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对于让歌来说，这大概是她活到现在说过的最“出格”的话了。
过去二十三年来，她再如何想要反抗束缚，也从不会在异性关系上做尝试。
尤其是在国外留学的这五年，让歌并不缺少追求者，但都是用尽办法躲避开。
毕竟人生地不熟，她永远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为主。
而她的人生计划本就足够充实，几乎没有余地留给所谓的感情关系。
所以这一次，让歌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就像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后来让歌又将那把塑料伞捡了回来，藏到了更隐蔽的柜子里，再也不敢打开柜门看一眼。
她知道自己在装傻，对自己装傻。
但她以为自己能装得更久一点。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原地，他黑发黑眸，肤色却白得有些透明，此刻正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眼底好似深海，将她攥住，又将她包围。
让歌冲动说出口之后，一颗心的跳动变得有些快，还在逐渐加快。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快速的心跳了。
身体不能剧烈运动，出门散步也只能缓慢匀速，所见所感都只是平静，下雨不会烦闷，天晴不会欣喜。
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一潭湖水，水温不冷不热，风也吹不起涟漪。
直到这一刻，让歌久违地感受到了“剧烈”。
在忐忑与屏息之中，让歌见到他轻轻一笑，开口问：
“让小姐有什么忌口吗？”
让歌怔了一瞬，第一秒产生的念头竟然是——他果然记得她的名字。
随后又有些愠意，为这一刻他的游刃有余。
但让歌藏起了这些情绪，也给了他一点笑意。
“我不吃辛辣和生冷，也忌酒。”
他闻言点点头，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手指轻快地点了几下。
“有家本帮菜还不错，让小姐不介意的话，就我来订位置吧。”
让歌点点头，平静地回答：“好。”
那发昏的大脑也随之慢慢降温，一时间分出了另一个自己来，冷静地俯视着这一幕。
让歌想，他多半是个高手。
可她明知如此，却也还是想一探究竟。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这点。
也许人就是有追逐危险的本性。
让歌与他每一次见面，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
越接触越像是步入幽深的湖，雾霾萦绕，窥视不了分毫。
她冷静过，旁观过，分析过，也恼怒过。
但最后她还是捡起了垃圾桶里的那把塑料伞，也还是再一次踏进了这家宠物医院。
在一小时前她就该离开了。
因为她的日程里还有下一项安排。
可是她取消了那项安排，在这里又逗留了一个小时。
当让歌意识到自己投入的沉没成本太高了的时候，她果断收拾东西准备退场。
可惜这一次，她也没能成功。
让歌和他一起去看了平平和安安，见他熟练地给它们喂食，梳理毛发，又喂了营养膏和化毛膏之后，亲手收拾了两个小家伙的厕所。
这一刻，让歌竟觉得他有了几分真实的气息，哪怕这些行为也可能是另一种“作秀”。
让歌这一刻已经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明知危险不可为，却又清醒地向前迈步。
他俯身给两个小家伙换了干净的水，便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让歌蹲下身，跟它们挨个道别，她知道自己很难像他一样来得这么频繁，不由得有些难过。
收养的念头在脑子里生出来，又被她压下去。
有些决定必须要深思熟虑，更何况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所有物。
等他收拾好再出来，让歌已经在大厅里等他。
“白医生，现在打车吗？”
她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这里又离市中心有些远，多半会撞上晚高峰。
他理着袖口，慢条斯理地扣好扣子，一边回答：
“我的车停在附近，不过现在开车会堵一会儿，让小姐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坐地铁。”
让歌顿了顿，总觉得这话有些怪。
但从逻辑上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开车的确会堵。
只是她有什么可介意的呢？让歌没想明白。
所以她摇摇头，道：“我不介意。”
他看了她一眼，黑眸如水，随后点头道
“好，那请跟我来。”
让歌拿上东西，跟在他身后，走出玻璃门。
她没看见身后的宠物医院前台，两位宠物医生见他们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总感觉误入了什么偶像剧拍摄现场。”矮个子的女医生忍不住吐槽。
一直接待两人的周医生狠狠点头，“我跟他俩说话的时候都要深呼吸一下，这颜值，这气质，我搜了半天他俩是不是明星，天呐，好几次忍不住想偷拍一下发群里，免得别人说我吹牛。”
“呃，其实我已经拍过一张了，不好意思。”
周医生猛吸一口气，低声道：“那你还不快发我！”
