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的天气,空气中已经弥漫了燥热因子。

    落成时雨时霁,一夜过去,倾中的果树倒是开了不少。窗外虫吆鸟鸣,和煦的暖风和太阳洒在桑叶片上,波浪似的泛着粼粼金光。

    路以柠望着高三的教学楼,时不时想起段子琛那句“一起去a大”。

    高考渐进,高二也进到了一轮复习状态。

    路以柠总是懒懒的靠着段子琛的桌子,望着试卷发呆。

    在某次被任课老师叫出去走廊提醒她上课多专注点后,路以柠问正在和陈意泽斗嘴的唐逾静:“你以后想去哪所大学?”

    唐逾静拿着一张卡纸,折折叠叠,随口说“不知道。”

    “那你想去哪的大学?”

    “我是想离你们近点,但我爸估计会让我去芝加哥。”

    “嗷,我知道了,意泽去哪?”

    “我?鹿城体大。”

    “想好了?”

    “嗯,你呢,去哪?”

    路以柠笑了笑,看见就要从后门进来的段子琛,说了句“不知道”。

    .

    五月底,落城联考的几天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浇灌的亭亭的合欢花和几丛矮栀越发明艳可人。

    在高中这些不间断的考试,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引不起什么波澜,只是这回有点例外。

    “班长啊,你这次成绩退步的有点快啊。”林伟章看着成绩单,笑得和蔼。

    其实路以柠现在才被他请来办公室,已经是给她面子了——前几次的周考,路以柠都发挥的不尽人如意,不说差,至少和她以前可以考进top名校的成绩比起来,确实让人着急。

    “643分,年级31名,你的数学和物理这次都不太好,你看光这两科就和段子琛差了五十几分,你要自己找找原因,知道吧?”

    “知道了老师。”

    “你和段子琛两个人关系好,平时多向他请教学习,他和谢许珩两个人都很稳,要沉得下心,知道吧?”

    路以柠面上答应,却腹诽:我再向他请教,都该请教到床上去了。

    “我们马上就升高三了,你有没有什么目标?想考哪所大学啊?”

    路以柠的头更低了,说:“不知道。”

    “这可不行。我看你之前的成绩就可以冲a大,你还是要有个目标,前进都有动力,其他的你自己跟进好吧?”

    “好,谢谢老师。”

    回到教室,路以柠看段子琛低头看着张纸,神情认真得跟在家看公司报表似的,她好奇凑近一看——

    成绩单。

    她的。

    路以柠感到难堪。顿将成绩单一把扯过来。

    “滋啦”一声,纸裂开一大道口子。

    段子琛愣愣的看着她:“怎么了?”

    “我……”路以柠不知道怎么答,转而收起那两半废纸,道,“没什么好看的。”

    ——连a大的尾巴都摸不到。

    中午吃完饭回寝之前,路以柠悄悄窜到学校光荣榜前面。

    这时候的人很少,太阳光照得亚克力挡板反出强烈的光,却好像给段子琛那几张学生红底照镀了层金边似的。

    最新一张是他上个礼拜拿到奥数青年杯冠军和谢许珩一块拍的照片。

    他的眉眼硬挺,眼神清明冷淡,隔着照片给人一种矜贵疏离感,可这样的人面对她却温柔的要命。

    明明拥有最真实的段子琛,可她心底最先泛起的却不是骄傲得意,而是胆怯与害怕。

    她看着最底下自己的照片,觉得他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了。

    有两个学妹驻足片刻,临走时喟叹:“哇!这个段子琛也太牛逼了吧!”

    路以柠笑笑,心说:是太厉害了。

    回宿舍的时候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沈夏在洗手。

    她的床前站着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在整理什么,路以柠不明所以。

    “你回来了?——以后就你一个人想用豪华单人间了哦。”沈夏一边敷面膜一边对她说。

    “怎么突然要搬寝?”

    “也不是突然啦,我暑假就去巴黎留学了,所以趁着高考快放假之前搬走。”

    “这样啊。”路以柠把椅子抽出来,陷坐在里面,懒懒的问:“你知道我们班还有谁要走吗?”

