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长今天算是打扮的整整齐齐,平常混元巾几乎都不见他怎么戴的,最多扎个丸子头拉倒,道袍也穿的随意,蹬一双老北京布鞋,满武当山的溜达。不是北京大爷,也是北京老大爷的精神面貌。

    现在他打扮干净了,她倒是有几分不敢认。头发挽的认认真真,没有平日里那么随性的留几绺碎发搭在脸上。靛蓝长款道袍下露出雪白的云袜,还有道鞋。

    干净的如同澄净的湖面,能映照出她整个人来。

    去掉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竟然还真有几分缥缈不定的仙气。

    完了,想睡。

    这人么,就是喜欢对高高在上的有各种邪念。

    她要是没有,也不至于站在这儿了。她甚至想在这会扯开他的道袍,看到他完全失控的惊慌失措,还有抛却所有礼义廉耻的沉沦和疯狂。

    哦,要是那个时候,他额头发鬓那儿再有点汗珠就好了,不过那点运动量,对王也这个层次的异人来说,完全不至于。

    当然事后他再满心忏悔,那简直更妙了。

    她不是那些没事儿还要装正经的女人,她也不屑于装正经。

    男女之间的吸引说白了,其实就是本能延续后代的念头,只是看愿不愿意真的生而已。若是这点吸引力都没有,那也就没以后了。

    对身体都没兴趣,还指望对内在感兴趣?

    拿去骗骗还在学校里的小孩子吧。

    木槿在栏杆那儿目送王也举着法幡上去。毕竟这会儿是公共场合,而且还在排练,自然是不能停下来做自己的事。

    她见着王也眼神倏地亮了,亮晶晶的,在武当山的阳光下格外光彩耀人。

    王也道长还是很敬业的。木槿看着王也眼睛亮了,然后目不斜视,依然保持着方才的仪态一步一步迈上台阶,直接往上面的大殿去。

    她看着王也的背影逐渐往上,最后在大殿门前稍作停留,再分向两边,往殿前去了。

    栏杆两边除了排演科仪的道士之外,就是围观的游客和香客,把这一片给挤的严严实实。

    毕竟还没到正式举办科仪的时候,游客围观那也就围观了。

    一场排练下来,搞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木槿没得那些香客们虔诚,不打算从头到尾围观。她分不清楚高功们用武当韵唱的经文是什么,晕头转向的看了好会,就顶不住头顶上的大太阳,溜到一旁躲阴凉了。

    “您在这儿啊。”

    她正坐在小卖部对面专门给爬山游客提供的长条凳上,她正看着游客和那边的店家讨价还价,面前就多了一瓶矿泉水。

    王也看着面前的人呆愣愣的看着他,笑着把手里的矿泉水往前又送了送。

    木槿接过来,手拧上盖子,才发现已经事先被王也拧开了。

    她喝了一口矿泉水。

    “结束了?”

    王也说没有呢,“这至少要到傍晚去了。您今天怎么想着来了?”

    “想过来看看嘛,就过来了。”

    说着她认认真真打量面前的王也,比了个大拇指,“帅气。”

    王也嗐了一声,“我记得您以前就对这个就不感兴趣。”

    以前姑奶奶在做义工的时候,紫霄宫也时常有科仪法事,她都只是帮忙打下手,例如叠金元宝之类的,没有半点围观的意思。

    “是啊,”她又喝了一口矿泉水,“所以我是特意跑过来看得啊。”

    王也一哽,明明已经到阴凉的地方,可是脸颊还是忍不住发热。

    这儿是个阴凉地方,但是王也觉得脸上和点着似的。

    “您今天药喝了没有?”

    王也问。

    他这段日子睁开眼就是早课,早课完了就得赶过来,是真的忙的脚不沾地,姑奶奶那儿他只能趁着傍晚之后的闲暇时间,过去看看。还得赶在观内入静之前赶回去。

    所以每次只能盯着她把药喝了,陪着说几句话之外,他就要离开。

    “喝了。”木槿颇有些无奈,“我说道长,你真的把我当小孩子看了,我哪次没有好好喝药了?”