宠物医院的工作群里，关于两人的讨论一直没停过。
虽然这多少算个服务业，大家平时见到的人形形色色，也不乏有些俊男靓女的。
但这两位从一出现开始，所有人都感觉到很不一般。
一个人的精神面貌、体态气质，都和对方的出身与经历有关，大家见过那么多客人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吸引目光的人。
光是在那里一站，都叫人频频侧目。
“首先肯定不是明星，我已经在网上搜索过了。”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有人发了一张随手拍的照片，上面是两个人站着说话的侧影，角度拍得不好，画质也不够清楚，但画面却那么赏心悦目，稍微加点文字排版都能当海报发出去了。
“今天他俩还撞一块儿了，你们有人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我靠当时第一反应是找周围有没有摄像机，真不是在拍偶像剧吗？”
“怎么能有人可以做到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的，还是两个！”
“一开始看到白先生我还挺想去试试的，现在看到另一位，呃，我只能爬。”
“……那确实。”
周医生把群里发的照片全存了下来，转手就发给了自己的闺蜜群，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吹牛。
她跟这两位接触最多，最能感受到他们和普通人有多不一样，但偏偏他们又都很礼貌，也很低调，哪怕穿着打扮能看出来不简单，也没有丝毫张扬的感觉。
照片一发到群里，之前还不屑一顾的几个人顿时“靠”声一片。
周医生这下舒坦了，最后半小时的班也在摸鱼中快乐度过。
她并不知道，自己发出去这几张照片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
半小时后，堵在路上的让歌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她介意不介意。
她坐在副驾驶上，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窗外的街景，前后都堵着，车内开着暖气，无端端有些闷热。
而这辆两座车实在有些袖珍，外面看是略显可爱的造型，但里面的空间的确很小，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被大大缩减，并且短时间内都无法拉开。
让歌忍不住恶意揣测——他买这辆车的时候，就是为了让女孩子坐在这个副驾座上吗？
但这想法的确有些过分了，让歌调整了心情，收回视线来。
而他一直看着前方拥堵的情况，手指不轻不重地打在方向盘上，随着车内爵士乐的节奏。
上车之后，他问过她的意见，便选了这张专辑来播放。
车载音响的声音并不大，这张专辑很温和舒缓，是能让人心情愉快的节奏与旋律。
让歌侧头看向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很少见到有人买两座车，白医生为什么选了这样的车？”
他似乎并不意外这个问题，侧头看向她，回答：
“因为我一个人生活，用不上四座车。”
让歌品着这句话透露的含义，笑着问：“可是这样的话，跟同事朋友们出去玩的时候，不就有些不方便吗？”
他看着她，自然而然地回答：“我基本没有这样的社交，所以不会不方便。”
骗人。
让歌想到了在网球场的那一幕，不由抿了抿唇。
但她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不愉快，再一次提醒自己，她已经行走在一个足够危险的边缘。
让歌忽然理解了赌场里的那些赌徒们，在一次次坐上赌桌时都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于全然未知又充满诱惑的赌局，人人都怕输，又人人都跃跃欲试。
车在路上堵了十几分钟，在下一个变道之后，进入了还算顺畅的街道。
让歌和他一路上闲聊着，两人的话都不多，但气氛也还算融洽，一问一答之间，最初的那点生疏感便减少了几分。
只是对彼此的称谓，依然没有人提出要更改。
就只是“白医生”和“让小姐”。
十足安全的社交距离。
抵达餐厅地址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他将车稳稳停在路边的车位，对她道：
“稍等一下。”
让歌正解开安全带，见他下了车，走到这边的车门前来，不由得有些意外。
实际上她是个很追求效率的人，这些礼节在国外从来都是能省就省，而他给人的感觉也并不是这么的“循规蹈矩”。
让歌想到这个词，就觉得与他毫不相干。
尽管他的言行举止一直是礼貌而疏离，不失风度。
他拉开车门，让歌道了一声谢，拿着手提袋下车，他便关上了车门。
“对面那家酒楼……小心台阶。”
在她抬头看向街对面时，他伸手虚扶了她一下。
让歌低头看了眼，的确是有两层台阶，险些又要踩滑了。
“谢谢。”
她说完一顿，总觉得今天一天对他道歉和道谢的次数都有点太多了。
原本她并不是这么冒失的人。
他拿车钥匙锁了车门，率先走向斑马线。
让歌一路跟在他后面，他时不时会停下来等她靠近，又在两步距离的时候继续往前，两人之间始终不远不近，可与之前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她想着是哪里不一样，对答案却不怎么探究。
斑马线不算长，两边的街灯昏黄，安静的街区行人不多，车流也缓慢停在斑马线前。
他一身黑色风衣，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衣摆随着步伐轻晃，依托了风的轮廓。
