旁人看清他的面容,队伍从乐游面前过去之时,她仅仅看见了那位扬起的长发和红的像血一样的长衫,其他士兵都穿这青灰色的铠甲,他却穿着长衫,天气是那么冷,那衣服看着却是那么薄,好像没有什么重量,颜色艳丽的衣袖被风吹起看着不像个将军倒像个浪荡公子。

    乐游大失所望,想着还以为是怎样的英姿伟岸,不想却是个张扬的。丫鬟紫菱站在乐游没瞧见,后知后觉的向外看去,只看见后面的小兵。“小姐,那将军有何不同吗?”

    “我倒是没看出这魏恕将军的不同,全看他那身红艳艳的衣衫了。”乐游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引得楼下百姓不少白眼,有个嗓门大的直接向上喊话:“你是什么人,魏恕大将军岂是你能谈笑非议的!”

    紫菱拦在乐游外面,怒声道:“放肆!”乐游拉过紫菱,关上了窗户,“算了,许是我言语失当了。”紫菱仍气不过想要与下面那人争辩,乐游坐到床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跟他计较个什么劲,怕是觉没睡够困着了。”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护主了。紫菱羞红了脸,上前为乐游脱下披风,“小姐别取笑我了,趁着天色还没亮,快些躺下补会觉。”

    这一觉便睡到了午时,主仆二人下楼用午饭时,那客栈老板天南地北的人见的多了,早已是人精一般,一看二人决不是寻常人家,故特意到桌前搭话,唯恐清早那个喊话的人坏了人姑娘的兴致,“我猜想姑娘并非东玄之人,不知魏恕将军的那身绯衣乃我东玄王亲赐,那绯色乃我国巧匠特调,再无第二个人有此殊荣,就是在战场上将军也穿着绯色衣衫,那抹绯色已然代表了阔行军,容小的直言,姑娘之前那话实是……诶,有些不妥,所以遭人冲撞,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乐游当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她的心都放在蟹黄包子上了,“无碍,是我说错话了,店家也莫要把我之前的话当真了。”

    “诶,诶。”客栈老板连声应着,退下忙去了。紫菱夹了一个蟹黄包在碗里放凉,“店家倒是个有眼色的。”乐游笑笑不语,只专注和面前的包子较劲,留意着汤汁別溅到身上。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各人各心罢了。

    “小姐,月下湖就在城北,听闻湖旁有不少茶楼酒馆呢。”乐游来这东玄都城就是为了瞧瞧月下湖,品一品只有在湖边才有卖的月尘酿。冼牧虽多山多水,乐游几乎走遍了冼牧,但总觉得那水多了分凌厉,少了点婉约,不知这东玄的平江大湖是否能填了这份缺憾。

    乐游慢条斯理地取出手帕擦了擦手,“这便走吧,游玩这湖也该收拾回去了。”这趟出来的时间属实是有些长了,家中那几位怕是望眼欲穿了。

    到了月下湖旁,虽是昨夜刚下过雪,湖上仍是有不少游船,甚至很多游船里都传来了悠扬的乐声,是东玄独有的广陵调。紫菱到底是个小丫头,平日再怎么故作老成,看到这番热闹也是十分雀跃,言行都变得活泼了起来。乐游本想先去酒馆尝尝月尘酿,这时也舍不得抛开这份美景,便也在岸边租了艘小小的游船。

    听着旁边船上传来的广陵大调,烤着炭火,喝着热茶,乐游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看着船窗外慢悠悠荡过去的景色,这平江大湖确是不一样,有此日子,千金不换哪。正感慨着,岸边一酒馆内的一抹绯色吸引了乐游的目光,太熟悉了,这种红到极致的颜色迄今为止乐游只见过一个人穿过,就是今早看见过的那个将军。

    定睛一看他的对面还有两人,那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向他举杯,他只身一人坐在对面,看的出来他似乎是在笑的,但乐游就是觉得他很落寞,明明饮酒有人相陪,但他身上透着清冷之感,和身旁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船家摇着橹,跟着调子唱起了渔歌,乐游听着高兴,“船家先前打过渔?”

    “早些年老汉我就在这湖上打渔,后来达官贵人兴起了游船,就改行了。”船家向乐游说起了打渔的许多趣事,乐游在船里也呆闷了,便走到外面站在船的船头和船尾的船夫隔空搭话,也是十分有意思。

    聊着聊着船便要靠岸了,谁料后面的船直直撞上了乐游乘的这艘船的船尾,乐游一个踉跄没站稳,紫菱吓得冷汗直冒,大喊:“小姐!”