    王也有小会的语塞,木槿是个很叫人放心的病人,她在休养上,相当的听劝,哪怕他不在,她自己一个人也会熬药喝药。

    似乎有他也行,没他,她也可以好好的过下去。

    王也没来由的有点儿挫败,“今天这日头不小,您可悠着点。”

    她嗯嗯的答应两句。

    因为王也那一身,路过的游客时不时往这里看,好些还上来和王也搭话。坐在旁边的木槿挪到另外一条板凳上去。瞧着王道长几乎被各种好奇的游客给淹了。

    有上来没话搭话的,还有过来要让王道长算命的,更有甚者,噗通一下跪了,要王道长传授点石成金的仙术。

    木槿从小卖部那儿买了一瓶豆奶,一边嘬着吸管,一边看着王道长应付那些前赴后继的游客。

    尤其那个求道长传授仙术的,见着面前的王道长,还没等面前的道长来得及开口,噗通一下就跪了,膝盖砸在石头的声音听着牙根都发酸。

    她在那儿看着王也拨开要来看八字算命的游客,一手就把跪在地上的游客给薅起来。

    好好的休息时间,几乎被游客给搅和了个干净。

    王也直接看了那边坐着看戏的木槿,再这么围下去,头顶都要冒烟了。

    武当到底是王也道长的地盘,不过是跟着他绕了几个弯,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远了。

    木槿看着他满脸头痛,“不舒服?”

    “您还说呢。”王也觑她,“刚才是谁一直都看热闹来着。”

    “我挤不进去。”木槿义正严词道,“而且还有个发疯的,疯子疯起来很可怕的,当然是要交给道长您来处理。”

    说起来也是,上武当求仙,还是什么点石成金的仙术。真的是要送到精神病院里好好检查下。

    王也靠在树干上,“折腾了个小时,好不容易歇会。哎——”

    他叹了口气,叹气里头满是沧桑。

    木槿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她看看左右,这一片都是树,脚下的地,草生的乱七八糟。

    “没坐的地方。”

    王也那一身还要继续彩排,虽然说现在还不是正式举行科仪的时候,也不好蹭得身上道袍带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也嗳的一声又是叹口气。

    木槿也不意外,王道长平素里最喜欢到处找地方睡懒觉,这会儿没地儿给他躺,可不烦恼。

    “实在不行,道长找个山洞坐一坐也行。”

    王也险些呛到,“山、山洞?”

    木槿点头是啊,平常这些道长们最喜欢的就是在武当山里头溜达,窜各种山洞。

    “要是有山洞,正好可以休息一下嘛。”

    武当山的山洞一般都有道长们修行过,里头多少都收拾过的。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捉到一个正在里头修仙的道长。

    “我说,您是半点都不带怕的。”王也忍不住了,“和个男人去洞里头待着,您是怎么想的?”

    木槿啊了一声,越发的不解,“我要怕什么啊?”

    王也一哽,木槿哦了一声,“难道道长的意思是,会对我做什么?”

    她眨巴眼睛满脸纯良,随即狡黠一笑,“不会是真的吧。”

    这次面前的道长没有和往昔一样急着澄清,反而罕见的肃了面孔,“您要是这么讲,我倒是有话和你说。”

    “您这样不合适,”王也靠在树干上,“我是来帮您的,您不能这样这样逗我呀。”

    他说着脸上多了几分像是自嘲的笑,“您是言者无心,可是不能不管其他人死活啊。”

    木槿沉默下来,过了小会,她又笑起来“我给道长添麻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也诶了一声,“我只是说您以后别这样了。”

    木槿笑了,她点了点头,“既然道长这么说了,我会记得的。”

    说完,两人再一次陷入到沉默里。

    木槿突然笑了,她含笑看向王也,“今天王道长这一身很帅。”

    这话她开始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但是再说一次,她的眼里还是全都是笑意。

    姑奶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王也一直到排练结束,都没想明白。

    等到跟着其他师兄弟把排练的各类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收拾完之后,他迟疑了下要不要去看她。