在绿灯倒计时快要结束时，他站定脚步，侧身回头看过来。
让歌正不紧不慢走向他，这一刻，他身后的街景与灯红酒绿聚焦了这一格画面，将他面容也虚化了。
她眼前有些眩晕，是旁边的车灯太亮了。
可她又觉得，不单单是因为这样。
光晕之下，她眯起眼，再一睁开时，世界闯入了另一个身影。
少年一身黑色网球服，背着球拍，侧身站在原地等她。
让歌一怔，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绿灯已经跳转到红灯，她却忽然发起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一只手牵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上了台阶。
身后的车辆擦过，带起了她散落的长发。
让歌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却还没松开手，一张好看的脸上没有情绪，只那双黑眸里倒映了街灯的暖光。
让歌没来由的，解读出了他的表情，有些歉意地开口：
“不好意思，我忘了看路。”
他却叹了口气，声音干净清冽。
“让小姐好像总是心不在焉。”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掌心温度从肌肤上传来，引得那一片泛起颤栗。
让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甚至没能察觉到这个距离有多近。
他说她心不在焉，她的确心不在焉。
因为就在这一刻，她还发散着思维，猜想他的洗衣液是什么牌子的。
——先前撞到他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了那气味。
很淡，很清新，像是某个午后刚晒干的被子，将她裹紧，柔软又干净。
让歌这么想着，就真的轻声问了一句：
“白医生，你的洗衣液是什么牌子的？”
他的神情没有变化，目光定定注视着她，片刻后才回答：
“不知道，随手买的。”
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一时无言。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又道：
“我回家之后看一看，需要拍给你吗？”
让歌睁着眼半晌，最后遗憾地发现，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她的情绪就起伏了一整个来回。
他真真是危险的本源。
可是她明明如此清醒地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听见自己回答：
“好，谢谢你。”
路边的车流变多了，而他们已经站在这个路口许久。
他终于松开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之后点开软件添加好友的界面，转手就将手机递给了她。
让歌顿了顿，伸手接过手机，在上面输入了自己的账号，又将手机还给他。
他便在她面前点击了好友申请。
又一辆车从他身后开过，带起了他额前碎发，手机荧幕的光照亮他眉眼，这一刻令他的淡漠也浅了两分。
让歌听见手机震动了一声，周围分明如此嘈杂。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老式酒楼。
“走吧，该吃饭了。”
那浅淡的气味随着他迈开脚步，便消散了许多。
让歌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悄悄抬手测了测脸上的体温。
夜色下的她看不出异样，可进了灯火通明的地方，就藏不住了。
只好用冰凉的手迅速降温。
随着他的脚步一同走进酒楼时，让歌想，也许自己是有一点不自量力的。
她在人生中第一次踏入赌场，就坐上了赔率如此高的赌桌，还往桌上放下了一些筹码。
尽管不多，却也可以预见全部沉没的结果。
可比起谨慎与畏惧，让歌更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血液里在流动着另一种驱动力。
那是挑战未知的雀跃。
又或者可以称之为“赌徒精神”。
——他会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让她来探一探水底吧。
这家老式酒楼是很复古的装潢，咖啡棕的墙面，上世纪常见的圆桌与木椅，旧式挂画在墙上落了灰，却不减氛围。
他预订了二楼的卡座，屏风与绿植隔离出隐蔽的空间，却又不完全封闭，正好适合。
两人落座之后，他要了一份菜单，直接递给让歌。
她接过来，问：“白医生有什么推荐的吗？”
他问了她的口味，选的地方自然是不错的，但她想看看他会点什么菜。
“那就我来点？”
他拿着热毛巾擦手，抬头看着她。
让歌笑了下，“好啊。”
她放下菜单，递回给了他。
他却没拿起菜单，直接在手机上下了单，前后不过两分钟时间，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该点什么。
放下手机后，他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
“这家酒楼的红茶不错，但现在有点晚了，不适合饮茶。”
他说着，将水杯往前推了推。
让歌这才想起，他还是自己的医生来着，早就清楚她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
那还问她有什么忌口？
让歌莫名有了一种被老师临时抽考的感觉，忍不住抬眼瞥了他一下。