    “这个,就我知道的,有林鹏,李周和段子琛……”

    路以柠一下就坐起来了:“段子琛?”

    “是——不过我不太确定,毕竟他家好像挺奇葩。

    他爸是在公司和他说的,让他调到段家加拿大的跨国分公司实习,顺带留个学,但是段子琛应该不太愿意,吵了一架,闹得圈内人都知道了,他也挺猛的——”

    沈夏摊开手做无奈状,又叹息:“他有什么吵架的必要呢?去国外深造完再回来?发展前景不知道有多大……唉,别人家的事我还是不说了,我是瞧你和他关气不错才说这些的,你别介意啊。”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眨眨眼挤出一个笑来。

    .

    下午的时候,路以柠盯着段子琛趴下补觉的发旋,叹了口气,在他抬起头之前,又迅速转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自上午撕裂那张纸后,他就有点不敢看段子琛,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是闭着和他对视的。

    可这回她又实在难忍,只得从桌肚里掏出了镜子,小心翼翼的摆在了左上角。

    李蓉乐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又往后面扫了一眼,嘟囔了句:“有病儿。”

    “……”

    她趴在桌子上,凑到镜子前,用半边身子挡着镜子,像偷鸡摸狗又像掩耳盗铃。

    镜子里的人低垂着眉眼,眼下乌青的黑眼圈都泛着倦怠意,可路以柠今天却一点也没发现。

    她猜测段子琛为了留在国内,或许和他爸谈了不少条件。

    她不自觉拿手去摸抚那张脸,却跟恰好抬眼的段子琛对视。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里的人,路以柠也看着镜子里那双幽深的眸子。

    教室里空调呼呼的响,他们二人之间静谧的过分。

    他们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该说的都说说了。

    最终是路以柠受不了那股炽热的情感传递,率先移开了视线,坐如针毡。

    好在次日就是周末,路以柠不用硬着头皮面对他后桌。

    两天时间,她没带着作业回去,就简单给试卷做了下分析。她其实不是什么会因为一两次考试而一蹶不振的性格,也不会因为身边的人太优秀而自卑。

    她知道自己一路向下滑的症结所在——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变成别人的拖累,不想任何人为她停下脚步,那样会让她难过又无力,好像自己毫无用处似的。

    雨后的空气很潮湿,玻璃穿上豆粒的雨点缓缓滑落。

    窗前温热的夏风把路以柠的心里吹得泛起一阵低潮。

    她心乱如麻,毫无思绪,感觉自己现在整个就是装满的水桶,不能晃,一晃就该炸出水花。

    所以最终还是拨了通电话出去。

    “柠哥,什么事?”那边传来疑惑的声音。

    “小竹竹啊,安慰我一下呗!”路以柠笑嘻嘻。

    “干嘛?”

    “哎呀,考太差了,有点难过。”

    那边沉默几秒,说:“是段子琛考的太好了吧?”

    路以柠撇撇嘴:“他什么时候不好过?”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讨安慰?”

    她扯起嘴角想说,因为我爱你,只想找你要安慰啊。

    可是她的心脏就像灌了水,跳不动也笑不动了,闷闷的说:“我感觉他有点累,很累。”

    “……昨天吃饭你俩之间有点奇怪。”

    “嗯,一天没和他说话。”

    “柠哥,是不是有点累?”程黎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远,又让人听得那样清晰。

    路以柠垂下眼,轻声说:“一点点。”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好矫情,怎么看她都是受利的、轻松的那个。

    “虽然我不知道谈恋爱的状态究竟是怎样,但你现在状态,说明你感情不太健康。”

    程黎似乎组织了很久的语言,反正砸在路以柠心里发懵,溅出小小水花。

    所以不健康的感情是难以长久的,对吗?

