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气泡,昏暗的阳光没穿透漆黑的深海,细碎的泡沫随着水波沉浮,万籁的深渊死般沉静。

    魏双鲤悬浮在这片海域,只能微微睁开眼睛。

    迷蒙的光影里,她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这是,死了?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她也没死过,她哪知道。

    她被汹涌的浪潮推得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对方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魏双鲤只记得她们都在水里,她却异常清楚地听到了对方声音。

    “你想不想改变你的结局?”

    魏双鲤诧异。

    “所以,我真死了?”魏双鲤问她,“就那么……哭死了?”

    对方平静的声音像从隧道另一头传来般空灵:“嗯。”

    魏双鲤无奈地笑了,“太草率了吧。”

    “草率吗?还行吧,呼吸碱中毒诱发的猝死,这理由满意?”对方回答。

    “说人话呢?”

    对方明显叹了口气。“人的命数是出生之前就定好的,命里的每一步都是固定的,你的命数停在27岁,不可改变。”

    “那我现在在哪,天堂吗?”

    “算是吧,是你命运的中转站。“那人咳了咳,接着说,”不同的选择通往不同的结果,想要改变结果,就要做出正确的选择。”

    “so?”魏双鲤一头雾水,这人活像个神婆。

    “往前走,那个是你的过去,你有机会重新经历,去改变一些选择,得到一些对你有利的结果。”那人说,“或者往后走,那是你的未来,未来不可预测,是天堂还是地狱,是灵魂的终结还是生命的轮回,没人知道。”

    “当然往前走!”

    她有家人,有朋友,她还有很多留在这世上的念想。

    还有……她想知道的,他的秘密。

    “想好了就走吧。一切因果,自行承担,祝你好运。”

    那人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

    粼粼的水光里,魏双鲤缓慢朝前走去,脑海里满是那人的话——

    “一切因果,自行承担”

    走着走着,突然——

    水流急速涌动,魏双鲤被一阵漩涡卷起,直至模糊了意识

    耳边一阵嘈杂。

    “魏双鲤!”

    忽而一声怒斥如雷贯耳。

    魏双鲤猛地从模糊的意识中清醒。

    她缓缓抬起头,面前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你看我眼熟吗?”那张脸凑得更近了。

    魏双鲤点点头,“眼熟。”

    “当然眼熟!”对方又一声暴呵。

    直到这时,魏双鲤才看清她回到了过去的哪一时间——

    他妈的班主任的英语课,还在提问她的时候。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重生啊!

    她不知道讲到哪了,只能低头认命。

    此举再次触发班主任的的一技能,开始对着魏双鲤疯狂输出——

    “有些同学,你偏科的根本原因根本不是没有能力学习哪一科,你就是不重视!”

    “觉得怎么样,英语不如数学,解出题来没有成就感,显示不了你的高智商。”

    “结果呢,英语数学不都是150分满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愚蠢!至极!”

    “……”

    班主任说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窗外阳光很足,空气都弥漫着初夏的四处花香。

    魏双鲤忽然间有些感慨。

    正常算来,她已经毕业8年了。

    八年背井离乡的奔波,她也偶尔幻想有一天能回到她所生活过的小城,回到熟悉的中学时代。

    在她的记忆里,堆积成山的作业,老师喋喋不休的唠叨,同学的嬉笑打闹,早就不再清晰。

    终于,这一切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命运将她从上海的泼天的富贵和尔虞中完全剥离出来,放逐回到她16岁,那个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美好幻想的单纯时代。

    分不清,是馈赠,还是惩罚。

    “restart”

    魏双鲤突然打断了班主任。

    “您刚才问的问题,答案是restart。”

    不少同学“唰”地回过头,好似惊讶她居然真知道讲到了哪。

    就连旁边的季锦书都抬了抬眼皮看她。

    “找到了?”班主任也没想到居然失算了,但也没轻易放弃,“那你说说,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魏双鲤不可意会地浅浅微笑,随即一字一顿地说:

    “重新开始。”

    教室门不知何时被路过的值周老师推开了,窗外吹进教室的风正好汇成一股穿堂风,吹过魏双鲤微微乱的发梢。

    就当是馈赠吧。

    当那个单词从她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

    她这样想。

    有了魏双鲤这一出,英语课很快就过去了。

    下课铃刚刚响起,前桌的两个女生马上转过头来。

    虽然八年没见,她依然记得这两个女生。

    左边剪着齐肩短发的女生叫温峤。

    是她在那些不了解魏双鲤的人道听途说伤害她时始终维护她的人。

    可惜温峤的家庭十分扭曲,导致她从小就并不幸福,甚至高中毕业后的八年里,这扭曲的关系给她带来了深深的伤害。

    魏双鲤在大三时听说了她抑郁症发去世的消息。

    由于父母都不愿接纳她,这姑娘死后都没有一场像样葬礼。

    小小的她,从此不会再被任何人提起。

    当时魏双鲤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了很久很久,她怎么也没法将那个为了她和别人据理力争的女孩和死亡联系到一起。

    除了震惊,她更多的是担忧。

    电影里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她担忧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年轻生命的陨落或许会让人们唏嘘一时,可那块小小墓碑也许从此将孤单的葬在野外。

    被遗忘,对一个无人在乎的人来说,太容易了。

    魏双鲤不想这样,她希望所有好人都能长命百岁,希望温峤不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高中毕业那天,那个拮据的小女孩送给了魏双鲤一条铃兰手链。

    那时的温峤没有回复魏双鲤她是怎么攒到这些钱的,只是兀自给她讲着,铃兰象征着女孩最美好的品质,知性纯洁和善良,在她眼里,魏双鲤就是这样的女孩,所以她才会在魏双鲤被欺负时挺身而出。

    可惜当时临近高考,魏双鲤将这条有纯金铃兰的手链收好却再没戴上。

    于是她决定做点什么。

    那时的决定,就是她要永远戴着这条手链。

    以后的人生都不要把她遗忘。

    温峤的手在魏双鲤面前挥了挥,疑惑地看着她,“想什么呢?”

    魏双鲤回过神,抱歉地笑笑。

    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竟又觉得这是种惩罚。

    预知了一切的结局,再次拥有参与过程的权力,本身就是痛苦的。

    可就像那个她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又是她不知道的。

    她重生站在一切路途的交叉口,只能尽量按照她希望的结局走,至于是非错对,她也一概不知。

    她想着这些,从外看去不过是发呆的模样。

    只是她突然回神的刹那,却无意与左边的一道目光交错。

    她想了想,还是把头偏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向左边看去,季锦书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做题了。

    从她的角度看去,男生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得眼窝愈深。

    她忍不住用眼睛描摹他侧脸的轮廓,从他前额的发丝,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张薄唇。

    她心尖一颤。

    她很久没见过季锦书了,也很久很久没见过十七岁的季锦书了。

    但这张脸,在这八年里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一个又一个深夜,都流连忘返。

    如今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再见。

    她多想现在就冲到他面前,责问一切缘由。听他讲述一切身不由己,再趴在她的肩头痛快哭一场。

    可惜,一切爱恨都没了证据。

    她用手臂撑起额头,挡住早已泪流满面的双眼。又克制又不可控制地轻轻抽噎,肩头不住一颤一颤地抖动。

    太难了,重新开始的生命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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