——这男人，多半是谈笑间给人挖坑的狐狸。
对于让歌来说，这大概是她活到现在说过的最“出格”的话了。
过去二十三年来，她再如何想要反抗束缚，也从不会在异性关系上做尝试。
尤其是在国外留学的这五年，让歌并不缺少追求者，但都是用尽办法躲避开。
毕竟人生地不熟，她永远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为主。
而她的人生计划本就足够充实，几乎没有余地留给所谓的感情关系。
所以这一次，让歌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就像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后来让歌又将那把塑料伞捡了回来，藏到了更隐蔽的柜子里，再也不敢打开柜门看一眼。
她知道自己在装傻，对自己装傻。
但她以为自己能装得更久一点。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原地，他黑发黑眸，肤色却白得有些透明，此刻正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眼底好似深海，将她攥住，又将她包围。
让歌冲动说出口之后，一颗心的跳动变得有些快，还在逐渐加快。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快速的心跳了。
身体不能剧烈运动，出门散步也只能缓慢匀速，所见所感都只是平静，下雨不会烦闷，天晴不会欣喜。
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一潭湖水，水温不冷不热，风也吹不起涟漪。
直到这一刻，让歌久违地感受到了“剧烈”。
在忐忑与屏息之中，让歌见到他轻轻一笑，开口问：
“让小姐有什么忌口吗？”
让歌怔了一瞬，第一秒产生的念头竟然是——他果然记得她的名字。
随后又有些愠意，为这一刻他的游刃有余。
但让歌藏起了这些情绪，也给了他一点笑意。
“我不吃辛辣和生冷，也忌酒。”
他闻言点点头，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手指轻快地点了几下。
“有家本帮菜还不错，让小姐不介意的话，就我来订位置吧。”
让歌点点头，平静地回答：“好。”
那发昏的大脑也随之慢慢降温，一时间分出了另一个自己来，冷静地俯视着这一幕。
让歌想，他多半是个高手。
可她明知如此，却也还是想一探究竟。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这点。
也许人就是有追逐危险的本性。
让歌与他每一次见面，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
越接触越像是步入幽深的湖，雾霾萦绕，窥视不了分毫。
她冷静过，旁观过，分析过，也恼怒过。
但最后她还是捡起了垃圾桶里的那把塑料伞，也还是再一次踏进了这家宠物医院。
在一小时前她就该离开了。
因为她的日程里还有下一项安排。
可是她取消了那项安排，在这里又逗留了一个小时。
当让歌意识到自己投入的沉没成本太高了的时候，她果断收拾东西准备退场。
可惜这一次，她也没能成功。
让歌和他一起去看了平平和安安，见他熟练地给它们喂食，梳理毛发，又喂了营养膏和化毛膏之后，亲手收拾了两个小家伙的厕所。
这一刻，让歌竟觉得他有了几分真实的气息，哪怕这些行为也可能是另一种“作秀”。
让歌这一刻已经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明知危险不可为，却又清醒地向前迈步。
他俯身给两个小家伙换了干净的水，便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让歌蹲下身，跟它们挨个道别，她知道自己很难像他一样来得这么频繁，不由得有些难过。
收养的念头在脑子里生出来，又被她压下去。
有些决定必须要深思熟虑，更何况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所有物。
等他收拾好再出来，让歌已经在大厅里等他。
“白医生，现在打车吗？”
她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这里又离市中心有些远，多半会撞上晚高峰。
他理着袖口，慢条斯理地扣好扣子，一边回答：
“我的车停在附近，不过现在开车会堵一会儿，让小姐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坐地铁。”
让歌顿了顿，总觉得这话有些怪。
但从逻辑上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开车的确会堵。
只是她有什么可介意的呢？让歌没想明白。
所以她摇摇头，道：“我不介意。”
他看了她一眼，黑眸如水，随后点头道
“好，那请跟我来。”
让歌拿上东西，跟在他身后，走出玻璃门。
她没看见身后的宠物医院前台，两位宠物医生见他们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总感觉误入了什么偶像剧拍摄现场。”矮个子的女医生忍不住吐槽。
一直接待两人的周医生狠狠点头，“我跟他俩说话的时候都要深呼吸一下，这颜值，这气质，我搜了半天他俩是不是明星，天呐，好几次忍不住想偷拍一下发群里，免得别人说我吹牛。”
“呃，其实我已经拍过一张了，不好意思。”
周医生猛吸一口气，低声道：“那你还不快发我！”
宠物医院的工作群里，关于两人的讨论一直没停过。