    路以柠自己质问自己,和程黎胡乱聊了许多。

    程黎说:“你想要得到轻松的以后,必得付出相应的努力,不管是前程还是感情,或者你现在难以承担责任如此大的情感,就早点放弃——不管哪种选择,我觉得你都可以做的很好。”

    路以柠挂完电话后,静坐良久。

    起身将家里的绿植浇了个遍,然后将鱼箱的水也换完以后,她长舒一口气,拿出手机,给段子琛发:“我觉得你出国会更好。”

    她刚发出去,段子晨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活像守在聊天窗前很久了。

    “柠柠。”

    “嗯。”

    沉默一阵,段子琛才说:“你知道了。”

    “嗯。这两天听说的。”她的嗓音语调很淡,听着不冷不热,像懒得多说的样子。

    路以柠不想这样,却不知道能怎样,索性破罐子破摔倒豆子似的都说了:

    “说实话,你去国外本身也没什么坏处。你说要和我一起上a大,可是凭我的成绩未必考得上。

    现在你一时冲动,觉得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值得,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放弃,可真的到了一两年后,万一你后悔了呢?万一你回头看,发现自己的决定是如此的愚蠢与幼稚,到那时候该怎么办?

    我也不想要到那时被内疚包围,你不要为我停留,也不要为我轻易改变你的前程的路径——段子琛,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好不好?没有我,你是会选择出国的,不是吗?”

    至此,她抛弃了一切羞耻感与虚荣心,告诉段子琛她不行,也终于承认她的确确是因为段子琛站的太高而心慌——

    即便她为他能变得很优秀而高兴,却也的的确确是为未来的变幻性而没有安全感。

    她远没有自己想要的那般自信与勇敢。

    段子琛安静的听完,说:“柠柠,我们需要见面好好谈谈,我没有——”

    “不用说了,段子琛,我现在有一点累,挂了。”

    路以柠看着垂到远山的霞光,眼睛里倒映着如此清澈明亮的橘黄,那幅图像在周遭的灰暗里从模糊到清晰又变得模糊。

    明明做完一个决定,她却没远远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脏的那桶水就像一场暴风雨过后重新注满,又置于花园无人问津,想倒也倒不出去。

    她也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却赶在微信里那个“正在输入中”消失前说:“不要给我发信息。”

    “正在输入中”似乎变得静止了。

    过了58秒,果然不见了。

    17年以来,这么无礼又伤人的举动,对于她来说,是头一次。

    想不到头一次就用在了自己喜欢的人身上,也没带来任何快感。

    她有些自嘲的想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他。

    .

    周一上学,她请假没去,期间段子琛给他打了四个电话,挺听话的,没发信息。

    不过路以柠一个也没接,只和唐逾静聊了几句,并叮嘱她看着点段子琛别来找她。

    整个微信群也是陷入了低迷的状态,没人吱声。

    唐逾静整个都抓狂了:“你们好端端的吵个什么架啊!我们组的气氛简直诡异啊,段哥盯了一天你的桌子了!”

    路以柠说:“没吵架。”

    “没吵架那你们是在干嘛,玩情趣啊?!我都服了你们了!”

    “我也不知道在干嘛,可能我有点病吧。”

    “别!要有病,也是他有病。”

    “行了,你就一件事,帮我拍几张段子琛的照片发来。”

    “哦,知——什么?你说什么?!”

    “……我让你拍照,段子琛的,发我。”

    “你要干嘛?扎小人啊,玩这么大?”

    “你怎么这么封建——上网课太无聊了,看看新鲜东西解解闷。”

    “你怎么不干脆来学校看啊?而且你不是有他照片吗?”

    “我要冷静一会——相册都被我翻烂了,想看新的。”

    “真是无语了,哥。感觉真是你有病了。”

    唐逾静效率很高,电话刚挂就发来了照片。

    路以柠放大:照片里的男生坐姿挺拔,盯着前面那张空桌子,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眉眼间又变成了路以柠刚认识他时,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只是多了几分疲惫。

    路以柠点了保存,下午去了趟照相馆,把相册里有段子琛入镜的照片都洗出来装订成册。

    她想着到时候就算段子琛有了脾气,让她把照片删了也关系不大。

    如果唐余静知道了她在做什么,保准要把她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几吨水。

    可这时的路以柠的确是陷入了悲观的幻想里,就像小朋友总是在和父母吵架后陷入“天地万物无人懂我”的癫魔状态中的幻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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