    幸而当时船已靠岸,乐游不受控制地直向岸边一个人扑去,哪曾想那人直接后退一步没有丝毫想要伸出援手的意思,乐游以为今天少不了要受点皮肉之苦了,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伸出了一双手接住了乐游。

    乐游略显狼狈的借着这双手的力上了岸,抬头一看是个清贵的公子,那身打扮必是哪个世家子弟。乐游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多谢公子搭救。”紫菱也匆忙跳上了岸,扶着自家小姐,跟着行了个礼。

    那公子收回手也回了个礼,“姑娘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许隅心想,旁边那人怕是没那么想,虽带着面具,那一袭绯衣不是魏恕将军又是谁呢。

    见乐游注意到他,魏恕向她轻轻颔了下首,举手投足之间俨然是一个脱俗的无双公子,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他刚刚“见死不救”呢。只是未恕丝毫没有没接人的尴尬,泰然自若的站在那,倒是让乐游有点子刮目相看,乐游见过的人中不乏袖手旁观者,但少有如此坦然的,至少不是个伪君子,虽说也不讨喜就是了。

    思及此,乐游也向他点头示意。几人绝口不提刚刚的狼狈,只互相客套认识了一下,上礼却是个热心肠,得知乐游靠岸是要去尝月尘酿,便主动引路,乐游瞧着正是他们方才喝酒那处酒肆,这才想到原先除了上礼坐在魏恕对面的还有一个人,应是先行离开了。

    店里的小厮见那二人复返,并未多问,也未要吩咐便毕恭毕敬把几人引上了二楼的雅间,看位置大约是上礼三人坐的那间。上礼二人已饮过酒,只上了一壶月尘酿,乐游挽起袖子自斟了一杯,入口清凉,有股淡淡的桂香,仿若那月中金桂,月本皎洁无瑕,唯一尘间景便是那棵桂树,月尘酿,果真酒如其名。

    上礼见乐游如此不拘小节又起了饮酒的兴致,也倒了一杯与乐游共饮,魏恕则静坐在上礼一侧,目光低垂,不动不语。

    乐游举杯:“魏恕将军为何不饮酒?”几人介绍时,魏恕并未隐藏身份,毕竟那身绯衣实在是太过招眼。魏恕抬头:“酒量不佳。”

    上礼在旁解释道:“月尘酿清甜,少酌怡情,多饮却易醉,他酒量小,方才喝过了两杯,已是不少了。”

    乐游略感诧异,冼牧的将军无一不是量如江海,豪气干云,为的是能使士兵信服,也是御下的一种手段,鲜少听说有将军酒量差的。

    这上礼也是处处维护他,乐游并不认为萍水相逢就能让人作陪,更别提对方一看就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子弟,此番结识也多半是为了替魏恕赔那后退一步的不是。乐游心下了然,暗道此举实在是无甚必要,没有哪国律法言明见人落水须相救的。

    上礼彬彬有礼又幽默风趣,倒是与他身旁那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听他说话便知他的见识广泛,民间趣事、绿水青山,他都信手拈来,很对乐游脾性,二人相谈甚欢,颇有几分相见恨晚。

    酒酣,紫菱见自家小姐有些醉了,旁边又是两个男子,不由说到:“小姐,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乐游聊得尽兴,方注意到太阳确有些西斜,便和二人告辞,别于酒肆门口,带着紫菱往客栈去了。

    长街上人们看着标志性的绯衣,纷纷注目。上礼看着身旁旁若无人的未恕,眼里闪过不忍,“祁……魏恕,我母妃给你做了几件青色长袍,知道你不想进宫,我已经命人送到了将军府上,你回去试试。”

    魏恕神情有片刻微怔,转瞬恢复如常,“今早我进宫面见王上,又赐给我数十件绯衣,已是穿不完了。念娘娘好意,代我谢过,你喜青色,那衣袍我会命人送到巽王府。”上礼欲言又止,还是转了话题,“你小子行啊,听说又俘虏了上百骥祁兵,这次军功又要记上一大笔了。”

    “还不够。”魏恕看着上礼的左臂,“远远不够。”

    虽被锦缎衣裳包裹着,但是未恕很清楚,上礼的左臂上留着密密麻麻的烧伤,那是他欠他的。

    东玄向来不立太子,王位能者居之,败者从来没有第二条路,而上礼作为最得宠的皇子必将没有选择的迈入夺嫡的棋局之中。为了赎罪,他必须要成为最锋利的刀,如此才能减轻自己的罪孽。

    ……

    “小姐今日兴致不错啊,看来月下湖咱们是去对了。”

    乐游喝了口茶,笑道:“你可知今天我们遇到的是什么人。”

    紫菱边收拾行李边回,“魏恕大将军啊,昨儿刚见过的。”

    “嗯,将军好认。”乐游回道,“他身边的人恐怕身份更加尊贵。无论如何,这次来东玄的收获算是超出了我的预期。紫菱,收拾好了吗?”

    “已经收拾差不多了。”

    “好,明日一早回冼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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