虽然这多少算个服务业，大家平时见到的人形形色色，也不乏有些俊男靓女的。
但这两位从一出现开始，所有人都感觉到很不一般。
一个人的精神面貌、体态气质，都和对方的出身与经历有关，大家见过那么多客人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吸引目光的人。
光是在那里一站，都叫人频频侧目。
“首先肯定不是明星，我已经在网上搜索过了。”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有人发了一张随手拍的照片，上面是两个人站着说话的侧影，角度拍得不好，画质也不够清楚，但画面却那么赏心悦目，稍微加点文字排版都能当海报发出去了。
“今天他俩还撞一块儿了，你们有人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我靠当时第一反应是找周围有没有摄像机，真不是在拍偶像剧吗？”
“怎么能有人可以做到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的，还是两个！”
“一开始看到白先生我还挺想去试试的，现在看到另一位，呃，我只能爬。”
“……那确实。”
周医生把群里发的照片全存了下来，转手就发给了自己的闺蜜群，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吹牛。
她跟这两位接触最多，最能感受到他们和普通人有多不一样，但偏偏他们又都很礼貌，也很低调，哪怕穿着打扮能看出来不简单，也没有丝毫张扬的感觉。
照片一发到群里，之前还不屑一顾的几个人顿时“靠”声一片。
周医生这下舒坦了，最后半小时的班也在摸鱼中快乐度过。
她并不知道，自己发出去这几张照片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
半小时后，堵在路上的让歌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她介意不介意。
她坐在副驾驶上，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窗外的街景，前后都堵着，车内开着暖气，无端端有些闷热。
而这辆两座车实在有些袖珍，外面看是略显可爱的造型，但里面的空间的确很小，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被大大缩减，并且短时间内都无法拉开。
让歌忍不住恶意揣测——他买这辆车的时候，就是为了让女孩子坐在这个副驾座上吗？
但这想法的确有些过分了，让歌调整了心情，收回视线来。
而他一直看着前方拥堵的情况，手指不轻不重地打在方向盘上，随着车内爵士乐的节奏。
上车之后，他问过她的意见，便选了这张专辑来播放。
车载音响的声音并不大，这张专辑很温和舒缓，是能让人心情愉快的节奏与旋律。
让歌侧头看向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很少见到有人买两座车，白医生为什么选了这样的车？”
他似乎并不意外这个问题，侧头看向她，回答：
“因为我一个人生活，用不上四座车。”
让歌品着这句话透露的含义，笑着问：“可是这样的话，跟同事朋友们出去玩的时候，不就有些不方便吗？”
他看着她，自然而然地回答：“我基本没有这样的社交，所以不会不方便。”
骗人。
让歌想到了在网球场的那一幕，不由抿了抿唇。
但她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不愉快，再一次提醒自己，她已经行走在一个足够危险的边缘。
让歌忽然理解了赌场里的那些赌徒们，在一次次坐上赌桌时都是什么样的心态。
对于全然未知又充满诱惑的赌局，人人都怕输，又人人都跃跃欲试。
车在路上堵了十几分钟，在下一个变道之后，进入了还算顺畅的街道。
让歌和他一路上闲聊着，两人的话都不多，但气氛也还算融洽，一问一答之间，最初的那点生疏感便减少了几分。
只是对彼此的称谓，依然没有人提出要更改。
就只是“白医生”和“让小姐”。
十足安全的社交距离。
抵达餐厅地址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他将车稳稳停在路边的车位，对她道：
“稍等一下。”
让歌正解开安全带，见他下了车，走到这边的车门前来，不由得有些意外。
实际上她是个很追求效率的人，这些礼节在国外从来都是能省就省，而他给人的感觉也并不是这么的“循规蹈矩”。
让歌想到这个词，就觉得与他毫不相干。
尽管他的言行举止一直是礼貌而疏离，不失风度。
他拉开车门，让歌道了一声谢，拿着手提袋下车，他便关上了车门。
“对面那家酒楼……小心台阶。”
在她抬头看向街对面时，他伸手虚扶了她一下。
让歌低头看了眼，的确是有两层台阶，险些又要踩滑了。
“谢谢。”
她说完一顿，总觉得今天一天对他道歉和道谢的次数都有点太多了。
原本她并不是这么冒失的人。
他拿车钥匙锁了车门，率先走向斑马线。
让歌一路跟在他后面，他时不时会停下来等她靠近，又在两步距离的时候继续往前，两人之间始终不远不近，可与之前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她想着是哪里不一样，对答案却不怎么探究。
斑马线不算长，两边的街灯昏黄，安静的街区行人不多，车流也缓慢停在斑马线前。
他一身黑色风衣，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衣摆随着步伐轻晃，依托了风的轮廓。
在绿灯倒计时快要结束时，他站定脚步，侧身回头看过来。