    但是迟疑了下还是去了,并且还带上了蛋糕。

    这个是给神祗诞日撤下来的,奶油是植物奶油。

    她已经忌口了好长一段时间。毕竟不是出家人,能撑这么久,就已经很不错了。他打算带这个给她稍微改善一下口味。

    他到民宿的时候,正好碰巧看到一群年轻人在搞烧烤。

    民宿大院子里已经摆开了架势,烟熏火燎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那必定是各种热闹,啤酒还有可乐等饮料摆开,另外烤架上已经放上了荤素等格式食材。

    道门里头的戒律都是约束道士的,不会约束其他人。王也也并不在乎,他一个错眼,就见到那姑奶奶满脸笑容里头欢快的走来走去。

    这会儿她不再是白日里见到的一身严实的运动装,而是换上了白色纯棉长裙。马尾也全都放下来。

    长裙款式很简单,但是极其适合她。漂亮的锁骨袒露在外,锁骨下的红痣格外显眼。

    乌黑长发拨了两缕到胸前,笑起来像是过了清水的甜。

    王也回过神来的时候,木槿伸出手掌在他的面前拜了拜。

    “您这是——”

    王也看了眼身后那些乐陶陶搞烧烤的年轻人明知故问,“您还在喝药,可吃不得这些东西。”

    木槿笑盈盈说了一声知道,“我就是看着这儿热闹,所以过来看看,没打算吃东西。”

    这话还真的没有什么说服力,这个时候有个长相清秀的男孩过来叫她过去,帮忙照看烤着的食材。

    那男孩子看起来二十出头,衣着瞧着随意,但是细看比较考究。看她的时候,两眼亮晶晶的。

    “不好意思啊。”王也去和那个男孩说,“她身体不好,我现在得带她去吃药了啊。失陪。”

    说着,就示意木槿和他走。

    “他是你朋友吗?”

    王也听到那个男孩很是急切的问。

    “是啊。”

    紧接着是姑奶奶那带笑的回答。

    到了长租的院子里,王也给她收拾东西,把带来的蛋糕拿了碟子盛着,又把冰箱里的中药汤剂拿出来。

    把药热着,王也端着蛋糕出来,见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纯棉的白裙搭在纤细的腿上,她兴致勃勃的看着电视里的美食节目。

    “您吃这个。”

    王也把蛋糕递给她,在沙发的另外一端坐下。

    她嗯了一声,抬头对他笑,植物奶油比不上动物奶油味道好,但她依然吃的开开心心。

    “刚才那个是您才认识的吗?”

    王也看着她吃了小半块蛋糕,开口问道。问完有些懊恼,修行人应该心胸宽阔,不该问这么一句的。

    木槿很痛快的点头说是,“我看他们在那儿玩,就过去看看,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带着我和他们一起玩啦。”

    王也哦了一声,接下来他没怎么说话。一直到回到观里。

    到了入静休息的时间之后,观内很安静。

    王也盘腿打坐入静失败了,平日里心里不放事,现在揣着事儿就格外明显。

    他没骗过自己,所以骗不过。

    他心神全乱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在公园划船的那次吧,反正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这种感情鲜明而激烈,来势汹汹,将他以往那些淡薄自持冲的什么都不剩下。

    王也两手往后撑住身体,哎的长叹一声。

    他动心了。

    当初他当道士,就是为了躲开俗世里的那些烦心事。结果到头来,他就是个普通人。什么出世,到了她面前,和那些男人说实在的,也没什么区别。

    师伯和他说,动心了就下山结婚去,不要弄些乌七八糟的。

    他不知道师伯他老人家是怎么看出来的,这问题才问出来,就被师伯劈头盖脸一番臭骂,‘你小子看人家姑娘的眼睛亮的,嘴上不说,眼睛倒是全漏光了’

    这婚也不是说结就能结的。那姑奶奶平日里玩儿他玩的和什么似的,但他知道这里头她没什么真心。

    何况还有个和他很相似的故人。

    他白天的那些话,是在救他自己。

    您能别玩儿我了吗,您要是真的没有真心,就不要给人希望了。

    王也这天上完早课,和这几天一样,继续排练,但是从台阶上不管走过多少次,都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一直到排练结束,也没有见到。

    他依然和师兄弟一起收拾器材,收拾完之后从仓库出来,抬头看着树叶间落下来的阳光,心下豁开个巨大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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