让歌正不紧不慢走向他，这一刻，他身后的街景与灯红酒绿聚焦了这一格画面，将他面容也虚化了。
她眼前有些眩晕，是旁边的车灯太亮了。
可她又觉得，不单单是因为这样。
光晕之下，她眯起眼，再一睁开时，世界闯入了另一个身影。
少年一身黑色网球服，背着球拍，侧身站在原地等她。
让歌一怔，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绿灯已经跳转到红灯，她却忽然发起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一只手牵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上了台阶。
身后的车辆擦过，带起了她散落的长发。
让歌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却还没松开手，一张好看的脸上没有情绪，只那双黑眸里倒映了街灯的暖光。
让歌没来由的，解读出了他的表情，有些歉意地开口：
“不好意思，我忘了看路。”
他却叹了口气，声音干净清冽。
“让小姐好像总是心不在焉。”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掌心温度从肌肤上传来，引得那一片泛起颤栗。
让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甚至没能察觉到这个距离有多近。
他说她心不在焉，她的确心不在焉。
因为就在这一刻，她还发散着思维，猜想他的洗衣液是什么牌子的。
——先前撞到他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了那气味。
很淡，很清新，像是某个午后刚晒干的被子，将她裹紧，柔软又干净。
让歌这么想着，就真的轻声问了一句：
“白医生，你的洗衣液是什么牌子的？”
他的神情没有变化，目光定定注视着她，片刻后才回答：
“不知道，随手买的。”
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一时无言。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又道：
“我回家之后看一看，需要拍给你吗？”
让歌睁着眼半晌，最后遗憾地发现，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她的情绪就起伏了一整个来回。
他真真是危险的本源。
可是她明明如此清醒地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听见自己回答：
“好，谢谢你。”
路边的车流变多了，而他们已经站在这个路口许久。
他终于松开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之后点开软件添加好友的界面，转手就将手机递给了她。
让歌顿了顿，伸手接过手机，在上面输入了自己的账号，又将手机还给他。
他便在她面前点击了好友申请。
又一辆车从他身后开过，带起了他额前碎发，手机荧幕的光照亮他眉眼，这一刻令他的淡漠也浅了两分。
让歌听见手机震动了一声，周围分明如此嘈杂。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老式酒楼。
“走吧，该吃饭了。”
那浅淡的气味随着他迈开脚步，便消散了许多。
让歌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悄悄抬手测了测脸上的体温。
夜色下的她看不出异样，可进了灯火通明的地方，就藏不住了。
只好用冰凉的手迅速降温。
随着他的脚步一同走进酒楼时，让歌想，也许自己是有一点不自量力的。
她在人生中第一次踏入赌场，就坐上了赔率如此高的赌桌，还往桌上放下了一些筹码。
尽管不多，却也可以预见全部沉没的结果。
可比起谨慎与畏惧，让歌更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血液里在流动着另一种驱动力。
那是挑战未知的雀跃。
又或者可以称之为“赌徒精神”。
——他会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让她来探一探水底吧。
这家老式酒楼是很复古的装潢，咖啡棕的墙面，上世纪常见的圆桌与木椅，旧式挂画在墙上落了灰，却不减氛围。
他预订了二楼的卡座，屏风与绿植隔离出隐蔽的空间，却又不完全封闭，正好适合。
两人落座之后，他要了一份菜单，直接递给让歌。
她接过来，问：“白医生有什么推荐的吗？”
他问了她的口味，选的地方自然是不错的，但她想看看他会点什么菜。
“那就我来点？”
他拿着热毛巾擦手，抬头看着她。
让歌笑了下，“好啊。”
她放下菜单，递回给了他。
他却没拿起菜单，直接在手机上下了单，前后不过两分钟时间，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该点什么。
放下手机后，他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
“这家酒楼的红茶不错，但现在有点晚了，不适合饮茶。”
他说着，将水杯往前推了推。
让歌这才想起，他还是自己的医生来着，早就清楚她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
那还问她有什么忌口？
让歌莫名有了一种被老师临时抽考的感觉，忍不住抬眼瞥了他一下。
——这男人，多半是谈笑间给人挖坑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